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还不等方文敏为此奏效的攻击露出喜色,那些断开的丝线便真如飘飘的蛛丝一般,晃了两晃,竟再度黏在一处,更是反之将玉扇缠住,令其挣脱不得。
方文敏背后,鱼丹也已出枪。
黑铁长枪重达千钧,一击钻出,犹蛟龙飞天,腾云驾雾,嘶鸣长啸,欲要问天问地,退角化龙!
可这一枪刺出,却好像力沉泥海,无处着落,动也不能再动。
“两位小兄弟,可别费力气了,乖乖等死吧。”
素女蛇以男子音色娇声笑着,瞟了一眼仍坐在蒲团上面色苍白、艰难逼毒的谢乘云,道:“要怪就怪你们两人眼光不好,结交了这么一个好友,黄泉路上,就一同作伴吧!”
话音落,四周丝线刹那收紧下压。
方文敏四肢麻痹,真气溃散难聚,面上目眦欲裂:“呸,此时都不忘挑拨,我若听信了才是傻子!要有来世,我还愿与谢兄做好友,仗剑天下,除魔卫道!”
鱼丹喝道:“某亦然!”
素女蛇面色一沉,冷哼一声,正要快意地看着这三名少年天才被千丝万缕的细线切成肉泥,却忽然感觉自身气息一滞,空渺渺的黑暗中,剑光闪现,并着一掌落下。
“魔头敢尔!”
“安敢袭我谢家麒麟!”
素女蛇瞬间大惊失色:“谢家定丹?!”
从一剑一掌来看,来者实力绝对强于他二人。
刹那间,四周黑暗如水退去,素女蛇和胭脂虎对视一眼,齐齐消失在原地。
那道剑光与那面巨掌不停,紧随而去。
四周忽然一静。
小屋内方才千钧一发、生死危急的气氛随着两个魔头的逃走,眨眼间尽数消散。
桌椅板凳一一显现,骄阳烈日自半支的窗子外射入灿灿光亮,再无什么阴寒气息、鬼手抓身,也再无那罗网般的千丝万线。
方文敏麻痹的知觉缓缓回归,回神略一弯腰,察觉自己后背的衣衫已尽被冷汗湿透。
生死悬于一线,当真是惊险至极。
方文敏原以为自己自从上了太易道宫学道,又下山游历经无数艰险,早已对生死看得极开了。
但眼下想来,也只是因着自己从前那无数场战斗都只是在同辈之中争锋,无论正邪,即使危险,也绝无碾压的完全死路,也绝无真正的实力悬殊,蝼蚁战象。
往日自诩谦逊,好率性而为,随和自然,但少年成名,终究还是将自信变成了内藏的自负。
此时审视心境,方文敏恍然有所明悟。
他慢慢松出口气,走出两步,弯腰去捡自己的玉扇,道:“这可真是险中又险,还好你家长老与客卿来得及时,否则……”
方文敏带着后怕对谢乘云随口说着,拿起扇子便要回身,去给他继续运功。
谁料他刚一转头,便见前一刻还并肩作战的鱼丹,立于谢乘云背后,骤然出手,缩指为爪,直掏谢乘云后心。
方文敏真气还未完全聚起,谢家定丹追魔道双妖而走,谢乘云背对盘坐,恍若不知,一时竟无人能挡鱼丹必杀之招!
定丹的致命威胁已过,方文敏都已然稍稍放松,认为自身已过杀局,却不想,真正的杀招,真正的后手,就藏在所有人自以为渡过危机,心神放松之时。
方文敏恨怒挥扇,却拦之不及,心生绝望。
然而,这一爪却并未落下——
一柄剑无声刺出。
寒光湛湛,似有狂雪瞬息飞荡,剑光恰如其分地刺在阴毒手爪上,发出金戈交击之声。
谢乘云缓缓起身,真气充盈汇聚,犹龙腾虎啸。
鱼丹面色一僵:“你装的?不,不可能……就算之前没有,你现在也确实中了毒!”
谢乘云抬手,掌心静静躺着一枚莹白药丸:“你是说这个?好药,可惜有毒。”
鱼丹急退向后,将铁枪摄回手中:“你一直防着我!”
谢乘云勾起唇角,扬了扬眉:“对你本只是稍有怀疑,并不确定,但谁让你拿了令牌来自投罗网?此次开剑台,谢家只发出了十枚令牌,但却只钓上了你这一条鱼儿,倒是有些可惜了。”
话音未落,谢乘云身形如电,率先出剑。
鱼丹当即甩枪,两人迅速战在一处。
方文敏看着这一番兔起鹘落的形势变化,懵了两息,才想起来挥扇加入战局,助谢乘云一臂之力。
但打了没几招,鱼丹突然身形急退,倏然倒地,七窍流出汩汩黑血。
而谢乘云像是早知如此一般,徐徐收剑,俯身点了鱼丹几处大穴,低声叹着:“还未审过,你不能死。不过,若是之后一句话都审不出,那你也不能活。”
鱼丹阴冷地死死瞪着他:“要杀便杀!”
谢乘云恍若未闻,并不理会,只转身取出了一枚药丸递,给方文敏:“解药。你也吸入毒雾了。”
方文敏略有呆滞地接过,一边服下,一边心底后知后觉地冒出一股怪异之感——好家伙,他是魔道刺客,还是你是魔道刺客?你简直比魔道这帮人阴多了呀。
即便鱼丹已经身中剧毒,动弹不得,谢乘云还是极为谨慎地用绳子将人死死绑了。
毕竟到了含神中后期,苗疆毒术之外的寻常中毒已经要不了含神境武者的命了,顶多就是溃散真气,虚弱身体,令其丧失战斗力,所以中了毒并不意味着万事大吉了,还是不可掉以轻心。
看着谢乘云熟练捆人的动作,方文敏终于想起了什么,恍然道:“楚……季灵姑娘,还在外头比斗,可要中止?此事是鱼丹提出,恐怕有不妥之处。”
“他不是季灵,继续叫楚姑娘便可。”
谢乘云道:“先出去看看。”
两人说着,相继推门走出了小屋。
谢乘云抬了下手,旁边林木晃动,一名半步定丹便突然跳出:“看着里头的人。”
“是。”
交代完事情,谢乘云当先一步绕过剑台,踏阶向下。
于山道上没走出几步,谢乘云便一眼看到了位于半山亭前一片开阔林地中央的战斗。
“不妙啊。”
方文敏也跟着停下脚步,脸色显出一分忧虑:“虽然都是含神后期,但林策这剑侍剑法委实不俗,楚姑娘完全被压制在了下风。”
话语间,一刀横斜,将将抵住悍然斩下的一剑的楚云声也发现了谢乘云和方文敏的到来。
看到谢乘云气息浑然,身姿挺拔,他心中的一块巨石便算终于落地了。
虽说在谢乘云表现出吐血中毒,被他扶住探到腕脉时,他就大致猜到了这是此人引蛇出洞的计策,但到底还是有些担忧。引蛇出洞,也很可能杀蛇不成反被咬。
而现在他气势鼎盛地现身,便足以证明,一切都很顺利,需要处理的事情已然处理完了。
“你,太弱了。”
长剑旋过,再次劈来,目光如炬的少年剑侍冷淡说道。
与此同时,一道抱剑的身影走到了谢乘云身旁,同样冷淡地说出了同样的话:“他太弱了,不配做你的剑侍。他不该学刀。”
谢乘云不恼,笑了笑,道:“是我建议他学刀的,那两柄刀也是我送的。谁说剑侍就一定要学剑了?而且,你可以猜猜看,他学刀有多久了。”
杀身剑林策蹙眉,还未答,旁边方文敏就出声道:“这刀法不够圆融,未得真意,更触不到刀道至理,但却足够流畅,隐带奇异韵律,便是天资不错,如白龙榜上众人,也至少要学上一两年,方能如此。”
林策微微颔首,赞同了方文敏的猜测。
谢乘云笑意愈深,目中神采内敛:“到今日,他练刀方有半月。”
方文敏一愣。
林策面色微变,瞬间转头,将视线再度投在了林地间的楚云声身上。
也就在此时,场内的形式也陡然发生了变化。
少年剑侍似不想再和这样弱的对手缠斗下去,打算速战速决。
他真气汇聚升腾,身形跃起,剑身连刺,残影无数,最终合为一处,浑若大圆。
顷刻间,剑气暴涨。
雄浑的剑势宛若当空烈阳,带起岩浆般炽热流动的罡气,大日横空,一朝而落,便是天崩地裂,四野沦陷。
林地四周天色忽暗,热炎滚滚扩散,逼得观战之人不断后退。
面对这样大势无边、避无可避的一招,所有人都不由深陷其中,思考起若是自己该如何应对。越是思考,便越是大汗涔涔,脸色苍白。
“这还只是‘杀身剑’的剑侍,若是‘杀身剑’本人,又该强到什么地步!”
人群中,不由响起恍惚的惊骇低语。
“结束了……‘抚雪剑’的剑侍绝挡不住这样的一剑,这便是放进白龙榜里,也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不出绝招,难以抵挡!”
“剑窟之人,太过恐怖!”
“白龙榜第一果然名不虚传,连身边的剑侍都是个怪物。”
周遭皆是遗憾叹息,也有人目露鄙夷。
“他谢乘云的剑侍弱成这样,就敢来作开剑台之礼,倒是不要脸面!”
“剑侍之战已弱于人,气势被夺,抚雪剑怕是已失了先机……”
“由剑侍看剑道,抚雪剑恐怕也要远远比不上杀身剑!”
便是连方文敏都瞬间捏紧了扇子,觉着该要出手制止,干脆认输了。
然而,林地中央,切切实实面对着这大日砸落、流火纷飞的骇然一剑的楚云声,除额角汗珠滴落外,却依然面容如初,冷静平淡。
他不退反进,迎着烈日灼烧,迎着浩荡一剑,双手交错,霍然扬刀!
刀光一黑一白,缠绕玄奥真气,往复流转间,仿佛瞬间引动了生生死死之气,浑圆轮回,濛濛玄奇,似近似远,好似已跳脱了肉眼捕捉,天地罅隙。
“锵——!”
一声尖啸铮鸣,刀剑悍然相撞!
有人高声叫道:“这一招——这一招这女剑侍用过!是她刚才比斗时的第一招!但、但怎么完全不同了!”
第195章 闭关十年后我天下第一了 9 贫道掐……
大日陨落,崩天地,陷四野。
而此时,一道不知何处而来的清风悠悠穿过炎炎火浪,绕过星辰砂砾,以单薄之躯硬生生将陨日拦截。
烈阳酷烈,欲要震碎人间,然这人间却有细草虫鸟、江河土石、高树白云轻轻颤动,发出声嘶力竭的抵抗。
不屈,顽强,以悍不畏死换生生不息,成就一式完美无缺的防守。
刀锋对剑刃,大日消散,清风无痕。
“举重若轻!”
林地的观战者中有眼光精准之人,高声惊呼:“此刀聚微力成大义,已达举重若轻的刀法境界,是难得的一招以弱战强的回防刀招!”
“怎会如此……之前这女剑侍施展,并无特殊,难道她对战杀身剑的剑侍,还有所隐藏?”
有人猜测。
还有人似有明悟,大胆道:“之前的战不过是真的战不过,眼下我倒是觉得,这女剑侍与其说是在战斗,倒不如说是在练刀。以剑磨刀,一刀更比一刀强。”
观战众人点评不休,而林地中央,楚云声却已与那少年剑侍再过了数招。
“当当当!”
刀鸣混沌空玄,剑啸霸道无匹,连声响不断
两人身形飞快闪动,于空地上腾转翻移。
随着方才那式几近无可抵抗的陨日剑招被破,楚云声便一改守势,全力进攻,双刀在手,朦胧难测,却又罡风凶猛,触之即伤。
而少年剑侍则消耗了不少真气在绝招之上,滚滚真气略有滞涩,出招本是极尽剑法变化之能,却突然开始诡异地处处受限,每每挥出一剑,便会发现有熟悉的一刀早已拦在剑前,仿佛未卜先知。
少年剑侍随林策行走江湖多年,剑会豪杰英才无数,胜败经验许多,突然从压制人转为被压制,有身陷囹圄之态,却也依旧毫不慌张。
他微微眯起眼,剑出游龙,观察着楚云声的招式。
“我观剑窟百家剑,成一剑,变化无穷,绝不会被轻易看破出招。”
“所以你的未卜先知必然是假。”
长剑直刺,守正中平,古朴无华。
行至半路,却剑身一抖,由厚重转飘然,如烟似雾,轻轻送来。
楚云声手腕翻转。
洁白似薄冰的刀刃砍下,烟雨雾气顿时沉沉散开,剑如被点中七寸的游蛇,灵动顿失,猝然回防。
“果然。”
一剑不敌,少年剑侍却露出了笑容。
“这都是你方才使过的刀法,你如今再次一一施展,是想以此来诱导我出剑的剑势,使我的剑势暗合之前应对这些招式时显露出的轨迹,你对那些轨迹谙熟于心,所以才能处处破我剑法。”
“你想伪装出能测算我的剑法招式的假象,来破我心境,乱我阵脚?”
楚云声又连挡少年剑侍数招,只专心体悟自身刀法痕迹,并未答言。
少年剑侍目露傲然凛冽,清喝一声:“此计不成!”
话音落地,他手中长剑剑势陡然变化,与之前气息尽皆不同。
那剑法时而精妙无比,时而平淡无奇,一招化作四季春夏秋冬,一招变作中原山岳大江。
剑锋到处,可极细,穿双刀缝隙直取敌手命门,亦可极粗,撞刀刃不避不让,悍然作崩,沉沉镇压。
楚云声身似轻虹,连连闪避,暂退数步。
少年剑侍见状,得意一笑,算是吐出了差点被反胜为败的一口恶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