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玮正要出声,那声音又咬着两个字:“必须是‘亲眼’看见。”
“没有。”这个许玮倒是早就问清楚了,“院长跟我说,等他知道这事后赶到殡仪馆,那边说宋天和已经领着火化证走了。”
楼少春长长的睫毛动了动,他直勾勾盯着许玮,“也就是说,根本没人亲眼见到他死了?”
许玮浑身一震,上司这话问得太不正常了。没人见到宋情的尸体被火化,跟没人见到宋情死了,完全是两码事。
医院那么多人,要是人没死的话,哪里会让宋天和领着遗体走?
可许玮跟着楼少春这么多年,这位主的任何细小动作他都能捕捉到对方情绪变化,楼少春想要的回答,他自然清楚。可是,那答案太过疯狂,许玮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下对方。
“楼总,如果没有死亡证明,宋天和是没办法带着宋情先生的……遗体走的。”
“遗体”这两字让楼少春目光微动。
“你出去。”男人冷冷地下了这句命令。
许玮:“……是。”
办公室门开了又关,楼少春食指摩挲着火化证明上“宋情”两个字,心里却愈发空荡荡的。
莫名的,他眼前突然闪过那日漂亮活泼的青年坐在这张办公桌上,撅起嘴朝他抱怨,抱怨桌子太硬,冷气太冷。
当时他怎么做来着?楼少春想起来了,他捏着青年的鼻子,说了声“娇气”。
他认识的宋情,从来都不像个能吃苦耐劳的人。睡觉都是要自然醒,不能调闹钟。床硬了嫌,枕头低了也不喜欢,吃饭更是挑剔得很。
可就那么娇气的性子,却偏偏愿意拿自己的富贵命来跟他换。会死的,那家伙明明知道,换了命他就会死的。
楼少春按住胸口,那里好像被巨石压着,他快喘不过气了。单手撑着桌沿,此刻他满头大汗,整个人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难受,几乎全身细胞都在向他抗议,都在发出警告。混乱中,他伸手打翻了桌上的咖啡杯,瓷器落地碎成一片片的声音在这安静的空间异常突兀。
很快,办公室的门又被推开。许玮进门瞧见他这样,当场变了脸色。“楼总!”
快步上前把人扶进沙发,许玮伸手就要打电话叫医生,可一只手硬生生截住他,“等等。”
楼少春俊美的面孔惨白着,他伸手拉开抽屉,里面放着一副龟甲铜钱。
知道楼少春想做什么,许玮自觉后退数步,眼见楼少春指尖微颤地拾起铜钱,开始卜卦。
这一幕若是落在业内其他人眼中,必定觉得楼氏总裁八成是被那些玄门学说给忽悠傻了,半路出家装神弄鬼。
可许玮却知道,楼少春在堪舆玄学的造诣,恐怕连当今号称第一人的宋天和都未必比得上!
很快,卦象已成。许玮是看不懂,可楼少春却重重跌坐在椅子里,满眼的不可置信,“死卦……不可能,竟然是死卦……”
“楼总。”许玮见楼少春撑着桌子站起身,整个人摇摇欲坠。
俊美苍白的男人看了他一眼,随后眼皮一合,高大的身躯骤然倒了下来……
楼少春病了。
许玮原以为,自家上司或许是悲伤过度才会导致情绪波动过大,气血不通。这个病,八成很麻烦。
可是楼少春只住了一晚的医院,第二天又回到楼氏大厦上班,好像昨天的一切都只是许玮的臆想。
工作、生活,在许玮看来,楼少春好像又回到了从前,可是又有些不一样。倘若说以前的楼少春像只蛰伏在暗处的野兽,随时伺机捕食它想要的猎物。现在的他……
仿佛成了全然的工作机器。
工作、工作、工作,除了工作,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能让楼少春生起一丝兴趣。
这样的转变,许玮不知道是好还是坏,但有一点能够肯定,现在的楼少春更加不像是个活生生的人。
有时候,许玮看着这样的上司也会露出些许怜悯。可是有些东西,一旦失去了,便再也不可能回来。
成年人的世界,就是如此残忍。
距离宋情去世已经过了大半个月,这天人事部经理来汇报工作时,提到本月度提交辞呈人员名单时,“陈安”两个字让楼少春目光微凝。
楼氏地产的规矩,辞职的员工必须提前一个月提交辞职申请。很快,作为后勤部一员的保安陈安就被请到28楼。
当天整幢大厦便众说纷纭。别说一名保安,平日里,就连部门副经理都无权直接向董事长直接汇报工作。
一个小小的保安辞职,竟然就惊动了公司老总?
陈安被叫到董事长办公室后,面对这位恩人兼老板,阳刚俊朗的男人站得挺拔,不卑不亢。
楼少春上下打量着这不算陌生的面孔,心底却油然生出一股妒意。是,他在嫉妒。
宋情为什么会死?他为什么要替眼前这个男人挡下子弹?
楼少春不想深究,他告诉自己,一切都过去了。他的复仇计划已经成功,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可当真正看到这张脸时,心里那条毒蛇又再次苏醒,它露出锋利的獠牙,滋滋冒出毒液。
陈安自然不知道眼前的男人在想些什么,他表现得礼貌又疏离,只说母亲病还没好,需要长时间照顾,他想回去做点小生意,多陪陪老人家。
末了,还说会尽快把楼少春借他的钱还给他。
那点钱楼少春甚至都忘了。又或者说,用那么点钱就能从真正的周平口中探出当年他与宋情那点过往,完全是血赚不亏。
楼少春审视着这男人好一会儿,随后又问了几个问题。陈安答得稳重得体,全部合情合理。
在银行经历过那种事后,家里的母亲受到惊吓,作为孝子,他自然是想辞职回家多照顾母亲。
无懈可击。
楼少春留着人又盘问许久,最后还是让他走了。
见到陈安,一股夹杂着嫉妒与得意的情绪疯狂占据着他所有思绪。他嫉妒陈安是真正的周平,可又如何?得了宋情的身子,让那个漂亮痴情的青年口口声声说爱的人,是他楼少春。
宋情爱的人是他,是楼少春,不是周平。
楼少春像催眠似的,不断重复告诉自己,在潜意识中强化这个认知。甚至到了最后,他独自在办公室露出带着胜者高高在上的姿态,笑出声来。可很快,他眼尾耷拉下来,陡然又成了一个战败者,孤零零地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偌大的空间只传来一句微不可闻的“阿情”。
楼少春并没有为难陈安,陈安提交辞职申请后很快就得到批准,上完最后一天班,他把自己一些私人物品打包好,跟同事道完别后,便提着东西离开了楼氏大厦。
陈家在龙城市中心的一个极为陈旧的小区里。陈安从楼氏大厦回来,要转三趟地铁,还要走上十几分钟的路。
不过他心情很好,先是去一家老字号斩了半只烧鹅,随后还特地去了公园附近卖小糖人的档口,特地让摊主现场用滚热的麦芽糖画了一只兔子。
回到家里,厨房里正传来切菜的声音,陈安把烧鹅放在食厅餐桌上,高声喊了句:“妈,我回来了。”
像是完成任务般,东西一放下,他快步走到旁边的小房间,推开那扇已然带着些裂缝的木门,欣喜地道:“我回来了,阿情。”
作者有话要说: 嘤,又是迟发的一天,我明天绝对会准时(握爪.jpg)
话说这个位面的楼渣绝对是进焚化场的料,我都舍不得太快结束_(:D)∠)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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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落日余睴透过老旧的木窗洒进屋里, 炎夏时节,六点多的天还是热得人满头是汗。这小房间内,只有一台陈旧的风扇咿呀呀转着, 吹出来一股股热浪。
“这么热, 怎么不开空调?”陈安说着,顺手就拿起进门旁边那木桌上的遥控器, 打开了墙上那台明显已经泛黄的空调。
坐在窗台下发呆的青年望过来,落日替他浅栗色的发镀上一层柔光。他头上已沁出薄汗, 可见到陈安的动作还是微微皱眉,“算了,我不热。”
“外面都快40度了,该开就开,别替我省。”陈安走过来,把手里的东西递到青年面前。
他很早就出来社会讨生活, 浑身都透着一股比同龄人成熟的劲。可现在这个阳刚的男人, 却像个小孩献宝一样。“阿情,看我给你买了什么?”
一支用麦芽糖做的兔子。
这兔子经过一路高温熏陶,周围轮廓已微微有些融化。不过还是能看出制作者的精心巧手,宋情凝视着它, 眼神瞬间有些茫然。
陈安却直接将糖塞进他手里,“还记得不?小时候你见到那个小胖子吃,就一直说想要。可惜呀, 以前我们没钱。”
“不过现在好了, ”陈安看着他, 眼底尽是柔情,“以后你想吃什么,周哥哥都会买给你的。”
宋情目光微动, “我……谢谢。”
他将手里的糖送进嘴里,轻轻咬了一口。麦芽糖甜腻的味道立刻占据味蕾,这的确是他童年求而不得的味道。
宋情静静含着糖,那糖味在嘴里却渐渐变得苦涩。就好像他的人生,他曾经以为得到了这个世界上最甜蜜的爱,可谁又曾想到,那颗糖底下包的,却是最可怕的毒药。
他本来应该死了。可是,他又活了。再次睁开眼时,宋情才知道,自己的世界已然崩塌。
他所有的爱,所有的付出,所有的牺牲不过是一场笑话。他自以为最完美的重逢与爱情,不过是那个男人精心布下的局,他是男人向宋天和复仇的棋子。
多么可笑,他宁愿辜负自己爷爷的养育教导之恩,去换楼少春的孤星入煞命,可到头来,最想要他的命的,却是楼少春。
这一切,究竟是多么可笑……
“卡兹”,他咬断了糖,可眼尾的泪也断了,顺着脸颊滑落至下颌。
陈安:“……”
自从他带着宋情回来后,他经常会看见这漂亮的青年时不时就落泪。陈安握了握拳头,“阿情,你、你别再难过了。还记得宋爷爷临终前说的话吗?他要你好好生活,别再记着那些不开心的事了。”
墙上那台空调运转了一会儿,终于带来些许凉意。宋情伸手抹掉脸边的水渍,勉强自己扯出一抹笑,“陈哥,我没事的。”
陈安故意不去看他眼底的落寞,他用欣喜的语气道:“我已经辞职了。明天开始,我就不用去楼氏上班,可以在家好好陪妈妈和你了。”
这时,门外传来“可以吃饭了”的喊声。
陈安带着宋情出了房间,客厅的四方餐桌上,陈妈妈已然炒了两个菜和一个汤,加上陈安斩来的半只烧鹅,这顿饭在这个捉襟见肘的家里已经算上豪华大餐。
陈妈妈忍不住抱怨:“这烧鹅你一下就买半只,哪里吃得完?”
陈安利落地替自己母亲和宋情各自夹了一块肥美带油的腿肉,“今天我辞职了,开心嘛。大不了,咱们都吃多一碗饭。”
陈妈妈摇了摇头,却对宋情说:“他就是这样,阿情你别介意,照常吃就行,别撑坏了。”
宋情是陈安的救命恩人,那天在银行她可是看得一清二楚,这年轻人毫不犹豫就替自己儿子挡了一枪。光是这份恩情就足够让这位朴实的中年妇女记一辈子。
所以,后面不知道为什么,陈安突然带了宋情回家,并说这漂亮的青年在这儿借住一段时间。她自然是欢迎至极,特别知道宋情还是陈安儿时在福利院的伙伴,又刚刚失去至亲爷爷,她更是心疼得不得了,直接就把宋情当成自己儿子来疼爱。
她伸手夹了青菜放进宋情碗里,“来,肉要吃,菜也要多吃点。现在不是讲究营养均衡吗?你别学他,他向来就只吃肉……”
陈妈妈絮絮叨叨数落起儿子,陈安在一旁窘迫地道:“妈,别再说了。”
母慈子孝,宋情看着这一幕,眼眶却微微发涩。曾经,他也有温馨的家,他有疼爱他的爷爷。
可是现在……什么都没了。
筷子戳着碗里那块泛着油光的烧鹅肉,宋情开始夹起饭和青菜,进入嘴里的每一口,都夹杂着这世间最简单朴实的烟火气。
见他终于好好吃饭,陈安眼底闪过欣慰之色。
这顿饭在陈安接连不断的谈笑中终于到了尾声,趁着其他两人在喝汤的档口,陈安说了件事。
他想做点小生意。据他手头剩下的那点积蓄,加上他近期私底下研究过,想盘下附近那个经营不善的饺子馆。
陈安调查了解过,那饺子馆是品牌连锁,附近那家是加盟店,原本生意不错,可惜后面店主生了病,交给儿子打理。那儿子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经常把店关了跑去玩,生意自然一落千丈。
现在那儿子在外面欠了钱,店主急着出手,便低价想把整家店全都转让出去,价格也非常划算。
陈安算过现在的积蓄,盘下这店不难。加上饺子馆的员工、技术全都是现成的,只需要好的管理方法。他现在想另谋生计,这是最理想的。离家近,其他什么都是现成的。
陈妈妈是个没主意的,儿子说什么她就听什么。宋情自然也不好发表什么意件,只是陈安主动问他,像是把他当成这家的一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