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的目光更强烈了,有如一把利剑,恨不得戳烂什么。陈知渊却因为这注视的眼神笑得更加开心。手臂弯着,将月白搂住,越发靠近,卷起月白的一缕头发,突然问道:“谁干的?”
“啊?”月白一愣,看到陈知渊望着那被齐齐斩断一半的青丝才明白过来,还没说话,便听到杜衍恭敬道:“回师尊,方才楚道友在此,御剑而来的时候没有控制住本命剑,这才不小心切掉了月白师兄的一缕头发。”
很好,这个状告得明明白白。
“那倒是稀罕。”陈知渊面色不变,抬起了眼,狭长的眼眸里无风无雨,冰冷得像是刀锋。
陈知渊突然抬起了袖子,随着袖子翻动,周边葱茏的青山树海逐渐消失,方才在楚宁剑下显现的玉界琼楼缓慢显现出来。听雨峰原境里,灵气氤氲的宫台楼阁里云蒸雾绕,在阳光下浮动着七彩天光。
月白脚下本来覆盖着厚厚腐叶的凌乱土地逐渐被汉白玉石替代,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落下的地方本身就是听雨峰。只所有人已经不注意真正的听雨峰到底是什么模样了。
月白刚抬起头便发现,离他们不足十步之内,身穿荼蘼白袍的楚宁正直直盯着他们。
确切地说,是在望着月白身边的陈知渊。
只陈知渊却没看他。至始至终背对着楚宁,勾着唇角,将头垂在月白面前,温声问道:“他方才,是这样不小心做的吗?”
话刚落音,陈知渊袖子一掸,宽大的袖子敛起的那一刻,楚宁一丝不苟的头发突然无风自动,好似看不见的清风突然化为一把实质的剑,贴过脸侧,狠狠将他的一缕青丝绞下。
与此同时,陈知渊识海里传来机械冰冷的声音:【警告!警告!宿主对待主角的行为有影响世界线走向嫌疑,即将开启惩罚模式。】
向来皎然如天边弦月的高岭之花,此刻站在原地,没了方才入幻境的傲然。似是不相信陈知渊会如此不留情面,绝美的脸上因为震惊而失了血色,变得清冷又苍白,像一朵开败了的娇艳海棠。
楚宁望着自己的头发静静散落在地上,那贝齿狠狠咬着唇,直把红唇咬得似要滴血,才猛地抬起头来,狠厉望了眼月白,兀自转头而去。
月白却没机会领略他那被折损了骄傲后夹杂了恨意的眼神。他在陈知渊扬起袖子的那一刻,便不期然对上了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黑沉如玉,明明注视着他,却又带着蔑视一切的冷漠。陈知渊离得很近,近得月白甚至能看到那双眼睛里的自己,好似被囚禁在在他眼底的深渊中,沉没在那无望的阴影里。
月白怔然望着他,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在那双眼里,自己的一切伎俩都显露了原形,所有的讨好巴结都是笑话。哪怕他们之间近在咫尺,也只是逢场作戏。
“你怕吗?”陈知渊方才捏着自己脖子的手仍未放下,手肘环着他的脖子,搭在他的肩膀上。随着他的脸越来越靠近,那唇角越来越弯。直到勾起出一抹明艳漂亮的笑,突然绽放在那清冷斯文的脸上。只那笑容明明如此明晰,那笑意却不达眼底。像是一副面具,显露在这人脸上,掩盖着这人骨子里的病态疯狂。
月白没明白陈知渊的意思。却在下一刻瞳孔一缩,眼神凝住。只见陈知渊眼角的黑点如一滴鲜活的墨,快速蔓延在白皙的脸上,勾过脸侧,去往眉梢,眨眼之间便卓然绽放,宛如一朵幽秘漂亮彼岸花。
随着那彼岸花的摇曳,陈知渊白皙的脸逐渐转为苍白,像是褪去了血色一般。带着那夸张的笑容,显得狰狞又扭曲。
“怕。”月白怔在原地,被吓在原地有些哆嗦。连着呼吸都乱了。月白这才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原书里的凌道仙尊陈知渊,在最后一章之前,向来被人夸赞温和淡然。作者写过很多次陈知渊的外貌特写,却从没有被着墨过他眼角那盛开到妖异的黑色彼岸花。
电光火石间,月白脸色蓦地一沉,什么想法从脑中划过,乍然出现又猛地溜走了。
“怕就好。”陈知渊仍然笑着,臂弯越搂越紧,继续弯下头,直到将自己的侧脸放在月白眼前的时候才停住。眼里凌厉一闪而过,缓缓抬起另一只手,骨节分明的手指直直点在卓然绽放的花朵上。
那花朵便有如枯萎一般,骤然收缩。再一眨眼,又变成一颗极其醒目的黑点。
………………
是夜,听雨峰。后山荒寂之处儿,一潭池水在月光下波光粼粼。离近之后才能看到那从远处看明明泛着月色的水底其实并无任何光亮。
陈知渊来此并没御剑,缓步走到池边,没有任何犹疑地向着那漆黑幽暗,泛着阵阵寒意的池底走去。
待到那无波无澜的黑水淹过他的头顶时,刹那间鬼哭狼嚎,一个个洞窟出现在水底,溢出似乎能钻进骨头的凉意。
洞窟内,幽蓝泛黑的业火遍地,无数的白骨残骸散乱弃在地上,随便一踢,便风化成了灰。最深处,十丈高的黑石门紧闭着,门边刻着的凶鬼壁画已然斑驳,却唯有那群厉鬼狰狞的脸,仍然栩栩如生,似乎马上就要离墙而出。
“鬼界洞窟从不通人修。这里已经很久没人来过了。”苍凉阴冷的声音从门后响起,声音久久回荡在洞窟里。带着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风,显得渗人。
“那你们不若开门看看,本尊到底是什么。”陈知渊脸上挂着和煦的笑,眼角黑色彼岸花早已经疯狂摆动。没有容那声音再次响起,破天剑便从袖中飞出,一剑劈入门中,直直劈开了通往鬼界地狱的大门。
内里,鬼气弥漫。无数厉鬼从地底涌出,在陈知渊刚踏进第一步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扑了上去。
第10章 鬼窟
鬼窟里,高大的黑石门断成了碎石块,门后,破天剑的来回穿梭,伴随着万千厉鬼魂飞魄散的凄厉叫声,陈知渊立在原地,连衣角都没飘动半分。
脸上的彼岸花已经长过半脸,系统冰冷无波的声音一连串响起的时候竟有一种急迫的味道。
【警告!警告!宿主有故意影响世界线走向嫌疑,请停止动作,否则开启惩罚模式。】
【警告!警告!宿主不听劝告,惩罚模式开启。】
【警告!警告!宿主屡教不改,惩罚模式加倍。】
【警告!警告……】
………………
一连串的声音在识海里爆炸开来,随着惩罚不断加倍,陈知渊的头无异于被雷劫不断劈下,从不间断。
陈知渊却并没有停手。他而今无暇控制系统催动惩罚时在自己脸上蔓延出来的彼岸花,亦或是不想抑制那足以摧残旁人识海的力量在脑中肆虐。反而越是痛苦越是清醒。
陈知渊冷着脸漠然站着,驱使破天剑将这鬼窟地狱里所有的厉鬼消灭干净。在那鬼哭狼嚎的声音终于停了时,才终于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淡然走了出去。
破天剑在他走出去的一瞬间捣毁了所有的阵法。直到将这洞窟和鬼界地狱的连接彻底断掉才麻利地飞出去将自己洗干净后再飞回来。随后兀自躲进陈知渊的袖子里,再没了声响。
陈知渊脑里的声音却还没停止。系统在他收手的那一刻终于不再加倍,撤掉了那已然增加到极致的痛击。随后才清晰道:【宿主破坏世界线,世界线即将强制修复。】
陈知渊这才回头,只见方才化为了齑粉的黑石门瞬间完好如初,业火重新燃起,就连四周的壁画都还好端端地出现在四周。
“鬼界洞窟从不通人修。这里已经很久没人来过了。”苍凉阴冷的声音又从门后响起,和方才一点区别都无。
陈知渊突然一笑,被系统摧残后脸色显得苍白又萧索。站在原地,狭长的眼眸里,一片冰凉。
果然如此。
听雨峰的后山深潭里,拥有一处儿可以连接鬼界地狱的洞窟,洞窟其实是可以进入地狱的大门。
地狱里藏着十万厉鬼,日日夜夜哭嚎不止,饱受折磨。
日后的鬼王夜无渡便是在这里斩尽万鬼然后浴血而出。随后邂逅了那个所谓的主角楚宁,从此伴其左右,为蓝颜鞠躬尽瘁,出生入死。
这才是陈知渊特意跑来屠尽万鬼的原因。
上辈子他冷眼旁观,任由楚宁在天道的帮助下得道飞升,却觉得这人也不过如此。占尽天时地利,也不过是个依附利用别人,左右逢源的玩意儿。
看不惯他,索性眼不见为净。直接出手将这方世界毁得一干二净。
可摧毁之后这方世界却又重新来过,陈知渊发现自己被困在了这方世界里。
再来一次,便意味着要再经历一次上辈子那无聊寡味的日子。并且这辈子比前世更加无奈。多出的系统时时刻刻逼他像前世那般不动声色地配合,由着楚宁胡作非为,将无数人的尊严踩在脚下。
上辈子是不知才如此作为,这辈子却不能任人施为。
所以,与其看着楚宁得道升天。不若自己先下手。杀不了楚宁也要将楚宁日后要依靠的蓝颜们提前诛杀。
只是,这世界线好似并不能更改。哪怕自己强行提前斩了万鬼,也会被系统回复回来。就像他明明早就已经摧毁了的听雨峰。
可若是世界线不能更改。陈知渊想到了今日那叫杜衍的少年。边背着手思忖,边轻轻扣着破天剑露出来一截的剑柄。那位少年本该在千元秘境里对楚宁一见钟情,再因为半块醒神木而修为受损,从此徘徊在楚宁身边,守望着自己那无望而又卑微的爱情,连让楚宁回应的想法都不敢有。
现在却被月白带进了听雨峰,清了身体里的毒,从秘境里走了出来。
更让人玩味儿的是,今日在幻境前杜衍更是连看都没多看楚宁一眼。和前世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不相同。好似完全摆脱了所谓世界线的控制。
这不是自己梦寐以求想要做到的事情吗?却就这么被人毫不费力,甚至在毫无所知的情况下轻易达成。
是因为自己强行违背天道,导致系统的注意力只放在了自己身上,疏忽了对其他人的控制?
那也不对,今日他将万鬼斩杀,影响的是日后才出现的夜无渡,若只是针对自己,那大概率只会惩罚,而不会如此心急地刻意将自己所做的一切回复过来。
思来想去,陈知渊觉得唯一能解释的理由是,天道将自己困在这方世界里,不允许自己破坏的这所谓的围绕楚宁的世界线。却能被一个人轻而易举地改变。
那个人被系统称为不可修正系数,正因为他不可修正,所以当世界线因他改变之后,系统只能不断修改调整后续楚宁机遇,勉强让世界线闭合。而不是像对自己那样,强行修复自己所改变的东西。
陈知渊冷哼一声,回想起那个明明怕自己怕得要命,却还要强装坚强,过来讨好自己的少年。
一双眼睛总是清清润润的,透着狡黠,能屈能伸,却又格外的倔强。像是一只没有被驯服过的小兽,看着不知天高地厚,一步步却又走得踉踉跄跄,着实可怜又可爱,让人不自觉地想要逗弄着满足他。
还好不是吗?与那个楚宁相比,自己并不厌恶他。
………………
月上中空,四周一片寂静。月白和杜衍暂时安顿在闲德堂里。凌道仙尊不问世事,喜欢独居。他的听雨峰自然不容人靠近。所以这听雨峰格外的空,月白和杜衍随意进了一处儿不起眼的地方,权当今夜安歇之地。
其实大部分的修士是不需要睡觉的。正如杜衍,哪怕进了闲德堂也只是在打座修炼。但是月白不一样,作为昨天还是个和仙道无缘的正常人,哪怕不困,他也要眯着眼睛酝酿睡意。
夜半更深,听雨峰上到处儿凉飕飕的,月白好不容易拉着杜衍找了间有床榻的屋子,便栽歪着身子睡了下去。
顺便给自己裹好了被子。
没过多久便睡着了。
梦里和门外一样冷。月白迷迷糊糊间,只看到一人推门而入,直直向他走来。然后在床边站定,片刻后比夜色更深重的阴影笼罩着月白。
“醒了就起来。”陈知渊背着手,望着床上的一团,缓声道。
边说着还挑着眉似乎很不理解这样的姿势,这是打座的最新姿势?怎么不太正经。
床上的月白怔了怔,似是没反应过来。只静静望着陈知渊,然后翻了个声儿,嘟囔了句:“晦气。”
怎么做梦都有这个大疯批?
陈知渊的脸,唰地沉了下来。
下一刻,房间瞬间亮起有如白昼的光。月白的身体腾空而起,带着被子从房门口飞了出去。
月白这才清醒过来,待到看清楚眼前不断移动的景色时候。下意识地叫出了声儿。
四周一片宁静,杜衍仍然动也不动地在打座,好似一点声音都没听到。
月白瞪大眼睛,在惊恐地由着自己的身体悬空向心绕着院子好几圈后。才试探性问了句:“师尊?”
向心力骤然消失。月白停在半空里抱着小被子瑟瑟发抖。等了一会儿,才看到就是自己方才飞出的门里,陈知渊淡定地走了出来。
艹
“醒了?”陈知渊淡淡看着他道。
“醒了醒了。”月白深吸口气,战战兢兢地咬着被子,
“晦气吗?”
月才看到陈知渊问这句的时候突然笑了。半天还没落地身子瑟瑟发抖,绞紧了被子,头摇得如同拨浪鼓,连忙道:“师尊挂念徒弟,徒弟怎么会觉得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