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竹不知道在雪地里站了多久,腿脚都有些僵硬,他只想再看秦听一眼,想和他说话,他的舌尖都快咬出了血,他踉跄地挡着江言酌的面前,哀求道:“我想再看看他,你让我看看他。”
“秦听,你还会心疼我吗?”
“秦听你真的没有喜欢过我吗?
秦听无语且尴尬地拉上了帽子和围巾,拽着旁边怒火冲天的江言酌,生怕他一脚将南竹踹吐血
他们是真的不想与南竹再有任何不必要的牵扯。
江言酌将秦听死死地护在怀里。
秦听看到男朋友醋成这副样子,偷偷跟江言酌说话,再让他帮忙传递。
江言酌冷冷地告诉南竹,“他没喜欢过你,从来没有,喜欢你的那个人已经离开了。”
“但就算那个人不离开,你也会落得今天这个结局。”
“他一直在扮演喜欢你的那个秦听,可你最终还是对他憎恶了,问题不在于有没有亲密接触,而在于你那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性格。”
“也就只有喜欢你的那个秦听痴痴地留恋你,他遇见你的那一刻,比你以为的早的多。”
江言酌声音低沉,仿佛含着千年寒冰,不带一丝情感地复述着怀里人所说的话。
南竹听到的答案终究还是和梦里的那一幕幕重合上了。
一切皆如他们所说。
他终究错过了那个最喜欢他的男孩子。
“求求你们咳咳,告诉我,他去了哪里,我还能再见到他吗?求求咳咳咳。”南竹弯着腰猛烈地咳嗽起来,快被风压垮了。
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曾经的颐指气使都烟消云散,如今只有落寞灰败。
秦听叹了口气,小声开口。
江言酌顿了顿,将话转达给了他,“××西山墓园,那里埋葬着你想见的人,真心喜欢你又得不到你善待的人。”
说完话,他半搂着秦听急忙地离开,雪地里只留下他们亲密依偎的脚印。
——
南竹半梦半醒地回到了他的出租屋,地上酒瓶成堆,屋子如同冰窖一般,他麻木地换上干净的衣服,订了最近的航班直奔江言酌所说的地方。
这个季节,天寒地冻西山墓园也是一片寂静肃杀,况且这又是山路,没有车会在这个天气上山。
西山风雪不停,南竹到了墓园时已经快冻成了冰人。管理墓园的人睡梦正酣完全不知道园区里溜进了一个雪人。
秦听母亲墓碑的不远处有一个名叫秦听的男孩子埋葬在这里,与旁人不同,他的墓里并无骨灰。世上少有人知道他的存在,可他的灵魂确确实实存在过,只是少有人记得。
南竹发了疯的寻找,终于看到了墓碑上秦听的名字。他僵硬地坐在空地上,泪水汗水鼻涕全都风干在了脸上,他麻木的丧失了全部感觉。
他颤抖着双手,咬着牙去抠开秦听的墓碑下的石板,僵硬的手指没一会就鲜血淋漓,手指头血肉模糊起来,他终于抠开了那个木板,石板下面的骨灰盒里只有一本日记,一个男孩子的暗恋日记。
日记封面的贴着一个害羞地躲着镜头的男孩子的照片,他的额发抵至睫毛,眉眼低垂着,侧脸姣好,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
南竹一下子清醒了过来,是他,这才是喜欢他的那个秦听,娱乐园里羞答答和他告白的秦听,对他一见钟情的秦听。
他用衣服努力擦干手上的血渍,不想弄脏日记,可手指破裂的小口子遇到冰冷如硬板的衣服面料,撕开的更大。南竹只好用袖子抱着手艰难地翻看他的日记。
南竹想起来了,他将上辈子发生的一切都想起来了。
他颤抖地双手一页一页翻完后,忽然抱着日记撕心裂肺地痛哭起来,“对不起,小耳朵,对不起咳咳。”
小耳朵是他为秦听起的。
他曾经笑着调侃:“勤听勤听,希望你多听听,既然如此,我以后叫你小耳朵吧。”
秦听开心地使劲点了点头。
游乐园初见那天。
秦听摘下玩偶头套,怯懦地开口,“我叫秦听,我可以加你个联系方式吗。”
南竹等人等得不耐烦,忽然看见一个长相精致的男生,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和他讲话,长了一副他喜欢的那种乖巧的脸蛋,鬼迷心窍地答应:“好啊。”
始于一见钟情不假,更多的是见色起意。
秦听好骗又好欺负,南竹骗他自己寄人篱下,生活悲惨。纵使他穿着一身大牌,秦听也傻傻地相信了,甚至愿意跟他去几百块钱的小旅馆开房。愿意跟他出入乌七八糟的场所,却也毫无怨言,眼圈红红的,窝在他的身边。
时至今日,读完秦听的日记,南竹这才发觉秦听早就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知道他谎话连篇,其实他早早地喜欢上自己。
只是因为几校联合的市运动会时,他背过秦听去医务室。
南竹只记得自己刚跑完比赛,忽然被老师叫住,送一个低血糖倒地的志愿者去医务处休息,他那时根本就没见到秦听的脸,是别人将秦听扶到了他的背上。
可这就是秦听暗恋南竹的开始,秦听不可避免地喜欢上了那个体温滚烫,霸气潇洒的男生。他们并不是一个学校的,秦听不能时刻见到他,他就在他们的论坛里潜伏着,留意与南竹相关的一切动态。
南竹今天又打架了。
南竹今天又气哭了几个跟他告白的追求者。
南竹今天又被主任拖到国旗下念检讨了。
……
秦听的日记里,简直记录着不良少年南竹的种种恶行。
可就是这样,他还是坚定地喜欢着南竹,也下定决心在毕业于他告白,告白成功与否不重要,他只想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南竹面前,亲口说一句,我喜欢你。
然后悄悄离开,终结他的暗恋。
可他万万没想到,南竹居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愿意做他的男朋友。
秦听完全不敢相信,一切就是梦一样,整日于南竹浓情惬意,被他宠着爱着呵护着。
却从未想过,这一切也是他噩梦的开始。
南竹玩够了他三个月,又将他狠狠抛开,和别人在一起了。
秦听做了一场梦,终究是再也走不出来了。
他没在南竹面前要死要活,只是窝在角落里看着他换了一任又一任,他莫名天真地认为南竹是真的爱过他,终有一日会找他。
等啊等,等到了确是南竹前任的冷嘲热讽。
喜欢一个人好累,知道自己喜欢一个渣男更是绝望。
从小到大,倔强孤独长大的他忽然发觉自己怎么变成这样了
他不认识自己了。
他觉得该结束他荒唐可笑的十九岁。
人生本该灿烂,他只想枯萎着躲进泥土里,不必再忍受灼热的阳光,因为那是他求之不得的温暖。
——
南竹跪在秦听的墓碑前哭得声嘶力竭,喉咙里全是血腥的味道。他把秦听的日记藏在他的怀里,不想让雪水湮湿掉它,这是秦听见证存在过的最后痕迹。
一字一句都是与他相关。
秦听是这世上唯一一个会喜欢品行拙劣的他。
“小耳朵,很可笑吧,当初我骗你我是寄人篱下,想博取你同情可怜,没想到竟一语成谶了,我是真的寄人篱下。”
“我的父亲不是我的亲生父亲,我是从他远方亲戚那里抱养过来的,他本想隐瞒这一切的,是我太不争气。”
南竹回想着南齐昌将霜幸护在怀里,一字一句地告诉他事情的真相,只为和他斩断一切关系。
因为他现在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他在这世上最后一丝尊严也荡然无存了。
“我现在彻彻底底失去一切了,没有任何骄傲的资本。那些过去与我关系不错的好友全都离我而去,嫌弃我憎恶我,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也觉得恶心。”
南竹依旧笔直地跪坐在雪地里,冰雪赌满了他的喉咙,他要喘好久,才能说完一句完整的话。
“小耳朵,我活该,我骄傲跋扈目中无人,也终究被人抛弃。我时至今日落得如此结局,我毫无怨言,可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
“你那么好怎会喜欢上此时拙劣不堪的我。”
南竹跪着往前挪了几步,膝盖几乎要被冰雪吸在地上,他扑在了秦听的墓碑上,抱住了那块冰凉的墓碑,努力温暖他的爱人。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知道我很恶心,但我真的一直放不下你,上辈子的我一直在不停地更换对象,我就是想确认我的心意,我不相信我会无可救药地爱上你,我也怕我不能给你幸福,我是个懦夫,没有勇气。我是个废物,保护不好你。”
“我离开一年,你就彻底离开我了。”
“我意识到这一切时,已经太晚了,我彻彻底底失去你了。”
南竹眼睛红成一片,泪水全部凝结成了冰霜。他的脸紧紧贴上了秦听的墓碑。
极度低温的环境,他知道也许永不了多久,他的脸就被冻在秦听的墓碑上,撕扯下脸皮。
无所谓了,他早就不配为人了。
不过这样也好,他不会再和秦听分开了。
他是自己决心离开南家的,他没有任何颜面待在那里了。也就是住进出租屋的第一晚,他醉酒入睡后,梦见了自己“风光无限”的上辈子。
上辈子活得太快活了,伤害了一个个无辜的人,踩着他们的血前行。
这一辈子他还不够坏,遭到了所有的反噬。
他逐渐丧失了一切感觉,迷迷糊糊地阖上了双眼。
他来到了战场上,这是他从前最挚爱的王者峡谷,因为这里能给他带来无限的刺–激。
胜者的荣耀,败者的臣服。
战场里金戈铁马,狼烟四起,他拿起武器冲锋着挥舞着,只有在这里他能摆脱真实人间的苦闷,没有人与人之间复杂变换的人际关系。
这里仿佛能让他成为一名举足轻重的英雄。
可没有人会一直成功,唯独他总是失败。
可是他太笨拙了,总是眼高手低。
他不知道被敌人杀死了多少次,颓败地仰躺在战场上。
他忍受着队友们的责骂与嫌弃,趁着敌人全军覆没之时,他带着全队的希望连滚带爬的带着身后的超级兵冲进了地方的营地。
他和敌方的人一换一,躺在了血泊之中。
他痛苦地沉吟着,“只要我足够努力,我也会成为一代大侠的,对吗。”
残血的超级兵艰难地拖着步子冲锋陷阵,狼狈地举起武器,一下又一下,猛凿着对方的水晶。在地方英雄复活戳穿他身体的前一秒,他闭上眼睛,咬着牙劈开了水晶,唰地一下光柱冲天。
所有人都惊呆了,一个默默无闻,不知姓名的超级兵完成了最后一击,帮助他们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在众人欢呼雀跃之时,南竹猛地冲向伤痕累累要回营地补血的超级兵。
“小耳朵,是你吗。”超级兵愣住了,一时间忘记收回了武器。
南竹望着躲在壳子里不知多久的人,红了眼眶,不管不顾地想去拉一下超级兵拿着武器的手。
超级兵焦急地收回武器,却还是不小心地划伤了南竹,南竹手上鲜血直流,眼里却全是面前蓝色安静的超级兵。
超级兵在身上摸了半天,却没找到合适的东西替他包扎伤口,他现在浑身上下只有会伤害人的武器。
“小耳朵,我知道是你。虽然你没有说话,但你刚才的呼气我听见了,你过度紧张时,都会呼一下。”
“那一年朝我走来,摘下头套前也是这么轻轻地呼一下,我不会认错的。”
“小耳朵,我好想你。”
南竹哑着嗓子,声音染上了哭腔。
超级兵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呆愣了半晌,依然沉默着转了身,身体发出冰凉机械的声音。
如今的他坚不可摧,他有武器防身了,可他好像已经失去了拥抱人,为人擦泪的资格。
——
雪落人间。
南竹的眼睛头发全都覆盖上了薄霜,鲜血低落在洁白的雪地里,湮出了一朵朵血色的花。
这是冷冬里最肆意的一场雪。
南竹趴在墓碑上沉沉地睡着。
——
人生一场,总有人认真地活着,认真地死去,兜兜转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