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人似乎笑了一下,“公子是觉得王府的药比不上侯府的?”
段行玙的手顿了下,是啊,他的一切都是好的,自己又能给他什么。
“好。”段行玙不再坚持,“还是劳小兄弟通报一声,如果王爷愿意见我,我……”
“王爷不会想见你的,请回吧。”
段行玙觉得有点无力,却并不沮丧。
第三天,他做了桃花酥,带着去王府,结果又让人冷嘲热讽了一番。一连几日,出来的都是那位少年,他见不到小庭,就连卫灵也没出来过一次,无法得知谢时玦的近况。
他还是每日每日早起做桃花酥,带着冒着热气的点心过去,风雨无阻,可始终没能进去。
如此过了将近一个月,三月三前一日,他刚从王府回来,带着完好的桃花酥,还没进门,就听说太子殿下来了。
太子许久没出宫,这会儿亲自来侯府,却不是为着朝廷的事。
他脸色不好,听说段行玙不在府里,便干坐着等他。侯府上下也是气氛凝重,侯爷更是紧张,上个月为着段行玙不肯成亲的事,他已经发过一次火,可儿子软硬不吃,他气得不轻,也已经许久没去看过他了。
不知道他这次又闯了什么祸。
段行玙一进门,太子就站了起来,说要去他屋里谈话。
太子特地过来找他,段行玙知道应当是为了谢时玦。
带着太子到自己屋里,一直见不到人,段行玙心里不可能不着急,“他怎么样了?”
太子看着他,能看出他的担心不是假的,最终叹气,“你真是…叫人无法对你生气。”
“母后几次召他入宫,他都推脱有事,我这些日子忙,没顾得上,得空去看了他一次,才知道他已经在床上躺了一个月。”
段行玙的手握紧,嘴角抿成直线。
太子深吸了口气,昨日的场景他不愿再回忆,可一闭上眼睛又是历历在目。他那意气风发的弟弟,竟变得如此萎靡不振。
谢时玦从小不爱说话,情绪大起大落的时刻,竟然都与这位段二公子有关。
太子轻抿了一口茶,稍微平复了心情,“他从小就想亲近你,也不知怎的,第一次去侯府的时候我以为他会觉得无趣,没想到他还想跟着我去,那是我第一次见他那么开心,终于像个七岁的孩子了。”
太子轻轻摇头,叹自己的傻弟弟从小便这么痴,“他第一次想送东西给人,我很惊讶,他居然在侯府找到了玩伴。后来他抱了一箱小玩意儿,坐在马车上的时候也抱着不放,宝贝得很。我见他抱得久了怕他累,想要帮他抱一会儿,他都不放手,说一定要一直拿着,亲手给你。可是……”
段行玙跟着他的话回忆着,可是他看都没看,直接说了不要。
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坏。
“小孩儿被拒绝了也没在你面前哭呢,可是回宫的路上他就趴在我怀里哭,吃饭的时候哭,睡觉的时候也哭。那时候母后心疼极了,找了好多适龄的世子和郡主进宫陪他,可他都不要,把人都赶出来了。他跟我说你不愿意与他玩耍,就躲在自己宫里,一边哭一边找珍宝,说要找稀奇的小玩意儿送你。”
段行玙想象着小哭包可怜的模样,心里很难受。那时候的他只想着回去,根本没太在意周围人的感受。
“后来我寻了个九连环给他,回来的时候他很开心,告诉我你愿意理他了。那时候的他会哭也会笑,和从前不一样了。”太子没有继续说谢时玦的近况,他不想让段行玙觉得弟弟可怜,“可是你没变。”
太子深深地看着他,“你从始至终都在拒绝他。”
段行玙说不出话来。他想说他也是人,他也有心,人心都是会变的,他也变了……
这事传到了皇后耳朵里,她又心疼又生气,直言要把段侯家不识抬举的二公子绑了过来,哄儿子开心。
太子却知道这样也不能让弟弟真正开心。
太子从怀里拿出一枚玉环,交给段行玙。
段行玙接过玉环,感觉心被狠狠攥紧了,从前找他要了那么多次,他都不愿意还,这次是…真的不要了?
他怔愣着。
“这是你的,他让我带来还给你。”太子只是平淡地叙述着,“还有他的玉玦,我想替他要回来。”
第49章 倾心 会得寸进尺
段行玙磕磕绊绊地解下随身携带了数十年的玉玦, 握在手里,声线有些颤抖,“我想自己还给他。”
“你还想让他伤心?你以成亲为借口拒绝他, 又为何要再次招惹他?”
说着上巳节七日后会成亲,可谢时玦在病榻中时刻留意着,也没有听到他成亲的消息。思来想去便认为这是他为了拒绝自己编出来的拙劣借口了。
明明那么容易被戳穿,可他还是说了这样的谎。
狠心又决绝。
段行玙错愕,“什么成亲?”
“事到如今你还要说谎?”
“我没有……”他知道一定是有哪里出错了。
听着太子的声声控诉, 他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手上握着两块玉,冰冷至极。
所以, 谢时玦经历了什么,满怀希望地带着倾心玉来找他,却得知心爱的人要成亲了。这一个月,他又是怎么过的?
段行玙向他解释, 又把这个月以来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他。
“我去看过他的。可是他不愿意见我。”
太子恍然大悟,“小瑞这孩子从小服侍时玦,跟在他身边, 是任性了点。……我知道了。”
原来那少年就是小庭口中的小瑞。
段行玙不愿把玉玦交给太子, “太子殿下, 我恳求您再给我一天的时间,明天我就带着玉玦去王府找他。”
怀里的血玉是暖的, 他想,再等一天就好了。
天还未亮,陆铭昭带着他动身去到郊外。
弯弯曲曲的小路从山脚一直蜿蜒到半山腰,戛然而止的地方便是玄古寺。寺内一片萧索,与外头的春意黯然形成了鲜明对比, 无端多了几分神秘的氛围。
落叶积了厚厚的一层,当真古怪。
陆铭昭缩了缩身子,莫名觉得有点冷,“你觉不觉得这里怪怪的?”
“还行。”玄乎寺在山上,与山脚温差大。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这里正好反过来了。
段行玙踩着落叶,迈步走向点着灯的一间屋子,抬手敲了敲门。
敲第二次的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半张人脸。
陆铭昭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几步。
“人脸”是个老和尚,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前方,也没有聚焦在段行玙身上,开口的嗓音低哑,“来做什么?”
“倾心玉。”
“都要做?”
“不不不。”陆铭昭连忙摆手,“我不做,他做。”
“想清楚了就进来。一个人进来。”
老和尚转身往里走。
门只开了一条缝,段行玙没有犹豫,往前迈了一步。
“诶。”陆铭昭拉住了他,“你真想清楚了?我回去打听了,这玩意儿真挺玄乎的,听说两人交换了倾心玉之后,若是有一方变心了,可是要付出惨重代价的,你……”
“嗯。”段行玙点了点头,拂开他的手,毫不犹豫地推门,进屋,关门,动作一气呵成。
屋子不大,但很空,显得宽敞,和尚直直地走向桌子前,点燃了另一盏油灯。
段行玙才发现他的眼睛有点奇怪,似乎有眼疾。
和尚再三确认,“当真想清楚了?”
“嗯。”
设施很简陋,段行玙躺在冷硬的木板上,敞开衣裳,眼睛被蒙住了。
有什么冰冷尖锐的物体辞入他的胸膛,他蹙起眉头,比想象中的要疼。
过程也很煎熬,没有麻醉,皮肤被划破的感觉很清晰,再后来疼得麻了,额头不住冒冷汗。
手臂紧紧地抓着底下的木板。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到胸口被撒下着凉凉的粉末,他终于昏睡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大门敞开着,光亮透进来,段行玙有些不适应地眯了眯眼睛,想要伸手挡一下光,却扯到了伤口。
“嘶--”
“小玙你醒了?”陆铭昭方才在打盹,听到声音立马惊醒,他端起晾着的药,“快喝点药。”
段行玙的脸还是白的,嘴唇毫无血色。
“很疼吧?”
段行玙没有回答,喝完一碗药,“玉呢?”
“在那呢。”
陆铭昭递了个匣子给他,匣子里放着软垫,鲜红的玉静静地躺着。
段行玙把谢时玦给他的玉也拿了出来。
“诶,这两块玉的颜色差不多嘛,你这个也很均匀。”
段行玙这才好受了些,脸上终于有了笑意。
心是不会骗人的,他早该看清自己。
阳光爬满了半间屋子,老和尚早就不见人影,“什么时辰了?”
“刚到未时。”
段行玙长眉一敛,竟然躺了这么久?他胡乱地系好衣服。
回到京城时天色已经昏暗,他们是两个人来的,段行玙还不会骑马,于是陆铭昭驾马车载他。郊外的路不好走,陆铭昭驾车又不娴熟,几番颠簸下来,段行玙感觉五脏六腑都震得难受。
马车终于停下,谢时玦府上的牌匾上已经换成了“钰王府”。
段行玙下车的时候踉跄了两步,伤口隐隐作痛,他稳了稳身子,不疾不徐地向前。
叩门。
小瑞一见他,脸上即可换上了一副不耐烦的面孔,“你又来做什么?我说了我们王爷不会见你的。”
段行玙拿出一块令牌来,是太子给他的。他看着小瑞,抿了抿苍白的嘴唇,“可以进去了吗?”
总是要试试的。
见了令牌,小瑞沉默着,慢慢显露出恼色,他侧身让开一条道,一言不发。
“谢谢。”
陆铭昭跟着进去,就见一个小孩儿飞奔了出来,拉住了段行玙。
小庭整张小脸都皱在了一起,哭着控诉,“段二公子这些日子都去哪了?为什么都不来看看我们殿下?怎么能这么狠心?我们殿下已经病了很久了!”
段行玙的心被揪住了,看向还站在门口的小瑞,淡淡一笑,“前些日子…有事。”
“能带我去看看他吗?”
虽然很生气,但是知道殿下看到段行玙一定会很开心,说不定很快就好起来了。
小庭抽泣着,“殿下又不想用晚膳了。”
段行玙皱着眉,“一直如此吗?”
“经常这样,他说不想吃,不饿,我看着他消瘦了许多。”小庭一边走路一边哭,还是时不时看段行玙两眼,好似在埋怨他。
往日里满是光亮的地方此时一片漆黑,死气沉沉,若说没有人住他也相信,可那确实是谢时玦的住处。
“为何不点灯?”
“殿下不让。”小庭在此止步,示意段行玙一个人过去。
段行玙快步走过去,门外站着两个丫鬟,见了他都低下了头,不敢拦着。
他轻推开门,转身合上。室内无光,他摸索着到窗边点燃烛火。
暖黄的光扩散了一室暖意,他看到谢时玦背对着他,疲惫的声音几不可闻,“小庭,我想歇息了。”
段行玙的心往下沉,挪动着步子靠近他的床铺。影子拉长在墙壁上,他看见床上人的身子僵住了。
他在床边停下脚步,等待了许久,也没见那人有反应,酝酿了很久,像刚刚开口学说话的小孩儿,不知道该说什么,也怕说错话。最终只是轻声问,“你想不想跟我聊聊?”
一室安静,站着的人如雕塑,躺着的人肢体僵硬。
影子渐渐放大,段行玙在床边坐下。
条件反射似的,谢时玦弹了起来,背靠着墙壁,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人,“谁让你进来的?”
段行玙没有回答,直视着他的眼睛,“你瘦了。为什么不好好吃饭?”
抓着被子,谢时玦一字一句,“段行玙,别再来招惹我了。”
他会想太多,会得寸进尺,会变得更贪心。
段行玙打开了木匣子,呈到他面前。
像是被什么刺激到了,双目逐渐猩红,他几乎是咬着牙在说话,“我说了,你不要就扔了。”
他低着头,指尖控制不住地颤抖,“就像从前一样,全都扔了。反正,反正你都不在乎。”
“最后一次了。”谢时玦看也不看他一眼,像是在自言自语,“扔了它,我再也不会纠缠你。段二公子,你自由了,你要与谁成亲,要娶妻纳妾,都与我无关,这样你满意了吗?”
到最后,他几乎是歇斯底里,段行玙却没有被吓到,他也不想再听那些话了,“不满意。”
他将那块玉塞进谢时玦手里,“你仔细看看。”
指尖触碰到手心的时候,谢时玦整个人都在抖,他握着带着温度的玉,内心有两股力量在拉扯,他闭了闭眼睛,最终还是忍不住妥协。
能有什么不一样?
他自嘲着。
转动着小球,剔透的玉上出现了一处凹凸不平,上面刻着一朵娇艳的海棠,他的大脑仿佛失去了思考能力,愣愣地看着手中的玉。
第50章 心跳 真的,没骗你。
他记得很清楚, 大师给他刻的标志是一条鲤鱼。这不一样。
段行玙捕捉到了他的错愕,“看清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