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曲洛歌已经站在宋情面前,伸手将他护在自己身后。
“师父,今日弟子就算战死此地,也绝不让这狂徒近你半分。”
“哼,你找死。”厉锦正想痛宰姓曲这小子,此时,宋情却幽幽地道:“厉锦,我助你恢复功力,得报大仇。如今,你就是这么恩将仇报吗?”
他脚下突然顿住。
宋情冷冷盯着他,又道:“当日你曾说谢我,更说要回来给我个交待。现在我什么都不要,你放我们走。我俩之前,就两清了。”
厉锦只觉得这话像刀子般直捅向心窝,瞬间就让他鲜血淋漓。
“两清?”厉锦几乎将牙根咬得咯咯作响,几乎是挤出一句来,“你就那么想与我划清界限?”
他眼底的悲愤终于让宋情有了些许表情。不过,宋情还是按耐住所有的异样情绪,淡淡地道:“我与你,本来就没什么关系。”
厉锦心中紧绷的那根弦“砰”一下断了,他发出凄厉的笑声,“好,好,好。”
他连说了三个好,双眼突然已变得通红。
下一刻,他右手直接一掌击往宋情所在方向。那攻击又猛又快,曲洛歌神情一变,可他还来不及反应,宋情身后那根已经半毁的石柱轰然爆炸,在空中化为粉尘。
这一击,像是花光厉锦所有力气。他喘着粗气,一双黑色的眸已经染得腥红,“滚,你们立刻给我滚!”
他低着头,完全没看那两人。他怕他一看,会再次抑制不住冲动,把宋情捉起来。
宋情瞥过他一眼,却是按住曲洛歌的手,示意快走。
脚步声慢慢变得远,从而消失在耳边。确定人已经不在,厉锦颓然跪倒在地,发出凄厉的吼叫……
*
“啊——”一声惨叫响彻天际。
王晋刚走入地牢,这叫声便让他寒毛竖起。旁边教众纷纷行礼:“副教主。”
因为护主有功,厉锦回幽冥教之后,便提拔他为副教主,顶替原来孙从。而前任副教主,如今正被绑在满是血污的十字木架上。
王晋看清惨叫声来源时,心头却猛地一跳。
一只野狗正在啃食孙从的右臂,那狗似乎饿了许久,锋利的牙齿咬住血肉后便狠狠撕裂,和着筋骨一起囫囵咽入,随后再次撕咬。
已是满身伤痕,瘦骨嶙峋的孙从亲眼看着这畜生将自己右臂一口口吞噬,只能发出声声惨叫。
这场面,饶是王晋也不禁打了个冷颤。
而孙从对面,俊美的黑衣男人悠然坐在椅子上,任由旁边貌美侍女将酒杯递到他嘴边,再一口抿入。
他好像在观赏一出戏曲般,慵懒随性,眼底却闪着一丝残忍。
宋情走了已经有半个月余。回想这十来天,整个幽冥教都像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那天,不知怎地,他们这位向来心狠手辣的教主竟然会放未来教主夫人跟着那云烟宫宫主离开。
人走后,厉锦原本阴沉的性子愈发变得阴晴不定。教内稍有惹他不顺心的,他当即大怒。整个幽冥教人心惶惶。
所幸如今魔门众派皆对幽冥教俯首称臣,教内事务又有王晋打理,根本无需厉锦操心。
怒意无处发泄,最后厉锦便想到地牢中的两人。现在,他闲来无事,就以折磨孙从林兰儿取乐。
王晋深吸了一口气,才上前向厉锦禀报。其实他也不愿打扰教主“雅兴”,可着实是有件事让他不得不挑着这时候来。
“教主。”
厉锦一双好看的眼只扫过他,“说。”
“高岑求见。”
听到这个名字,厉锦停下饮酒动作,面上掠过一抹讶色。
……
厉锦带着王晋来到已经重新修缮好的正殿,就见一名身材高大的英挺男子站在大厅中央,他身上所着衣物是最为普通的麻布所制,可人却自带一股不凡气质。
见到厉锦,他愣了愣,随后行礼:“参见教主。”
厉锦上下打量他,难得语气平和,“稀客。高岑,你有何事?”
这名为高岑的男子沉吟片刻,才道:“教主,高岑有一事相求。”
他撩开衣摆跪下,“教主,贱内现在重病在身,可我已是囊中羞涩。请教主能否借我银子,助我家渡过此难关。”
此话一出,厉锦与王晋皆是难掩震惊神色。
原因无他,这高岑原是他们幽冥教一员,跟王晋一样,从小就是厉锦的伴读。
论武功才智,高岑此人完全不下于王晋。可偏偏在三年前,他一次外出时邂逅了峨眉派一名女弟子,尔后二人在江湖历经患难,竟然生出情愫。
为了厮守终生,二人各自回教内坦白,只求退隐江湖。彼时厉锦已执掌幽冥教,对于这个从小伴着他一起长大的同伴,到底还是有心偏袒。只是对他施行鞭刑,将他赶出幽冥教。可峨眉派那边却不同,据说其掌门大怒,最后废去弟子全身内力,再将之逐出师门。
高岑的妻子,也由此落下病根。他夫妻二人在离幽冥山不远的一处小村庄生活,以砍柴织布为生,生活极为清苦。
厉锦原先只觉得高岑蠢钝如猪,放着幽冥教奢华的生活不要,偏偏要守着个病秧子过日子。那名女子厉锦见过,相貌平平,甚至连他们教中侍女也不及。
可高岑却说,弱水三千,他只取一瓢。
厉锦以前是不懂,现在却懂了。可是,他懂得太迟。
高岑上门来借钱,厉锦当然愿意帮他。他让王晋直接取出百两银子给这生活清苦的汉子,并且扬言不用还。
高岑领了钱,自然是千恩万谢。他长年居于偏僻山村,已不问江湖世事,甚至,就连幽冥教之前发生翻天覆地的大事,他也一无所知。
末了,厉锦突然起了心思。他带着被他留在教内的那名神医谷传人,一起去了高岑家里。
一行人走了两个多时辰才到这个人口稀落的小村庄,入眼是一座极其简陋的草屋。屋内并无其他陈设,只有一张床,床上躺着个人。
趁着神医在替高岑夫人诊治的档口,王晋又从自己钱袋里掏出数十两银子塞进高岑手中。
高岑自是推脱不收,可厉锦却示意他收下。
三人索性到门外。厉锦见门口还堆放着未砍完的木柴,微微叹道:“高岑,你真的不后悔吗?”高岑微愣,随后却笑了笑,“教主,我从不后悔。阿梅她为我付出良多,如今我俩虽然清贫度日,却也远离江湖纷扰,自得其乐。”
厉锦以审视的目光打量他:“就算,以后有干不完的粗活,受不尽的苦难,你也不后悔?”
高岑转过头,看了一眼屋内,却直言问道:“教主,您可曾有过心仪之人?”
若是以前,厉锦自然对此问题嗤之以鼻。但是现在……
厉锦沉声:“你想说什么?”
高岑轻笑:“教主,倘若您有了心上人,便会知晓。她,会是您最强的盔甲,也是最弱的软肋。”
“只要能和她在一起,就算过着食不裹腹、衣不蔽体的日子,也会觉得一切都是值得。因为有她的陪伴,就算平平淡淡一杯清水,也会是甜的滋味。”
因生活所迫已然有些憔悴的男人,此刻全沉浸在幸福的光芒中。厉锦光是这么看着,突然间,心中那股嫉妒犹如毒蛇般正在张开嘴,露出尖锐的牙。
王晋一直不出声,可他看出厉锦眼神有些不对,赶紧打断高岑,“其实,教主原已决定在下月初十大婚。”
高岑露出惊讶的表情,随后向厉锦道贺:“原来教主已觅得良缘,恕高岑不知,冒犯您了。”
厉锦瞥过一眼多嘴的王晋,不知怎的,这声道贺在他听来尤为讽刺。“冒犯什么,婚事取消了。”
高岑霎时有些摸不清状况,他看向王晋,后者朝他使了个眼神,示意他干脆别再问了。
“那……”高岑小心翼翼瞅了下厉锦,却发现他们这位教主脸上似乎透出几分薄怒。所以,这婚事取消个中必有缘由?
斟酌片刻,高岑才大着胆子进言:“其实,教主若是真的钟情于对方,为何不试着排除万难,与之相守呢?”
“你以为本座不想吗?”这话像点爆厉锦这些天来的怒火,他厉声说道:“本座将最好的都给他,可他偏偏就是要走!”
甚至,还以死相逼。
高岑见状,只是温言劝道:“教主,常言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那位姑娘既然如此坚决,想必背后必有原因。您何不从此处着手,打开她的心结呢?”
高岑自然是不知厉锦想娶的,非但不是个姑娘,而且是个早在二十年前就名动江湖的天下第一人。
然而他这话,却让厉锦愣住。“打开他的心结?”
在这里三个男人,就只有高岑有过情感经历,论此其中门道,他自认肩负起传授“知识”的责任。
只见他循循善诱:“教主,您气宇不凡,无论相貌、家世、武功皆是举世无双,我实在想不出,那姑娘为何会拒绝您。您不妨想想,是否曾经伤过她心,令她心灰意冷?”
高岑这话,无疑是打开新的大门。厉锦当即脸色微白,“本座……本座曾经确实伤过他心。”
别的不说,宋情献身与他双修那夜,他动作粗鲁,丝毫不怜香惜玉。甚至,翌日他报仇心切,话也不多说一句就离开听雨小筑,独留那人面对死亡……
他怎会做出如此混账之事!
越想,厉锦一张脸迅速白得跟纸一样。他猛地捉住高岑的手,神情狼狈:“是,难怪他醒来后对本座如此绝情,想必一定是恨本座当日——”
高岑赶紧好言安慰他:“教主莫慌。人谁无过,重要的是知错能改。这感情之事也一样,只要您虚心认错,求得那位姑娘原谅,一切问题自可迎刃而解。”
虽然不知那位宋宫主究竟与自家教主是因哪不和,可王晋这阵子也是过得心惊胆颤,高岑这么一说,他马上附和:“没错没错,教主。有句说得好哇,烈女怕缠郎……”
被厉锦一记眼神,王晋火速改口:“啊,高岑兄弟说得对,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您不妨亲自去长川山那边与宋宫主开诚布公讲讲,想必他会回心转意的!”
生怕厉锦不相信,他又继续添把柴,“您想想,当初宋宫主可是费尽心思救您,还助您恢复功力,这些足可证明他对您绝对是情深意重!”
高岑王晋所言,犹如拨开厉锦头上层层乌云,连日的阴霾一扫而光。阳光照进阴暗的内心,厉锦顿然心生希望。
他们说得没错!宋情曾经为他连命都不要,他怎可轻言放弃?
对,宋情一定是恼他当初不懂得珍惜他的心意,甚至临死之际自己都未能陪在他身边……
厉锦在心底唾弃自己,他所作所为实在太过混账,也太伤宋情的心了,也难怪宋情如今对他如此冷淡绝情。
不过,正如高岑所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他得努力求得宋情谅解,让他回到自己身边才行!
厉锦面露喜色,他拍了拍高岑肩膀:“以后有什么问题尽管上山来找本座。有事,先走了。”
他叫上王晋,火速便赶回幽冥教。回到教内,他让王晋备上马车,并且清点几箱金银珠宝、奇珍异宝还有绫罗绸缎。
甚至,厉锦还特地让侍女替他找出最近刚裁的新衣裳。
王晋见状,当场明白自家教主这是想上长川山寻回未来教主夫人了。
天大地大的事,都比不上厉教主的这件大事。王晋麻利地备好所有礼品,还清点了一拨人跟着。
烈日当空,夏风吹得所有人的衣角猎猎作响。
暗金纹绣在黑绸上若隐若现,更衬得厉锦贵气逼人。此刻,他站在马车前,侍女已侯在两旁。
马车后面还跟着十名人高马大,凶神恶煞的护卫,这些护卫带着四大箱礼品,全部都等着厉锦一声令下。
王晋因为要打理教内事务,此次无次跟着出行,他带着几名心腹来送行。厉锦上车前,他特地问道:“教主,您此番前去长川山需费些时日,现在离下月初十已不过十天,是否……”
他想问,这婚礼还要继续筹备吗?
厉锦嘴角一勾,自信满满:“你们尽管筹备好所有事宜。下月初十,本座必定替你们带回教主夫人!”
王晋等人跪下齐声高喊:“属下预祝教主马到功成,早日与夫人一同归来。”
第85章
夏日艳阳炙烤着大地, 许多溪流变得干涸,土地陷入龟裂之状。可这无情的烈日却穿不透长川山终年缭绕的云雾,特别是后山山脚, 此处夏风竟隐隐带着凉意, 夹杂阵阵花香,极为舒爽宜人。
听雨小筑依旧静静在湖面上, 听着水里锦鲤偶尔穿行拍起的水声。不过,一声温婉的女音打破这片宁静。
“曲尊主, 您还是请回吧。”
何素站在竹桥入口处,神情颇为无奈。站在她对面的曲洛歌冷着一张脸,他不但继承了宋情的宫主之位,同时也将师父冷心冷情的模样学了个十成十。
“何姑姑,你且让开。上回本尊确实言语有些重了,可师父他恼了这些天也够了。”
面对这位现任的云烟宫宫主, 何素真是两头难。“曲尊主, 尊主已经吩咐过,他今天确实不想见客,您请回吧。”
曲洛歌微沉下脸,“今天、昨天、前天、大前天……这已经五天了, 他天天都说不想见客。只是不想见本尊罢了,本尊不过就是提了一句师伯的事,他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