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乐瞥了眼秦天,青年剑眉星目,器宇轩昂。
有一说一,他的皮相是一等一的好,但看秦天看得有点烦了,坐轿子还是第一次:“你不要打扰我。”
轿子和牛车一样墩屁股,但能满足他的虚荣心,他自认为很小声,“等会下去,你搀着我。不是抱,是搀着。”戏文里的千金小姐都是要下人扶着的。
明乐心思挺好猜的。
柯明允没憋住笑。
明乐余光扫到了,他嫉妒可明允有钱,还嫉妒柯明允的追求者有钱。
他哼一声,掐秦天的腰:“我怎么会有你这么没用的未婚夫。”
秦天:“……”
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明天我就去车马行应聘车夫,争取干个三四十年给你买辆马车。”
万朝元偷偷竖起耳朵。
他不是想偷听,主要是无聊。
明乐被气着了:“二三十年你就老了!”
他瞪秦天,“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秦天委屈:“那我不睡了,白天干,晚上也干,尽量十年之内买辆车。”
明乐翻白眼:“你以为你是骡吗?都不用休息的。”
他想着在外面也要给秦天留点面子,毕竟秦天已经倒插门了,“我不要马车了,你买辆牛车吧。
小牛犊便宜,我们养个几年就可以让它拉车了。”
秦天没有地,“到时候你可以顶替张伯伯拉人进城的活计。”也算有个营生。
秦天知道张伯伯,这活在乡下算体面了。
他蹭蹭明乐:“媳妇对我真好。”
明乐脸红了:“有人呢。”
他推推秦天,“……我们还没有成亲,不要这么叫我。”
万朝元发现两人竟然都是认真的,他看向柯明允。
马车里备着茶水,柯明允给自己倒一杯,问万朝元:“你要不要?”
万朝元连忙点头,还有些腼腆:“多谢。”
柯明允垂眸:“不用谢。”
龙王庙人很多,车进不去。
四人巷子口下车,这里人挺多,大多是平头老百姓,对着车有些天然的敬畏和艳羡。
秦天先下车,他长相俊美,随后跟着的明乐也是十分貌美,淡青色的衣衫,同色发带,他的衣食住行都是家里最好的,秦天自己穿的很随意,给明乐安排的都是上好的料子。
他眉眼娇惯肆意,额前的一点红痣鲜红似火。
灯火亮了起来,连成一片一片的光晕。
人声鼎沸,秦天眼里却只有一个人,耳边喧嚣又寂静。
少年抬下巴:“秦天?”
秦天慢半拍伸手,明乐的矜持的搭上去,他的手指纤细,犹如玉雕。
长睫,琼鼻,一点朱唇。
宛若桃夭。
秦天嗯了声,他手心了出了些汗,握紧明乐的手,交代道:“人多,别走丢了。”
说去当车夫是逗明乐的。
他去赶牛车没问题,但明乐还小,还没出过鲤鱼乡,就连坐轿子都会感到新奇。
不舍得啊。
明乐感觉手有点疼:“喂!”
他拽不出来,“秦天。”
秦天回神,赔笑道:“疼了?”
他把明乐的手递到唇边,“我吹吹。”
青年气质沉稳,低头的样子又很温柔。
明乐想缩手,他耳根泛红:“不要了。”
他躲在秦天身后,“有好多人在看我们。”
两人的外貌太打眼了。
柯明允习惯了还好,万朝元看得津津有味:“秦天真去当了倒插门?”
柯明允见秦天拉着明乐去玩,也有意给他们留一些私人空间。
他站在原地:“是真的。”话里还是少不了羡慕,还有遗憾,还是想跟秦天一起去京城,但秦天要是成亲估计不可能跟他去了,“我们往这边走吧。”
柯明允问秦天想不想找回家人。
秦天说想,但太不现实了。
姓秦的人太多,问过附近十几个村县,走丢的人是很多,但和秦天对不上号。
这是个过县都要路引,否则就犯法的时代。
没有官身,非考生,又很难拿到路引。
这个时候,走丢了,大概就是一辈子了。
秦天虽然没放弃,但对找自己的身份也没有那么热衷了。
他觉得不恢复记忆想找到家无异于痴人说梦。
明乐玩的挺高兴的。
秦天猜灯谜很厉害,他拿了很多灯笼,手里都提不下了,全分出去了。
路边摊的汤圆也很好吃,芝麻馅的、花生馅的,还有烤的小黄鱼,一点都不腥。
他玩到最后困了,秦天抱他回去的。
*
柯明允打算三月份跟万朝元启程去京都。
秦天也跟着去了。
他推了婚期,延长到中秋,说到了月圆佳节就是他们团圆的时候,到时候他来接明乐去京城。京中有鹅毛大的雪,结冰的湖面衬着长灯,像条没有边际的冰龙。
京中的花楼有三层楼高,一到春天,杨柳和乐声会飘满京都。
他说,京中很是繁华,到时候带明乐去看看。
秦天隐约能记起一些东西了。
他的少年时期,花红柳绿,骑马、泛舟,围炉下棋。
画面都是一闪而过,他懒得想,只觉得明乐应该喜欢。
他的媳妇这么好,总不能真的让他守着只会赶牛车糟老头子过一辈子吧。
走的水路,路引只是老百姓拿不到,这对万朝元来说很轻松。
一般大型商行都会有官方认证过的牌子,拿着牌子根本不需要路引。
秦天离京城越近,心中的熟悉感就越强。
他还是睡不好,偶尔梦到明乐才能睡个安稳觉。
和将军府搭线不难,送一封信一件玻璃样品,稍作说明就行。
相信将军府的人不蠢。
他们三月出发,五月抵达京都。
路途中还有兵乱流民,到了京都又祥和起来,这是已经是夏天,但寒意还没过完,风一吹还是会冷。
秦天确定自己是京城人士了,应该还是大族子弟。
他还是比较稳健的,平日里一般不出门,出门也戴斗笠,京城都杀疯了,他不想多生事端。
柯明允六月初才和将军府谈好事,约在天下第一楼见面。
来得是将军府的大总管。
他上了年纪,胡子花白,腰板却还是挺得笔直,眼中精光抖擞,对着柯明允的问候,他谦虚道:“免贵姓王,你可以叫我王叔。”
柯明允顺其自然:“王叔。”
他打好了腹稿,“您肯来见我想来一定是看出了玻璃代表的利润和潜力,我是很有诚意的,九分利归将军府,我只要一分。”他顿顿,叹道,“我很敬仰秦将军,他是我大钦战神,按说我应该无偿献给您的……但我是农家出身,不怕您笑话,我不想一辈子在地里刨食,我也想帮扶一下我的家族。”
不卑不亢。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王叔能看出可明允是个哥儿,提到秦将军他有些哀伤,但还是强打起精神:“我将军府不是宵小之辈。”柯明允在这个危机关头还能站他们将军府,不是感动是假的,他们也的确需要银子养军队,“八二分吧。”
他们承担风险、运营,能让两层已经很良心了。
呼。
冷风灌了进来。
王叔朝窗边看去,那人坐在窗沿上,带着斗笠,一身黑衣。
他提着壶酒,听声音是醉了,似笑非笑:“老伯。你都是过江的泥菩萨了,怎么还往外推钱?”不是心善,两分利太多了,他们吃不下,见柯明允想答应他才出来的。
第92章 造反将军的小哥儿
这老头子, 人老了,心眼还不少。
柯明允都主动送钱了,还搁这给他们挖坑。
秦天很少出来, 即使出来也是这么一副藏头露尾的打扮。
非常稳健。
但王叔对秦天太熟悉了。
他手背绷起了青筋,死死的盯着秦天:“少爷。”
将军府的大总管看着秦行舟长大的, 秦老将军很忙, 是他教秦行舟习武练剑的。
柯明允还端着杯子,他手指捏紧,看着双目泛红的老人, 心下有了两分明悟。
能被王叔称为少爷的只有一个人。
大钦战神秦行舟。
恍惚离奇,又感觉理所当然。
柯明允咽下一口浓茶, 口腔里泛起苦意, 余韵是厚香。
他的堂弟要有福气了,整个柯家都要有福气了,盖子轻磕茶杯,他转向秦天:“恭喜。”
秦天还拎着酒, 他刚打的,还热着的:“你喊我?”
王叔以为是秦天故意来找他的, 让柯明允一个哥儿来也只是掩人耳目而已:“将军?”
秦天掀开斗笠, 露出张英俊的面孔。
他眉梢上扬, 唇角带笑:“确定是我?”这不知道是狗屎运还是倒了大霉,见老人步履蹒跚,似是大悲大喜,连身子都晃悠了两下,拧眉上前,一把扶住了王叔,沉声道, “你没必要骗我,我暂且信你。我失忆了,被明允救下的,一年了,机缘巧合才进了京。”
他轻功和内劲都是一流,平常不显山漏水,这时扣住了王叔的命脉,“我见你面善,先不杀你。”
自己若是秦行舟,那这条命就宝贵了。
敌人也多。
柯明允回神,起身去关了窗户。
他静站在一旁,秦天面有霜寒,从未露出过如此杀伐果断的一面,很有魅力,欣赏了下:“都是自家人,说什么杀不杀的,见外了。”
门外似乎察觉到了不对,王叔带来的人在敲门:“王总管?”
“无事。”王叔不在乎被秦天扣着命脉,他劝退了屋外人,紧张道,“将军失忆了?”
他看着秦天全然陌生的目光,哑然了一瞬,“没事,活着就好,活着就好。老奴这就给将军安排大夫。”
眼里的泪花被他强行压了下去,他单膝跪地,抱拳行军礼,声音洪亮,掷地有声,“秦家军王浩参见将军。”
秦天眉心跳了两下:“我该说免礼?”
外族人说秦行舟是人屠。
大钦百姓也认定他们秦将军青面獠牙,面似鬼神,如此才能百战不殆,其实他们将军相当随和,没事也喜欢违反军纪喝一壶热酒。
王叔严肃的脸多了两道皱褶:“多谢将军。”
他看着秦天长大,一边是长辈对晚辈的慈祥,一边是士兵对主将的狂热,秦行舟是军骨,是军魂,有了主将的秦家军才是秦家军。
昔年,秦行舟临行前的壮语引得数万儿郎参军。
“大钦是我们的大钦。”
……
“我要让掘图伊然十室九户无壮丁,哀声遍鸿野。”
愤慨激昂。
字字动人心。
从少年许下宏愿起,他就不是京中子弟那个浪荡的秦行舟了,他背负着百人、千人、万人、万万人的期望。
退无可退,唯有一战。
秦行舟是个很好的主将。
他有着仗义的少年气和足够冷硬理智的心肠。
秦天暂且信了。
汗血宝马拉车,蚕丝编织的旗帜。
马车内十分宽敞,矮矮的案几上备着点心茶水,笔墨纸砚都被固定了,熏香味很淡,但很提神。
不得不说京城人富裕,秦天看着这马车的主架都是金丝楠木打造的,价值万金,涂漆反着光,他猜是把夜明珠碾碎了当了涂料。
奢侈。
马车移动很快。
一路畅通无阻。
在京中,秦家当属第一世家。
秦行舟在时,皇室都还稍有不如。
秦天不太信王叔,他要见见秦老将军。
王叔听从秦天的安排。
这场是秘密会面。
柯明允都没参与,他被侍女侍奉着喝茶,不得不说,这里的俊男美女就是多,下人们长相周正,女子多貌美,穿着华服配饰,摇摇曳曳,动人心神。
他不得不感慨:“有钱人真好。”
只是将军府下人而已。
乡下人大多着青黑二色,鲜艳些的大红都是土红色,染色技艺不到家,掉色特别严重。
束发用的头巾也是粗布,这里的丫鬟都比乡下土财主的儿女娇贵许多。
暗室。
父子俩相对无言。
半晌,秦老将军哼出一声:“你竟然还没死。”
秦天,不,现在改称秦行舟。
他也面无表情,问王叔:“这真是我爹?”
王叔没吭声。
神仙打架,他还是不参与了。
秦老将军不说,心里还是十分高兴的:“你失忆了?”
“这不明摆着。”秦行舟没多少敬畏之心,他找椅子坐下,摸下巴,“我还真是那个傻叉秦行舟。”
王叔:“……”
他欲言又止。
秦老将军:“知道你傻就别说出来了。”
秦行舟头疼:“一堆破烂摊子给我收拾。”他揉太阳穴,“两个老头,要不这样,你们没看见我,就让秦行舟去死吧。我马上收拾东西回乡下,保证不顶着秦行舟的身份招摇撞骗。”
秦老将军张口就骂:“兔崽子你还不如死外面。”
竟然喊他老头,“你老子我正值壮年,上阵还能再砍几百个人。”
秦行舟全当没听见:“跟我说说以前的事,或者说你们有神医吗?我老失忆着也不是回事。”
关键是会做恶梦,他瞥了眼秦老将军,“我给自己找了个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