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辞风眉眼冷峻,乍看会感到一种压迫感。然而当不苟言笑的总裁先生,放轻动作,把毯子披在焦溏身上时,眼神竟似春雪消融,隐忍深情。
“唔……”瞌睡的焦溏无意识用脸蹭了蹭他的胳膊,半睡半醒仰起头,朦胧的眸子似浸着水。
“吵醒你了?”沈辞风抬手抚过他的刘海,“还困吗?”
这次沈辞风到外国谈合作,本不想焦溏跟着他周居劳顿,但在那人坚持下,他终归妥协,两人天没亮便一起出发。
“不困了,”焦溏摇了摇头,看向窗外,眼眸在日光映衬中,明媚纯净,“好漂亮。”
“这回可能没太多时间陪你,”沈辞风话中带着歉意,“不过给你安排了地陪。”
“是我自己要跟着来的,”焦溏接过他递来的果汁,吸了一口,挑眉道,“你别把我看成三岁小孩,说不定我的外语说得比你好。”
他们这次去的城市国家博物馆中,收藏了一幅焦家太爷爷的刺绣画作,是两国邦交时的赠礼,焦溏一直想亲眼瞻仰学习。
“那到时请焦先生多多照顾。”沈辞风看他得意的模样,嘴角浮起一抹笑意。
飞机抵达时已快黄昏,沈辞风的行程太紧,两人不得不一下机就分道扬镳,焦溏的地陪是一位金发蓝眼的大美女,说一口地道的华语:“焦先生,请问想先去哪里?”
焦溏不假思索答:“麻烦去帝国艺术学院,谢谢。”
穿越前,焦溏曾获得这所大学的交换生名额,为此他曾苦学外语两年,能到这所世界四大美术学院之一的名校参观,是他的梦想之一。
位处北纬60°以北的城市,十一月地面已有薄薄的积雪,焦溏看向车窗外依次亮起的灯火,想到现在沈辞风应该在去往谈判的路上,随口问:“安娜小姐?可以这么称呼吗?以前沈辞风出差,是你负责接待的吗?”
“请叫我安娜,是的,”安娜点头,“我是雷泽集团分公司助理,负责安排沈总的行程。老板每次出差行程都安排到最满,”为了赚印象分,她主动介绍,“像个机器人一样连轴转。”
自上车起,安娜一直在偷偷看焦溏,来前她本担心过,传说中能“降服”总裁的人,想必是个厉害角色;但当两人聊起来,不难发觉,焦溏不仅没半点有钱人的架子,反相当随和。
大概这就是华国说的“以柔克刚”?安娜心底感叹,她听说焦溏出身名门,在华国是知名艺术家,长得还这么好看,难怪从不对生意以外一切感兴趣的老板,会对他上心。
“确实。”焦溏想起沈辞风提起过早年创业的艰辛,那人越是说得云淡风轻,他就越感到心疼。安娜又道:“这次商务谈判的对手伊万诺夫先生,相当难缠,估计老板会有得头痛。”车停下,她看向身后,“到了。”
“辛苦了,我想自己随便逛一逛。”焦溏让安娜先休息,独自踏下车。
夜晚的教学楼仍灯火通明,焦溏推开古朴的大门,慢慢走过一个个课室,看到在里面全神贯注练习的学生,好像看到以前的自己。
“这不是我想要的,”经过一个课室时,焦溏听见里面传来的说话声,“线条太粗糙了,颜色过度也很生硬,完全没有展示出画的美感。”
站在门口往里望去,焦溏看到几个女生围成一团,他们面前是两幅画:一幅是看上去是原作油画,画上是一只伏在少女膝上撒娇的小老虎,画技稍嫌稚嫩,胜在灵气生动。
而另一边是一幅绣画,能看出是手工秀,或许绣得颇为认真,可惜应该是经验不足,细节处理不到位,无法完全展示原画的韵味。
一个女生为难开口:“我明明按视频上的手法绣,但就是出不来同样的效果。”
另一个女生附和:“如果我们可以有多几幅作品参考就好了。”
教室背景里还有一个熟悉的声音,焦溏抬眼看屏幕,愣了愣,屏幕里的“焦溏”不疾不徐介绍道:“上针后,将绣线拉至……”
不由自主抬脚进入教室,焦溏走到绣画前站定,仔细观察。几个女生见他毫无预兆闯进,愕然问:“你是不是走错了?”
摇了摇头,焦溏用生疏的外语答:“如果不介意,我可以提出几点改进的建议吗?”
几个学生面面相觑,只见焦溏低头在纸上列出几个要点,再翻译成外文,递给为首的女生。
接过读了几句,学生们越读越惊讶,这个陌生人指出的,居然就是她们一直揣摩不到的问题。不知是谁脱口而出:“他和视频老师长得一模一样!”
“焦先生?你是焦先生?”学生们做梦都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华国的刺绣大师,纷纷围上来:“你要来我们学校教课吗?”
“不、不,”焦溏连连摆手:“只是过来参观而已。”
“焦先生,我很喜欢你的作品,”一个学生迫不及待举起手,“我们国家也能看到你的展览吗?”
其他人七嘴八舌附和:“对对,如果能亲眼感受的话就太好了。”
“已经在筹备,”焦溏这次出来旅游,连名片也没带,在纸上留下联系邮箱,“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如果你们以后在刺绣上有什么不懂,可以随时问。”
一个学生大胆问:“以后有可能出外文的刺绣课程吗?”
焦溏一愣:对,他怎会没想到?
除去华国人,海外的华裔、以及对华国刺绣感兴趣的普通人,外文课程会帮助他们更好理解,也能进一步宣传华国文化。
另一个学生可怜道:“现在的课程是我们把它翻译成英文,再翻译成我们的语言,理解上有不少困难。”
“你们说得对,”焦溏若有所思道,“回去我会试试联系安排。”
难得碰到老师真人,学生们不忘分别拿出自己的作品,请焦溏帮忙指正。
焦溏一幅幅接过,耐心讲解要点,他给一个学生示范过针法,温声问:“你们是怎么对刺绣感兴趣?”
“最开始是看到博物馆里有几幅华国刺绣,震撼于这些作品的表现力,想亲手试试。”一个学生答,“我们还从华国定制了刺绣的衣服用作研究。”
“我是华裔,”另一个学生答,“祖母家里有一幅传家宝刺绣小屏风,精致巧妙,和欧式刺绣不同风格,我从小就喜欢。”
……
不知不觉和学生们聊了一两个小时,直到安娜来提醒焦溏,差不多该回去。
“以后有机会再见,”焦溏和他们每一个人握过手,“欢迎你们以后来华国当面探讨。”
*
如安娜所说,沈辞风这回确实是非常忙碌,半夜焦溏才听到酒店房门打开的声音,他匆匆迎上前,闻到那人身上淡淡的酒味。
“你在等我,”沈辞风看到披着外套赤脚跑出来的人,心疼道,“快躺回去,现在时间不早了。”
“没关系,”焦溏摇头,“我在飞机上睡够了,给你,蜂蜜水解酒。”
脱下外套,沈辞风喝下他递来的蜂蜜,在焦溏搀扶下坐到沙发,弯身枕在他膝上,闭上眼,喃喃道:“溏溏……”
“我在,好好睡吧。”焦溏帮他盖上被子,指尖抚过他轻皱的眉头。
夜很安静,焦溏想到以往沈辞风是如何习惯一个人应对这些情况,心底发酸:想多陪着他。
清幽淡雅的鸢尾花香仿佛能驱走疲惫。
一觉醒来,沈辞风只觉神清气爽,往日宿醉就困扰他的头痛竟也没有出现,刚要撑起身,一眼便看到趴他身边睡过去的焦溏。
那人叠起双手撑着下巴,浓密的睫毛乖巧贴在下眼睑,天生带笑的嘴角微微上翘,晨曦洒在他白皙的脸上,如同坠入凡间的精灵。
接住从自己额头掉下的毛巾,沈辞风屏住气息,伸出手,小心翼翼贴上焦溏的脸颊,耳边仿佛响起昨晚半睡半醒间听到那人轻柔的声音:“我也可以照顾你……”
向来严肃凌厉的眼底泛起一丝温柔,沈辞风抱起还在睡梦中的焦溏,如同捧起一件易碎的珍宝。将人抱到床上掖好被子,沈辞风怜惜地在他额角落下一吻:“溏溏……”
焦溏睁眼时已是中午,阳光透过纱窗照在地毯上,难得是个大晴天。沈辞风早出发去工作,他才踏下地,便接到那人的电话:“还累不累?”
“完全不累,”焦溏嘴边漾起一个笑,“我要去吃午饭,你那边呢?”
沈辞风:“我要等你吃午饭。”
焦溏一怔,听他道:“我在楼下,你不用急。”
飞快换好衣服,电梯门打开那刻,焦溏看到站在大厅、和几个外国人握手的沈辞风,那人穿着一身挺拔的黑西装,领带恰好是他送的款式,意气风发的样子,宛如凯旋的将军。
和合作伙伴道别后,沈辞风一转身,焦溏带笑的眼眸撞进他的目光,清澈透亮、如同倒映着银河,所有珍宝在那人的笑容前都为之失色。“来了,”沈辞风朝他伸出手:“都说不用着急。”
“想到你要带我去吃好吃的,就这么快,”焦溏挽起他的手:“今天顺利吗?”
沈辞风点头,半开玩笑道:“最难缠那位难得变得特别好讲话。”
两人前往的是河畔一家当地有名的星级餐厅,才刚坐下,身后传来一个兴奋的声音:“焦先生!”
回过头,焦溏站起身,记起对方是昨晚和他聊过刺绣的一个学生:“米拉?”
“你记住了我的名字!”米拉高兴上前和他握手,“我和爸爸说了你考虑到我们这里办刺绣展览的事,他很有兴趣,还想从我这拿两幅你的绣画放在公司当门面。我当然不同意,让他自己去排队预定。”
“没想到焦先生的作品那么难定,”米拉身后走来一个高大的男人,朝焦溏伸出手:“你好,我是米拉的父亲,谢谢你指导我的女儿。”他与沈辞风似乎互相认识,寒暄过几句,“沈先生,如果早知道焦先生和你一起来,我就大胆跟你要作品。”
礼貌和米拉握过手,沈辞风客气道:“这个恐怕我也无能为力,溏溏的事业我插不上手。”
米拉心直口快道:“爸爸,沈先生是不舍得让他的伴侣太辛苦。”
“我懂我懂,”米拉的爸爸率直笑道:“期待到时现场观赏焦先生的展览。”
焦溏彬彬有礼道:“一定。”
等这对外国父女走远,两人重新坐下,沈辞风举起杯:“溏溏,你是我的幸运星。”
焦溏和他碰了碰杯:“是不是觉得带我来对了?”
……
两人吃过午饭,沈辞风不得不继续工作,焦溏则直奔国家博物馆,终于看到了焦家太爷爷的作品,周围有不少外国人围在人像绣画前,讨论这幅画的技巧和表现手法。
前辈的作品画风更为老道,丰满的细节处理,他既需要学习,更需要超越。
尽管粤绣旦生于华国,对美的向往没有国界,焦溏这刻无比清晰,他要把粤绣艺术推向全球,让更多人看到华国文化美丽的风采。
在博物馆流连忘返到闭馆,冬天的北国夜晚来得份外早,焦溏踏出大门时,脸上忽然感觉到一丝凉意。
飘飘洋洋的雪花漫天飞舞,他伸出手,看晶莹的雪花在掌心融化,变成透明的水滴。
仿佛感觉到些什么,焦溏回过头,笑意似融化的雪花般自嘴角和眼尾溢出:沈辞风站在路旁,风吹起那人的风衣,凝视他的眼中、似闪烁着温暖的柔光。
在理智意识到前,焦溏已迈出脚步,迎着飘雪,大步向那人跑去。
“冷不冷?”焦溏稳稳扑进接住他的怀抱,仰起头,两人呼出的白气在空中交融成一团雾,“为什么不给我电话?”
飘雪落在焦溏的睫毛上,像镶嵌的水晶,把他装扮得像一个冰娃娃。
沈辞风将人裹进大衣中:“没多久。”
拂去他肩膀的落雪,焦溏嗔怒瞪了他一眼:“以后在车里等。”
装作没看到他的小脾气,沈辞风拉开车门:“我们去吃饭。”
“两位先生,”叫住他们的似乎是博物馆外卖画的年轻人,“我刚才不经意拍下了你们的照片,不知道有没有荣幸,可不可以画一幅你们的双人画?”
两人对看一眼,异口同声答:“当然。”
焦溏问:“画好之后,我们可以从哪里看到呢?”
“背面是我的主页地址,”年轻人把一张拍立得照片交给两人,“谢谢你们,我保证作品不会让你们失望。”
“非常期待,”沈辞风接过他递来的照片,可以看出摄影者抓拍技术极好,完全捕捉到了刚才焦溏扑进他怀里时,两人眼中的光。
和卖画的年轻人告别,他们这次去的是靠近海边的一处餐厅,巨大的透明落地窗外,能看到不远处悬崖上,雪中忽明忽灭的灯塔。
窗外白雪飘飘、海浪翻滚,屋里火炉中的木材烧得噼啪作响,香气喷喷的烤羊排,吃得身体都暖和起来。
“我有一份礼物想给你,”吃得差不多,沈辞风从背后捧出一束红玫瑰,在悠扬的乐曲声中,郑重放到焦溏手上。
“嗯?是什么?”焦溏看到花束中夹的牛皮信封,封面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校徽,忽地心跳加速:“你……”
呼吸急促了几分,焦溏打开信封,一手捂住口:“你怎么知道?”
“他们的校长和我有点交情,”沈辞风握住他的手,“我想你会喜欢,就自作主张。”
信封里是一张邀请函,帝国艺术学院邀请焦溏到他们院校做短期访问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