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息怒。”
容岐一呆,小爪子里虚实交映、似有空间风暴狂乱的剑气就像夜里被风吹灭的烛火,无声无息就散了。
他整只猫都僵硬了。
这是小魔修的传音入密……小魔修能看到我的剑气……小魔修叫我师尊……小魔修知道了……
容岐不自觉地开始回忆起他这段日子做的事。
先是幻形成猫后蹲在草丛里扒着小魔修的手腕,赖着让人带回家,再是钻小魔修的衣领子吃豆腐,霸占猫砂盆,还有危机临身一屁股坐了一只炼气修为的小猫崽——
一道晴空霹雳轰在了容岐的脑壳上。
猝然收回的剑气震荡,与羞耻、尴尬、错愕等种种情绪一同混杂,如惊雷般刹那劈开了他刚稳下没多少天的心境。
楚云声眼看容岐要出剑,若硬拦自己根本挡不下,便只能捅破窗户纸,传音阻止。
拦下了容岐意欲杀人灭口的暴躁行为后,楚云声并没有留意到怀里小橘猫的心绪变化。
他直接看向对面两个完全不知道自己逃过一劫且仍在得意洋洋的魔修,开口道:“我与容长老并无血缘关系,这等流言你们是从何处听来的?”
两名魔修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道:“少主,您可能并不清楚您的身世,这可绝非流言,而是有证据的……百晓生亲眼所见容长老和尊主春风一度,珠胎暗结,还绘制成册了!而且我们虽然都未见过尊主真容,但您与尊主的画像可是有那么几分神似的……”
楚云声头次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什么是三人成虎,百口莫辩。
就算他魔尊和容岐确实春风一度了,但那洞天福地也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看见,难不成容岐这个元婴后期的修为是摆设?
思及此,楚云声忽然想到了什么,神色微顿,问道:“这些流言传了多久了?都有何人知道?”
“这……”
那名魔修讪讪一笑:“这也没多久吧,约是半年前从魔山附近传出来的,不少魔修言之凿凿,还带得探索深渊秘境的修士多了一大批,毕竟传说能逆天怀孕的灵果可是价值不菲……后来慢慢地,这消息就跟深渊秘境绑在一块了一样,一传十,十传百,不光是魔修,邪修、仙修也都不少人听说了……”
“您要让小的说出究竟有多少人知道这消息,小的还真算不出,这……这至少得大半个修真界都知道了吧……”
楚云声颇感荒诞和匪夷所思。
这样一个几乎完全没有立脚证据的流言,竟然可以在区区几个月内流传这么广,让许多修士都将信将疑,简直不同寻常。
而且上清山作为仙道之首,必然是消息灵通,想必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可一无人遏制,二无人澄清,这态度属实奇怪。
若说魔山不出声,这楚云声自然理解,因为他这个魔尊很早之前就用闭关突破的理由封闭了魔山的核心,所以就算魔山想要询问澄清,也找不到他这个可以询问澄清的人。
但上清山毫无反应,甚至都无人来通知作为故事主角的容岐一声,才是最古怪的。
当然,若楚云声知道上清山并不是没有反应,而是上清山那位脑子与众不同的掌教阴差阳错之下真以为自家徒弟被骗身骗心,还有了个十几岁大的儿子的话,恐怕会更加迷惑兼匪夷所思。
看着两名魔修古古怪怪的神色,楚云声头一回不知该如何解释这乱七八糟的事情原委,于是只淡淡说了句:“我非是你们的少主,也不是魔尊与容长老的孩子。人或有相似,绝非仅有血缘可以解释。”
“传此谣言者或居心叵测,另有目的,若日后两位道友再遇上此言,烦劳替我辩明澄清。”
两名魔修面面相觑。
这时,旁边突地传来了声冷笑:“我就说,哪来的那么多天纵之姿,慧眼识英才,却原来是别有内幕。容长老之所以迫不及待地收你做侍剑童子,恐怕就是父子情深吧?”
楚云声略一转眼,就看到了萧逆轻蔑讥嘲的笑。
“怪不得你明明持有潜龙牌,却不和那七人一同入门,而是那般低调行事……是怕出了风头引人注目,暴露了你的根脚身世?亏我刚才还真拿你当同门师兄弟般友爱,原来只是……”
楚云声懒得听萧逆阴阳怪气,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既然萧道友知道了这般多,又凭什么认为我会这样让你好端端离开?萧道友就不怕,我杀人灭口吗?”
萧逆的冷笑一僵:“对同门出手,是上清山的大忌,你敢……”
“我有何不敢?”
楚云声眸色清淡地瞥向他:“既然我是魔修,是容长老的私生子,背后有靠山,那杀一个小小的炼气弟子,应当也能被随意抹平。更何况这并非是在上清山的山门内,而是随时都可能有意外发生的秘境中,你认为,我有什么不敢?”
萧逆还没作何反应,他身旁那女弟子却已经吓得花容失色,噤声不敢言了。
若是楚云声真的要杀了萧逆,那为了灭口,也必然不会留她性命。
她修为比不上楚云声,想跑跑不掉,再看过方才楚云声制服那两个魔修的剑法,打也打不过,一时心中竟满是绝望,不由后悔起跟随萧逆的选择来。
但下一瞬,楚云声的话却将她从绝望中救了出来。
“但你之所以敢在我面前如此说,无非是也对这些流言半信半疑,觉得我不会因此而杀你。或者你有其他手段,足以在我想杀你之时顺利逃离。”
楚云声点破萧逆的心思,也不想和他玩些心眼把戏,便又道:“妒生障,恨生魔。静心修行,方是正道。”
说完,他也不再管溪边这四人,拎着食盒转身,眨眼便化成一缕清风散在了林间。
参天大树耸立,几片碧叶飘入潺潺而过的溪水中,微风安静。
溪边的四人互相对视了几息,忽然萧逆一声大喊:“走!”
话音未落一道流火就自上而下窜出,将他的身影淹没,刹那间他便已出现在十几丈外。
在流火的帮助下,他头也不回地夺路狂奔,转眼就要消失无踪。
“小王八蛋,站住!”
两名魔修也反应极快,当下御风冲了出去,迅速拉近了距离,手中也飞快地划出一道道风刃,将周围的草木纷纷削断。
等他们三人跑得影儿都没了,上清山那名女弟子才怔怔回过神来,有点恍然又有点不可思议地低声道:“这……没我事儿了吗?传说中残忍冷酷的魔修……就这么放过我了?”
“不过,他们好像和传言也不太一样……”
“萧师兄也和我想象中并不一样……”
女弟子发了片刻的呆,忽然取出一个精心绣制的纹了萧字的荷包。
一个火球术将它烧了后,女弟子不再停留,也循着溪岸迅速离开了。
其实不仅女弟子疑惑自己为何没被抓,两名魔修中的师弟也很疑惑,边追萧逆边问自家师兄。
“师兄,刚才那女子为何不抓?抓住了威胁这姓萧的,他还不乖乖就范?再不济咱们魔道那么多矿都没人挖呢,抓回去挖矿呀,上回血屠家弄来的宋家那帮人,个顶个的懒蛋,没一个好好干活儿的!”
年长的魔修鄙视了师弟一眼:“你就看这姓萧的连跑路都不拉上自己师妹一把的德行,绝对是一小白眼狼。咱们抓了那女子,这姓萧的保管跑得更快,连头都不带回的,你信不信?还威胁……再说,你知道现在仙道的女子多娇贵吗?咱们抓了她不得带着她,给她饭吃,给她水喝,花钱给她买辟谷丹吗?这都不够费事的!”
师弟恍然大悟:“师兄说得有理!”
年长魔修狠狠敲了一记自家师弟的脑门儿,训道:“行了,别想那些有的没的,赶紧追!”
类似这种追逐战,在试炼秘境内简直屡见不鲜。
但像萧逆和这两名魔修一般一追就是两天两夜的,那可是太罕见了。
你追我赶到最后,双方的灵力已经全都耗尽了。
萧逆全凭至阳珠提供的一口至阳之气撑着,但他还未掌握至阳珠,能动用的至阳之气不多,眼看也要撑不住了。而两名魔修比起萧逆来,却是要好上不上。
因着这一代的魔尊走的是杀伐战斗的路子,所以大多数魔修都喜欢在修炼功法之余跟着炼体,这两名魔修自然也不例外。没了灵力,萧逆要是想靠肉身之力跑赢他们,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萧逆看着后头两个追得双目通红宛若发狂的魔修,原本张狂得意的心里也慢慢滋生出了后悔之意。
他不认为双方已经追成这样了,这两人还会放过他,但抱着死马当活马医、转移对方精力的心思,跑到最后,他还是一把掏出那株无叶莲朝另一个方向扔了出去。
“既然……既然你们是为了这个追我……我还给……你们!”
萧逆气喘吁吁,扔了无叶莲就用出了最后一缕至阳之气,化成流火遁出了十几丈。
然后他就在十几丈外听到了那两个魔修憨厚快乐的回答:“小子,早这么识相不就行了!这可是我们师兄弟守了两天两夜的灵药,怎能被你抢走!好了师弟,追上了,回!”
萧逆靠在一棵树后呆了呆,简直想大喊一声,你们追我也追了两天两夜,再找一株无叶莲都够了,这就值得了!
他一口气憋在心口,无处发作,险些气得走火入魔。
找了个安全的地方盘膝打坐,恢复修为的同时,萧逆也忿忿地质问起至阳珠的器灵:“器灵,我有你这样的十阶灵宝帮助,啃了一千多个干馒头,勤勤恳恳修炼到现在,怎的会连那个在炼器堂打铁的楚云声都打不过!”
器灵沉默了一会儿,慢吞吞回答:“他的功法不比你的差。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果然,这就是有个好老子的益处。”
萧逆别的没有听进去,只是觉得楚云声依靠了功法的优势,又问,“器灵,你看那楚云声到底是不是魔修?”
“他修炼的是正宗的仙道功法。”器灵的嗓音无甚情绪道。
萧逆皱起眉,沉思着喃喃自语道:“若是能把他变成真的魔修就好了……”
正在这时,萧逆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渐近的争执声。
他透过树木掩映看去,便见正在争吵的是两个年纪不过十岁的炼气二层的孩童,和一名炼气四层的少年,看打扮,应当都是剑宗的弟子。
萧逆一看这三人修为便知晓他们身上必然没什么好东西,一时没了探听的兴趣,就要起身离开。
但他刚一转身,便听到那名被唤作宋白的炼气四层的少年厉声喊道:“那楚云声就是魔修!那夜破庙之中我们亲眼所见,还能有假?你们两个被魔修蛊惑,轻易献出了潜龙牌不说,如今还要替他分辩?若不是你们这般奴颜媚骨,眼下进了上清山,拜大长老为师的就该是我……”
“你做梦!就算我们不去,也断断轮不上一个趁人之危的你!”
“你们——”
萧逆脚步一顿,若有所思地转过了身。
在之前两名魔修和萧逆陷入持久追逐战的同时,楚云声已经揣着怀里的便宜师尊回了自己修炼的山洞。
因着多耽误了几句话的功夫,食盒里的饭菜已经有些凉了。
楚云声将饭菜都取出来,稍稍以灵气绕成火丝热了热,便边挑拣鱼刺,边探手想要从怀中掏出羞愧难当把头埋得深深的小橘猫。
但就这么伸手一摸,楚云声挑着鱼刺的筷子却瞬间顿住了。
略怔了怔,楚云声握住怀里僵硬的小东西,取出来于眼前展开手掌,道:“师尊?”
掌心黄绒绒一团闻言一动,露出一双哀怨的玉珠般的小黑眼睛来。
看到容岐突然又从猫变成了小鸡仔,楚云声意识到容岐这种变身或许并非是可控的某种法术。
再联想到原剧情中提到的容岐前往天寒清心洞的事,楚云声有所猜测道:“这是师尊的功法缺陷?”
像是已经破罐子破摔自暴自弃了,毛绒绒的黄色小鸡仔转着眼珠滴溜溜看了楚云声一眼,支棱起两条细伶伶的小爪子,在楚云声掌心有气无力地写道:“心境不稳或本源灵气受损,就会变成某种事物,以兽类居多。”
这便是承认了是功法缺陷。
这缺陷可以说是相当大了,若在战斗中出现,那便是极大的破绽。
楚云声眉头微锁:“迄今为止,发作过几次?”
以容岐去天寒清心洞的频率,楚云声估计会得到一个很大的数字,但出乎意料的,容岐却写了短短几个字:“算上这回,五次。”
那比起修真界遍地缺陷的其他功法,这属实算不上多。
而且按照之前容岐在洞天福地的表现来看,这缺陷应当也不是立刻就会发作的,可以有一定的推迟,不然那次云雨之后,楚云声怀里最后趴着的就不会是一个还有力气穿衣裳的人,而该是只软乎乎的小橘猫了。
楚云声思索时,小鸡仔也没闲着,仍在写:“你……是何时知道的?”
这个知道指的是什么,两人皆是清楚。
楚云声微微合拢手指,用指尖细细揉着小鸡仔蓬松的软毛,温声道:“很早。师尊或许不知,我重伤前,也是元婴。”
不等容岐表现出惊愕,楚云声又道:“师尊此次可是因那流言气怒羞恼,加之剑气待发之时猝然收回,震荡灵气,才一时心境不稳缺陷发作?”
小鸡仔眨了眨眼睛,把黄黄的小尖嘴往胸口的毛毛里埋了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