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门星确认了男子的气息,失声叫出的同时便迅疾后退,身融阴影,欲要闯出这异象。
生死关头,他哪还顾得上季灵这个含神期的累赘,全力一击,就为打破对方的异象逃走。
硬碰硬不行,但论起遁法跑路的本事,便是寻常的定丹巅峰也不一定能将他捉到。
边施展拳掌,丧门星边在心中大骂季灵,自从他被派来协助季灵盗取天子剑,寻铸剑大师后,就一直在走霉运,要么是丢了天子剑,要么就是动不动便遇到比自己实力强上许多的敌手。
他好歹也是个定丹,在这金陵城里,却跟只见不得光的老鼠似的,见谁都要抱头逃窜,实在是太过可恨。
“‘丧门星’罗申,以灭人满门、屠戮平民百姓为乐,修九仙宫魔典大化血术,邪魔外道,罪大恶极,当杀。”
中年男子的目光掠过僵立在床边的季灵,并未将她的实力看在眼里,只单手抽刀,一步步走向丧门星。
随着他的步伐迈出,他周身骇人的气势便也如平地拔起的山岳一般,强盛无比,压迫至极。
丧门星咬牙道:“这位兄台,你是何人?既知我是九仙宫长老,那有什么事我们不妨坐下聊聊,何必一定要动刀动枪,伤了和气?”
中年男子恍若未闻。
铮的一声,长刀出鞘,恢弘若苍天临视,覆压而下,沉重无比。
周遭的气流顿时凝固,气息尽皆锁死,仿若所有感官陷入黏稠泥浆之中,面对天塌之势,又被沼泽拉扯,混沌无力,几近绝望。
然而,丧门星终归还是定丹。
他见此人铁了心要杀自己,自己又无法突破异象的封锁逃走,便也悍然转身,一掌劈出,黑气如四散狂窜的游蛇,张牙舞爪,倾巢而出。
“我实力虽不如你,但你若想杀我,可也绝不容易!”
群蛇嘶鸣,云气涌动。
丧门星探掌旋转,抓取拧住无数掌劲,紧握成拳,一击而出,仿佛瞬间打穿了空间与距离,一息而发一息而至,拳芒如旋风冲出,砸在了斩出的长刀上。
长刀一震,划出无数残影,不可抵挡的威慑与幽暗之意更盛,好似巨人抬脚踩踏,一刀一下,沉重恐怖,契合法理。
四周黑暗如潮水,层层涌来,疯狂拍打着肆虐的群蛇,将其一口口吞没。
在这无可抵挡的强横刀光下,拳芒与旋风崩解,丧门星脸现狰狞,一声低吼,再度变拳为掌,打碎似真似假劈落的长刀残影。
最后一道残影碎裂时,他猝然转腕,手掌玉白褪去,从金石变为了柔水。双手缠绕推出,水波晃动,囚住了长刀的刀锋。
丧门星撤身,十指拂动,凛凛刀光便从指间一寸寸闪出,震动铮鸣。
刀与掌连粘,内力相抗。
“这位兄台,现在愿意坐下来好好谈谈了吧?”丧门星略有得色地扬起下巴。
中年男子淡淡瞥了眼丧门星,嘴角泛起一丝讥嘲。
下一刻,他周身忽起狂风,原本如江河的内力真气霎时间便成决堤的滔天洪水,长刀如影从丧门星的指间一散,又眨眼于他的额前凝聚。
“你——!”
丧门星反应不及,欲要闪避,却已晚了,只能愕然瞪大双眼,任由一道温热血水自额头与鼻梁淌下。
刀芒封锁全身,令丧门星最后憋着的一个阴招也胎死腹中,点点银光从指间落下,全是淬毒的银针。
中年男子微微眯眼,刀身一震,一刀削首。
丧门星的头颅洒血,高高飞起,中年男子略一抬手,抓住头颅,便要回身审问解决那含神期的小辈。
然而就在他将要转身之时,一只手轻飘飘地按在了他的头顶,令他浑身一僵,猛然凝固。
莫大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神!
他是定丹巅峰,游仙之下整个武林都可以任他来去,无人能挡,但现在,竟有人能毫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背后,洞穿他的护体罡气,一掌按在他的天灵,这会是什么人,会是什么实力?
他不敢去想。
“你是谁的人?”
轻柔的女声贴在耳畔,低低地问,不见任何杀机。
闻声,中年男子一怔,难以置信地侧过脸,脱口道:“你不是赵灵蕊,也不是九仙宫的季灵……你是谁?你是哪里的游仙?”
那双微微放大的瞳孔里倒映出一张娇美的容颜,素衣红唇,神情倨傲,不是别人,正是方才一直站在床边的季灵。
瞥见中年男子眼里的错愕不解与震惊悚然,季灵面上露出了愉悦之色,嫣然笑道:“知道赵灵蕊,莫非是郑家派来的?”
“但除了龙章瀑布后的祖宅,郑家可没有什么地方我还未曾去过,里边儿没有你这么一个定丹巅峰。所以,你是谁的人,是谁派到郑家来的?”
中年男子心跳狂乱,隐有窒息之感,面对这貌美少女,却看不见丝毫贪恋欣赏,只觉自身正对一头露出獠牙与血盆大口的猛兽,稍有不慎,尸骨皆无。
他直视着季灵的双眼,不答反问:“天下游仙二十二人,只要突破,便会有天地异象,无法隐瞒,你究竟是谁?”
季灵端详着中年男子,唇边的笑意忽地一冷:“这副强自镇定的模样,还真是令人讨厌。”
她按在中年男子头顶的五指慢慢收紧。
“性命悬于一线,还有心思套我的话,看来你是不在乎生死,八成是个死士,打算死前留下讯息或以某种手段传递出去,令你的主子防备于我。能养出定丹巅峰的死士,郑家可没这么个本事。”
声音一顿,她忽然倾身靠近中年男子的脸侧,紧紧盯着对方的眼睛:“你可是李梧的人?”
中年男子皱眉不语。
但她却从那双眼睛里读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五指化为利刺,刹那插入了中年男子的头顶,鲜血流溢。
中年男子倏地抬眼,涣散的眼瞳映出少女似哭似笑的表情。
他好似有一刹的恍然,双唇颤抖着吐出了一个极轻的字,旋即血淌面颊,他仰面栽倒,再无气息。
季灵抽出手指,随意甩了甩,缓步走到掉在地上的丧门星的头颅旁,伸出绣鞋踢了踢。
同时,她面孔一阵扭曲,从似哭似笑的癫狂凄苦之色,毫无预兆地陡然变成了惊愕惶恐,她低叫道:“罗长老怎么死了?”
面色微变,她一眼寻到一片狼藉的屋内唯一一面还算完好的铜镜,立即扑过去,望着镜内,气恼道:“娘,是你杀了罗申?你怎么能杀他,他是九仙宫的长老,我身边修为最高的一个定丹,你杀了他,日后谁来保护我,我又如何向门派交代?”
铜镜映照,季灵的面孔再次一变,神色不见焦急恼怒,只余温柔叹息:“小灵,人不是我杀的,李梧派了定丹巅峰来,罗申太弱,抵挡不住,便死了。你也知我的境界和实力难以稳定,时高时低,隐患极大,方才情况紧急,我实力不足,救之不及,实在是没有办法。”
“但幸好有罗申的死拖延,让我有机会施展出游仙一击,否则我怕是连你都救不了。”
“而且便是这丧门星此时不死,待你返回九仙宫前,我也必会杀他。他知道的太多,察觉了你我的异常。”
季灵神色恍惚,恼恨去了大半,转头看向屋内的另一具尸体:“这就是那个定丹巅峰?他是我爹派来的人?”
面容一动,季灵口中又冷冷道:“他不是你爹。”
季灵不想就这个问题争吵,便不再提,只道:“娘,那李梧派这样一个高手来金陵,还留意着宁平安周围的情况,究竟是想做什么?他一个皇帝,还关心金陵城这些小事吗?”
“还是说,他发现天子剑不见了,是来追杀我的?”
说到此,季灵神情立时紧张起来:“娘,要不我们别在中原找什么铸剑大师了,回去西域找也一样,我们带上天子剑,先赶紧回九仙宫吧,我总感觉这里太危险了!”
下一瞬,季灵脸上的紧张之色变为冷然与愠怒:“一点小小的危险便要将你逼退?如此胆小,你要拿什么去第三次挑战如今登临榜首的谢乘云?”
“况且,李梧便是发现天子剑丢了,也绝不会追查到你,我已对宫主许诺,你定能带着修复完整的天子剑返回门派,到时便可为你求到九仙宫的第一镇派绝学,比你此时所学的残缺神功要好上太多,娘是为你好。”
“娘已经破了例,暗中托寄分形之术,前来帮你,此事绝不能半途而废!”
季灵没有正对着铜镜,所以并未看到自己眼中方才一闪而过的不属于自己却针对自己的戏谑与杀意。
她对这番话无从反驳,便只好闭上了嘴。
这个在她当初弑师叛逃,走投无路之际,将她找回到九仙宫的亲生母亲,除了有些神秘,实力不稳,偶尔疯癫,难以自控外,大多数时候还都是为她着想的。
“娘,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这宁平安可还要再派人来看着?”
季灵有些茫然地问。
“不必,他已经没用了。杀了,回郑家吧。”
浓密的梧桐枝叶遮蔽大半的院墙,墙后数十丈外,一片屋檐后,谢子轩收回定丹的窃听之术,霍然睁开眼,目中一片冰冷。
他举目遥望着从那座破败小院中飞出的纤细身影,手掌紧握成拳,死死克制着杀机与恨意。
“木、悦、心!果然是你!”
谢子轩一拳砸在了墙上,墙壁发出哀切的悲鸣。
与此同时,另一边。
楚云声与谢乘云已一路轻功,出金陵城,赶到了东胜山宁寿当日比武之处。
两人循着宁平安交待的方向,边查探沿途,边向龙章瀑布而去。
到了龙章瀑布附近的一片林地,两人果然发现了一路追杀打斗的痕迹。
根据这些痕迹可以看出,宁平安所述并无差错,疑似季灵的红衣女子在实力上确实是碾压那些黑衣人,猫戏老鼠般在逗弄他们,并不急于杀死,最后放走主谋,也是故意的,似乎别有目的。
若是如此,那季灵口中所说的,入住郑家,寻郑玉宸,只是为了追那怪人,便显得有些矛盾了。
“有天地之力残留,这绝非含神期的战斗。”
谢乘云行于林中,凝眉道:“难道那女子并非季灵?”
楚云声摇了摇头,道:“不宜过早定论,我从前并不认识季灵,但你口中的季灵,与我在郑家所见,性情不尽相同,或许是伪装,也或许是另有古怪。再往前方去看,龙章瀑布要到了。”
谢乘云颔首应了,两人收敛身法,放轻动作,更为小心,如两道徐徐清风一般穿林过叶,向前飘去。
很快,两人便寻到了一片干涸斑驳的血迹,时间太久,已经大半模糊了,但还是可以确认这就是宁寿被发现的地方。
而此地往前几步,便是飞流直下、气势磅礴的龙章瀑布。
激昂的水流自青绿遍布的悬崖峭壁上咆哮降落,似千军万马,撞击岩石,发出的声响好比巨狮怒吼,震耳欲聋。而水花飞溅落入溪涧,却又瞬息平静下来,慢慢汇聚流淌,映青天白云,日光树影,似一块清净漂亮的翡翠。
“过了瀑布上的悬崖,便是郑家的矿脉,有人驻守,寻常不得靠近。”谢乘云道。
楚云声立即意识到其中的漏洞,蹙眉道:“既有人驻守,此地发生打斗,郑家驻守之人不可能毫不知晓。”
两人默契地互望一眼,一前一后登临峭壁,轻功运转到极致,踏水逆流而上。
半盏茶后,两人一身潮湿,翻上悬崖。
悬崖前方延伸出去一片陡坡,坡上立着重重石林,坡下是一片盆地,盆地边缘临着一道峡谷。
隔着石林望去,在盆地与峡谷上方,尽皆有人影晃动,是一批批身穿蓝衣的人在巡逻,不出意外,应当是郑家的护卫。
在这些护卫身后,有一座小型的寨子搭在那儿,木塔楼上立着的护卫正在远眺警戒。
若非楚云声和谢乘云皆是轻功了得,小心谨慎,上到悬崖的第一时间便隐蔽了身形,只怕也会被发现。
楚云声凝神扫过那些护卫,立时发现了蹊跷。
“全部都是含神期的护卫。”
他靠在一块巨石后,传音入密道。
谢乘云望着寨子,神色微微一动,回道:“便是谢家也没有财大气粗到派如此多的含神期护卫来守卫一个小小的矿脉。看来,此地并非只是矿脉那般简单。”
“龙章瀑布、龙章瀑布……果然没有取错的名字。”
这语气似乎有异。
楚云声看着谢乘云的表情,想到郑家,想到季灵,想到那位人皇李梧,隐约猜到了一些东西。
正在两人侦察遥望之际,寨子里忽然传来动静。
峡谷靠近盆地的岩壁上,似乎开凿了阶梯,此时正有一队青壮劳力背着一个个装满了矿石的巨大箩筐,气喘吁吁地爬上来。
见他们到来,寨子紧闭的大门缓缓打开,一座座堆得如同小山一般的矿石出现在门内。
有数十上百的老弱妇孺围坐在这些小山周围,满身满脸黑黢黢的,裹满尘烟脏污,正在举着手中一个奇怪的罗盘,挑拣矿石。
青壮劳力们进来,将箩筐里的矿石全部卸下,又返回峡谷。
过了一会儿,十几个小孩站起来,背起小筐,把一些挑拣出来的矿石放进去,背着朝寨子后的一座矮山走去,那里似乎有一处山洞。
等小孩们从山洞回来,寨子的大门便又嘎吱一声长音,再度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