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溟顿了顿又说:“崖底我不知道那些妖植是什么,它们割破我身上吸食血肉,我本想爬出崖底,但一阵雾气让我昏昏沉沉,好像看到了很多东西,后来就没了意识,好似要腾空,再睁眼就看到了师尊。”
“那些是血阴曼,会释放紫雾幻境,你修为不够,自然无法挣脱,要腾空是血肉流失太多快死了。”
江与眠淡淡解释道,话语毫不遮掩,让在场的人都为这个“死”字一凛,心知今日他是不会轻易饶过司徒泓元了。
见金琰锋在斟酌,江与眠心下不悦,直接问道:“金长老,无故伤及同门性命,该如何罚?”
“江长老息怒,我代我儿先赔个不是,让令徒受苦了。”司徒戟态度还算可以。
他又道:“幼子顽劣不堪,我这个做父亲的难以推责,该罚该补偿令徒的,自然是一定,只是我还有个疑问,如今春日未到,血阴曼缩回地底,留在地上的无法将令徒伤及至此,令徒身上阴气如此浓重,是不是这其中还有误会。”
“你问我?”江与眠气极,前世今生加起来第一次咄咄逼人:“我只知我徒弟被你儿子打下悬崖,差点被血阴曼吸食干净,我去迟一步,你们看到的就是一具白骨,他入门不过一月,只因拒绝认你儿子做老大就被欺凌至此。”
他平缓了一下,看着对方父子说道:“司徒长老,你问我血阴曼一事是否有误会我不知,我只知你儿子与另两人是此次伤人源头,至于阴气重,血阴曼在他体内扎根,若不是拔除的快,就不会只是这一株了。”
司徒戟哑口无言,他总不能说血阴曼一事是裴溟自己做的,这谁都知道不可能,一个不过八岁的弟子,被诸多血阴曼围在崖底,没人救只有一个下场。
他提出这点,不过是想给司徒泓元开脱点罪责,伤人是真,但血阴曼异动也不是司徒泓元能想到或者做到的,不至于受罚太重,但显然江与眠不吃这套。
金琰锋低声吩咐一个弟子去落霞坡查探,又让人去带吴麟和窦瀚承。
训诫堂陷入了沉默,气氛有些僵持。
“江长老,你看这样如何,司徒泓元三人各罚神魂鞭十下,思过崖思过三月,扣一年月俸拨到裴溟名下,对他恢复伤势所用的药物灵植,都由他们三人师长出。”
金琰锋说着,而听到神魂鞭十下的司徒泓元因恐惧瞪圆了眼睛,他还记得上次被打五鞭时鬼哭狼嚎的情形,神魂鞭不同其他,一鞭下去,连神魂都被抽中,那种疼痛实难忍受,还有思过崖,那底下全是风刃,待上一天浑身都是伤痕,更遑论三个月。
身旁有司徒戟在,他急急哭求道:“父亲救我!我不要被打,也不要去思过崖!”
说起来司徒泓元自小就生得好看,与高大俊朗的司徒戟有几分相似,只凭长相来说,如果他不是这种人憎狗嫌的性子,也会是个第一眼就招人喜欢的小孩。
幼子哭求,让司徒戟心下不忍。
“思过崖倒是可免。”江与眠这时出声了,他看一眼满脸泪痕的司徒泓元,淡淡说道:“神魂鞭二十。”
第8章 不依不饶
司徒泓元原以为可以逃过一劫,没想到江与眠后面的话会是如此,光是想一想二十神魂鞭的滋味,他脸色就白了白。
“江长老,你……”司徒戟表情有些不悦。
“司徒长老,我徒弟与你儿子并未有任何仇怨,却平白无故遭受这些磨难,我为他讨回公道可有错?”江与眠打断了他的话。
“若是不可,那就请到思过崖下待三个月。”
江与眠并不觉得自己不对,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想免除思过崖,那就得付出点别的代价,司徒泓元顽劣不堪,小小年纪只因拒绝认他做什么老大就可以害同门至此,也该长点记性。
“我徒弟此番阴气入骨,身躯神魂皆有损伤,没有个一年半载难以恢复,二十神魂鞭也同样如此,要么,还请到落霞坡崖底,受血阴曼吸食血肉,再将种子种入体内生根发芽,尝尝同他一样的痛苦。”
他打定了主意,这件事不会妥协,裴溟就算性子冷,没有朋友,可向来乖巧听话,连每天的活动范围都只是云遮峰和弟子堂,下了课就回去修炼看书,鲜少外出,从未听说过与其他弟子不和,今天遭受的一切如此离谱,让他怎么能不生气。
吴麟和窦瀚承被带来了,一看裴溟一身的伤势与血迹,一时都不敢说话。
这时前去落霞坡查看的弟子也回来了,他施术展开一面水镜,里面正是方才去崖底所见到的情形,阴气弥漫,能看到其中的淡紫色迷雾,地面有剑痕劈过的痕迹,还能从残枝落叶上看到一些红色血迹。
“回长老,崖底血阴曼确实有过异动,大量从地底破土而出,释放出阴气和紫雾。”荆一明阐述了事实,又道:“至于异动的原因,弟子修为尚浅,没有查出,只知里面阴气比往日更重,待上一会儿就有阴寒袭骨。”
金琰锋拧眉思索,这两日恰逢血色红云遮月,本就是邪祟易出的日子,阴气压过了阳气,要是阴气极重的地方,说不定还会诞生鬼怪魔物。
他斟酌着开口:“阴气重倒有缘由,想必是血云遮月,让崖底阴气滋生,血阴曼又受到血肉和阴气的吸引,便从地底出动。”
除了这个理由,也确实难以再想到能让血阴曼异动的原因,这种低级妖植只有本能,并无其他东西能吸引到它们。
是以连江与眠在脑海中搜寻一番后,对这个猜测也没有异议。
至于他怀里的裴溟,在听到血云遮月后眼眸微动,心想怪不得能在今日重回本体。
“既然原因已明,就该其他了。”江与眠淡淡说完,等着这几人的回答。
司徒戟和挂着泪痕的司徒泓元对视一眼,想起过来时夫人的叮嘱,眉头就紧皱在一起,看江与眠态度,今日之事恐怕是不能避免了。
若在思过崖底待三个月,司徒泓元年纪尚小,根本没离过人,不会照顾自己,要是真挨上十鞭下去,待三个月势必会伤痕累累,若是打二十鞭带回去,还能有他和夫人照顾养伤,悉心照料的话,以后也不会出差错。
这次的事和以往不同,连脱罪的借口都找不到,司徒泓元是逃不过了。
他暗暗叹口气,随即说道:“也罢,二十鞭就二十鞭,今日也是叫你长个记性,磨一磨劣性,日后若是再敢闯祸,就想一想这二十鞭的滋味。”
“父亲!”司徒泓元惊恐万分,抱着他的腿再次哭求:“父亲,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让他受点疼罢了,我也知道血阴曼缩回了地底,哪里会得知它们竟破土而出,父亲,我真没想害他这样,不信、不信你问吴麟,还有窦瀚承。”
旁边不敢出声的两人此时见司徒泓元都要挨这么多鞭子,就知道自己也逃不过了,连忙附和,说自己不是故意的。
但江与眠不为所动,即便被三个小孩用可怜巴巴的泪眼看着。
为防止心软,他直接移开了目光。
这会儿知道哭了,可要是放过他们,裴溟这一身的伤又找谁说理去,本就是他们顽劣,害裴溟吃苦头,遭受无妄之灾,没想到崖底的事情不受控制了。
“逆徒!”玄尹子人还未至,怒声便从外面传来,窦瀚承一听他师父的声音,吓得就是一缩头,但还是没逃过后脑勺一巴掌。
训诫堂人多起来,而如何罚也很快有了定论,长痛不如短痛,在几个大人的商定下,司徒泓元三人都是神魂鞭二十,打完就不用去思过崖待三个月。
这三人天资都不低,就是心性太过顽劣,若是在崖底待三个月无法得到照顾,好苗子就废了。
长凳和神魂鞭备好了,江与眠抱起怀里的裴溟,朝众人颔首,道:“我徒弟有伤在身,已耽误许久了,不便再留。”
以金琰锋的性格,这里又有训诫堂许多弟子在,并不担心会有什么包庇的事情发生,公道已经讨回来了,至于看人受刑这种事,他没有兴趣。
*
云遮峰。
裴溟被扶到床边坐下,身体太过年幼,在神魂冲击之下变得虚弱,又有阴气蚀骨,需一两天修养才能恢复些。
加之江与眠的小心翼翼,让他顺水推舟,不用强撑着走动。
江与眠挥袖施了个净尘术,他知道裴溟爱干净,不过今天是不能洗澡了。
喂裴溟吃下固神还灵丹后,他低声说道:“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喊我。”
“多谢师尊。”裴溟声音虚弱。
而等江与眠离开后,他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变得全然不同了。
神魂一部分被封印,记忆也是,等他修为到了后自会慢慢解开,幸而这具身体是他自己的,神魂同出一源,除了阴气有些重外,不至于被看成夺舍杀了。
至于为何会重生回到幼年,他不知道缘由,试图去想就一阵头疼,心知应该存在于被封印的记忆里,就不再纠结于此,转而去想江与眠。
师尊。
自从被赶出雪山派之后,这个称呼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了,连记忆都变得遥远。
对江与眠,他同样很久没想起来过,前生在雪山派的记忆如同覆上一层尘封的纱,只记得江与眠对他不错,给了他庇护。
而方才训诫堂里看到的一切,他其实有些惊讶,没想到江与眠会如此不依不饶,在前生不多的记忆里,他这个师尊高居云端,连表情几乎都没变过,冷而疏离,连话都不会多说几句,今天却将司徒戟呛得说不出话来。
血阴曼这一遭他前生也有过,但只是受了小伤,自己就爬出了崖底。
不过回去后还是被江与眠发现了,他说完后对方并未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云遮峰,他不知道江与眠去做什么了,但现在想想,司徒泓元似乎就是从那天后再也没挑衅过他。
前生和今世的记忆融合,“自己”这一个多月对江与眠已然真心认同是师尊了,因为江与眠对他确实不错。
可现在,他记得自己被赶出雪山派,就无法和真正八岁时一样,对师尊这两个字看得如此之重。
雪山派于他不过是年少时一个短暂的居所,或许还会和前生一样再次被除名,和江与眠的师徒缘分不过短短十年而已。
*
“师叔,那我先走了,下次再过来。”君漾跪坐在大白鹤背上乖乖说道,她本来就长得可爱讨喜,眼下更是乖巧,让人一看就心生喜悦。
江与眠朝她挥了挥手,眉眼的冷意似乎都被融化几分,目送着大白鹤飞远。
裴溟卧床修养,君漾是过来看他的,带了一篮她自己摘的冬果,虽然只是山里的野果,但对一个七岁的小姑娘来说已经很用心了。
这几日云遮峰一改平时的安静,陆续有人过来,不是司徒戟几人送来的赔礼,就是其他长老或是派弟子来探望,君天莫一听消息当天就来了,毕竟是亲师兄弟,他带了许多伤药,见裴溟一身的伤和阴气,当场痛骂那几个是小畜生。
天色晚了,应该不会再有人来,江与眠关了院门。
灵力从指尖涌出,点亮了裴溟房里的明珠,他坐在床边,手指搭上裴溟腕间探诊,一连三日的纯元阵淬火,体内阴气已经拔出干净,就是年纪太小,又是阴气又是火阵,阴阳交替,不像大人身体耐抗,要好好休息才能养好,不留后患。
“阴气除尽了,接下来两个月还是静养,不然留下病根就不好了。”他收回手缓缓说道。
“多谢师尊。”裴溟靠坐在床头,脸色还是那么苍白。
江与眠并不知道,纯元阵淬火所带来的痛苦,远远超过他所看到的。
裴溟神魂带着深渊里的蜃气阴邪,但祛除阴气对他现在的身体有益,就忍下一切承受了,不然阴气蚀骨,恐怕又会变成曾经那般人不人鬼不鬼。
记忆被封存,他能想起来的只有这个下意识反应。
江与眠又开口:“君漾说以后早课会用灵符帮你记下来,不用担心跟不上其他弟子,至于演武堂那边,等身体彻底好了再去。”
“知道了师尊。”裴溟点点头,还是十分听话的模样,而在所有人都未察觉到的情况下,魂魄早已发生了变化。
第9章 十年后
门扉轻响,江与眠倒茶的手一顿,抬眸望过去。
一晃十年而过,裴溟已经十八岁了,而他这次闭关五个月,再见裴溟只觉比之前还高了,锦衣玉冠,衬得十八岁少年人越发俊朗帅气。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一个男孩子好看,但裴溟无疑是他两辈子见过最好看的人。
“师尊。”裴溟拱手弯腰行了一礼,随后才直起身子,露出个浅笑说道:“恭喜师尊出关。”
十八岁正是少年感十足的年纪,这一笑更是说不出的好看。
江与眠一年里总有闭关的几个月,显得时间都快了许多,十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而在这几年里,裴溟的性格比最开始要好多了,遇人说话会露出笑意,不再是那样死寂木然的模样,这对他来说无疑是最欣慰的。
“嗯。”江与眠点点头,也给徒弟倒了杯茶,等人在对面坐下后问道:“近日修为可有长进?”
“回师尊,御空术略有小成。”裴溟恭敬道:“云舟已驾驭娴熟了。”
江与眠闭关前见他出门时脚踩门派里常见的低阶机关木鹤,心想是自己大意,忘记给徒弟准备御空法宝了,就将云舟给了他熟悉,多接触几件法宝总没有坏处,等日后再找到合适的送他,毕竟云舟已经使用多年了,送人不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