“三弟,你想想,无论原本多么刻不容缓的事情,等送到父皇案头后,父皇批阅,下面执行,其实没有真正做到刻不容缓啊。我们只是习惯了这样的借口,习惯了这样欺骗自己,告诉自己我们是皇家的孩子,我们忙的都是天下大事,但是我们真正到底做了些什么?”
从古至今,兢兢业业、宵衣旰食的皇帝也不少了,可是也不见哪一朝的百姓真的能吃饱饭,过的富足,真是可叹啊!
李景烨听到这里神情有一瞬间的呆滞,但是似乎很快就恢复了过来,“不论如何,我们受着百姓的供奉,是天潢贵胄,是王子皇孙,将来是要封王封爵的,是要为黎明百姓造福的。就算真的不能做到刻不容缓,那也应该尽力而为,方能不愧于心,不愧于天。”
说到这里,他有些感慨道:“二哥,你看,外面的万家灯火、炊烟袅袅,对于百姓来说,一个安稳的坏境就足够了。没有战争,没有天灾,享受、忙碌、期盼、收获。每次看到这些我都会想,我们的父皇真了不起,他治理下的百姓都那么幸福。”
“是啊,但即使这样,我们这些年也没有做到没有战争,没有天灾啊!百姓依旧是轮番地受苦受难。”
“发什么愣呢?”李景烨沉默了一会儿,看到李景焕一脸的感慨和思虑,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赶紧推了推他,“不管怎么样,二哥现在还是赶紧先回去吧,一直呆在这里不免让旁人看见了说闲话。”
“三弟……”
“好了,”李景烨打断了他,“二哥若是真的心疼弟弟,以后等禁足解了再来看我,现在还是快走吧!”
李景焕无奈,只得转身离开,只是不时还会回头看看李景烨。每次他回头的时候,就见李景烨摆着手让他离开。
李景焕出门的时候正巧看见了李景煊和李景熠站在门口,两人似乎徘徊了许久,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进来。
“五弟,六弟,你们干什么呢?”
两人闻言这才注意到了李景焕从门里出来,连忙快步走过来,还不等李景煊说话,李景熠就率先开口,一脸的不高兴,“我们听说三哥被父皇软禁在府里了,所以特意来看望,没想到这几个狗奴才偏偏拦着门不让我们进去!”
李景焕这才注意到守门口的侍卫,一脸无奈地对他恭敬地道:“太子殿下,并非奴才不让六皇子进去,而是皇上下令,除了太子殿下以外,任何人不得进去探望啊。”
李景熠气得跳了起来,“什么皇上下令?父皇只是一时被小人蒙蔽了!”
“六弟!”李景煊连忙喝止他,“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又转身对李景焕道:“三哥何等样人,我们都清楚。如今发生这样的事情,必然是有什么误会,弟弟也只是为三哥不平,所以想请教二哥,是否可以一起去向父皇请命?”
“这……”
李景熠急忙表态:“我去!”
李景焕皱眉,“去当然是要去,都是兄弟,我也断断不能看着三弟无辜被囚而无动于衷,只是莫惊了圣驾……”
“二哥!”李景熠对他犹犹豫豫的态度颇为不满,“当初你都能为了鄂大人不惜触怒父皇也要求情,怎么如今到了自己亲兄弟身上反而畏首畏尾了?”
李景焕倒也不是怕了,只是觉得此事颇为蹊跷,不敢轻举妄动罢了,本来还想着在仔细调查调查清楚再说的,可是看李景熠这个冲动的样子,只怕就算自己不去,他也要去,还不如跟着他一起去,要是有什么变动也好随机应变。
“当然要去,六弟,都是兄弟,难道还能撒手不管不成?”
李景熠见他同意了,立刻眉飞色舞起来,拉着他的手就往皇宫的方向跑。
三人急急忙忙地来到了皇帝的书房,通报过后便一齐进去,齐跪行礼,皇帝见了亦不叫起,只冷冷地道:“怎么,今日来的这么齐,有何贵干啊?”
皇帝的一番话夹枪带棒,显然是话里有话,但是李景熠却丝毫不惧,“父皇,儿臣此次前来是来给三哥求情的,他向来恪守礼教,严于律己,绝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的,还请父皇明察。”
皇帝厉声道:“你们两个呢?也是为了他来的?你们是想向朕表明你们有义气?我看都是梁山泊义气!朕这还没死呢,你们就不听朕的话了?”
三人也没想到皇帝会说这样一番话,尤其是先开口的李景熠,顿时慌了手脚,李景焕看事情有些不对,连忙道:“父皇,儿臣等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此事实在是有蹊跷,儿臣等怕有小人离间您与三弟之间的父子之情,所以才……”
皇帝冷冷地看向李景焕,让他冷汗直流,准备好的措辞也说不下去了。
瘆人的沉默持续了良久,皇帝才意味深长地看了李景焕一眼,高深莫测地问了一句:“你今日去看过老三了?”
“是。”李景焕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他怎么跟你说的?”
李景焕努力地斟酌着词句,“三弟说,他是一时不慎,这才会犯下大错,深感愧疚,府中这些天一直在闭门思过,希望能得到父皇的宽恕。”
“呵,”皇帝冷哼了一声,“他倒是识趣。”
李景焕见皇帝的态度似乎有些软化了,连忙上前道:“父皇,儿臣等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三弟平日行事素来谨慎,如今却突然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实在是不合常理,再者三弟已有悔过之心,即便是父皇要关他,也多少给个时限啊。”
听着李景焕这拐弯抹角的求情,皇帝有些无奈。罢了,罢了,他疲惫地长叹一声:“就关他一个月,好好静思己过。”
这已是难得的宽大了。众人跪下谢恩,一齐退了出去。
第68章
或许是因为三皇子李景烨的事情,一向走温情路线、兄友弟恭的几个皇子们突然有了点人人自危的意思了,行为言谈均不似之前那般随意,也就出了李景煜和李景焰两个和太子关系好的还算是安稳些,其余皇子都谨慎了不少。
可是即便如此,皇帝似乎还是不打算就此罢手,事情却似乎朝着愈演愈烈的方向进行。
书房内。
皇帝召见了李景焕、李景煜和李景煊三人,商讨今年祭祀祈福的事宜,其间提及祈福的道观白云观似乎有些年久失修,皇帝便命李景焕给重修白云观拟个章程,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李景焕欣然应允了,其余两人也没什么太大的异议。
只是说到事情结束的时候,李景煊顺嘴提了一句:“要是翻修白云观的话,儿臣倒是认得白云观的一位道人,道法高深,倒是可为新观主。”
李景煜一向是提防着李景煊的,平时也派人时刻注意着他的动向,知道他之前似乎曾经偷偷召这道人问卜前程,只觉得他似乎是有所异心,因此心里总是有些膈应。想到此,他也不由地说了几句:“就是不知五弟是如何识得这道人的,怎知他有真本事?儿臣看此事不可如此草率。”
他此话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无非是不想李景煊处处想出风头,想警告敲打他罢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他言语间怀疑讽刺的意味太浓了,皇帝的脸色立刻变得很不好看,“怎么?你读了这么多年书,就学会了疑心兄弟、心胸狭窄吗?”
李景煜也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就引起了父皇如此多的猜想,赶忙下跪认错,李景焕也是一惊,连连求情。
李景煊见状先是不着痕迹地看了皇帝一眼,似乎是在判断眼前的形势,然后立刻下跪,替李景煜开脱。
经过三人的轮番劝慰,皇帝的怒气这才渐渐平息下来,最后也只是警告了一番,并未做出什么实质性的处置。三人连连磕头谢恩,战战兢兢地退出了书房。
或许是因为自己的关系李景煜才遭到了斥责,李景煊即使是沉默着走在两人身边,气氛依旧有些许的尴尬,他也是识相的人,见状也就找了个借口,不再与两人同行,提前沿着其他的路线回府了。
李景焕默不作声地走在李景煜的身边,也是摸不着头脑,不知皇帝为何突然斥责李景煜,明明之前贵妃过世的时候皇帝还温言劝慰,生怕李景煜太过伤心了,怎么突然之间态度变了这么多?但是不管怎样,如今还是要先安慰四弟才是。
“四弟,二哥知道你一直怀疑五弟,也知道你是为了二哥好,但是今日父皇雷霆震怒你也看到了。父皇最不喜我们兄弟猜忌,所以如今千万不可意气用事,你就是真的怀疑五弟,也应先查查清楚再做定夺不迟。”
李景煜苦笑一下:“查?若是父皇知道,怕又是一番责难了。”
“四弟……”
李景煜打断了他:“疑邻盗斧,父皇如今对我有所不满,我就是再怎么也是于事无补,二哥,你不必为我操心了。”
“怎么会呢?”李景焕急了,“只要你去找父皇认错,向父皇表明态度,父皇肯定不会这样揪着这件事不放的。”
李景焕不明白,但是李景煜心里门儿清,他也是当过帝王的,父皇如今这番做派是什么意思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无非是想要一方面为太子清除可能存在的威胁,一方面他做坏人,让太子做好人,以便收服他们这群兄弟。
父皇宠爱太子,这是他早就知道的事情,他只是没想到他们这些除了太子以外的儿子们在父皇的心里竟是如此的地位。看来如今他也不必担心老五对二哥的威胁的,以父皇目前的行动来看,老五受挫是迟早的事情,而且很可能比他和三哥更严重。
父皇毕竟是这么多年的皇帝,不论是手段还是城府,他们这些当儿子的还是差的多啊。
李景焕感觉到他的情绪不稳,瞪了他一眼,“四弟,二哥怎么不知道你竟是如此软弱,只是挨了顿训斥而已,便如此一蹶不振了吗?”
李景煜叹了口气,二哥自幼饱受父皇恩宠,如何知道他们这些人的处境啊。不过他也知道二哥这是为了他好,所以也只能做出一副想通了的模样,恭敬地道:“多谢二哥开解,等父皇消气了,弟弟自会去找父皇解释的,二哥不必忧心。”
李景焕也总算是松了口气,“那便好。”
李景煜也说话算换,随后便趁着一次议事,特意留了下来,向皇帝诚恳地承认了错误,并做了好一番检讨,“儿臣这几日面壁,知道自己大错特错,还累父皇生气,实在是不孝至极。五弟与儿臣是兄弟,血浓于水,待儿臣也是一向恭敬,而儿臣却对五弟疑心慎重,实在不应该,如今而成的臣更是追悔莫及。以后与兄弟自当诚心相待,肝胆相照。”
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当日发作李景煜本也不是为了李景煊之事,他也知道郑贵妃死后追封皇后,李景煜的地位总是尴尬的,按照他的想法,应该会寻个由头把他彻底打落谷底,以免日后威胁到太子之位。但是这孩子自幼与太子亲近,有没什么野心,他也不忍如此,所以也就这样借机敲打一番,他明白自己的意思便好,既然他特意来解释,自是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这些检讨之词,听与不听也没什么分别。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能领会兄弟之间以诚相待,朕颇欣慰。”
皇帝说完又安抚了几句,还赏了些东西,便叫他回去了。
李景煊那日亲眼目睹了李景煜因他而受到责备,之后李景煜去找皇帝检讨的消息自然也传到了他那里。
接到消息的李景煊浅浅地抿了口茶,让来人自去领赏,自顾自地沉默了许久后,才喃喃自语地道:“问卜前程之事何等保密,怎被四哥知道了去?还有父皇,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的脸上还习惯性地带着笑,眼中却微微露出了些杀气。
良久,李景煊收了笑容,轻轻撂下茶碗,眼神直直地盯着门口,又轻笑出声:“不管怎么说,这算是个好消息。”
虽然说那日李景煊和李景煜两人还能借口分别,避免了许多的尴尬,但是令人毕竟每天都要一起上朝,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偶遇总是免不了的。很快,没过几天,两人都要去宫里给皇帝请安的时候,在回廊下碰着了。
李景煊远远看到了李景煜,也不好避开,便直直地上前见礼,“四哥。”
李景煜脸色淡淡的,“五弟。”
其实李景煜心里对李景煊也没什么成见,前世今生加起来他都是半截入土的人了,总不至于真的想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一样,因为一些小事就耿耿于怀。何况他也知道,此事父皇不过是借了李景煊这么个由头罢了,就是没有他也有别的事情,左右是躲不过去的,他也不至于因此对他有什么意见。
而且依照他的猜想,李景煊与他也算是同病相怜了,所以他见到李景煊甚至有点惺惺相惜的感觉。
李景煊倒是不知道他这么多的心理活动,只是见他如此冷淡,只当他还是因为那天的事情心里不舒服,“弟弟看四哥气色不大好,可是最近累着了?还是仍旧怨弟弟?四哥恕罪,弟弟那日并非故意的……”
李景煜表情未变,“多谢五弟关心,我无事。”
李景煊看对方似乎真的很平静,仿佛那日的事情根本不存在一般,心中更是好奇,四哥是郑贵妃的儿子,除了太子,他就是天之骄子,可却心甘情愿地跟着太子,如今受了这样的委屈,竟然毫不在意,这实在是不同寻常啊!
“四哥还真是忠臣,即使这样还没一句怨言,此等胸襟,弟弟实在佩服。”
两世在朝中、宫中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了这么久的交道,李景煜早已修炼成了一项技能,去掉话里的一切修饰词、语气词、冷嘲热讽、阿谀奉承,只提取话中的主干。于是此时李景煊的话在他听来就是:你为什么还不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