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子轩四人交手的厅堂,连带着周围两三座院落,已经全部化为了一片废墟,池塘干涸,假山崩塌,成片的屋宇楼阁都成了断壁残垣。
除了自己外,四周也有不少气息小心地靠了过来,楚云声并不理会,只于阴影中缓行,搜寻着谢子轩的身影。
他能模拟许多真气,自然也能记住那些真气,以此来寻找谢子轩,倒要比无头苍蝇强上许多。
渐渐地,循着战斗痕迹与谢子轩的真气残留,楚云声已偏离了交手中心,来到一处被剑气削掉了大半个山头的假山旁。
他环顾一圈,四周一无血迹,二无行走或轻功痕迹,甚至连活人的气息都无。
楚云声拧眉,没有贸然靠近,而是谨慎地释放出了一缕类似谢乘云的气机,笼罩假山周遭。
忽然,一道传音入密在耳内响起:“小楚姑娘?”
楚云声心下一松,这是谢子轩的声音。他一路行来,看见种种痕迹,还真有些怕再找不到谢子轩,亦或是只能寻见一具破败尸身。
“谢前辈,我来带你离开此地。你们交手的动静已引来了太多金陵城中的江湖人。”楚云声应道。
寂静片刻,假山阴影处,一阵细微的碎石声传出。
楚云声快步上前,便见那假山背后,灌木丛浓密处,恰巧有一个碎石遮掩的洞口,谢子轩正盘膝坐在其中,气息委顿,面如金纸,不见半点定丹中期的强大气势,俨然是身受重伤。
便是神功绝学傍身,实力再如何强横,他也仍是四名定丹高手中境界最低者,自然不会伤得太轻。
“谢前辈。”
楚云声去扶谢子轩,“事不宜迟,我们速速离开,郑家恐有蹊跷。宁家与郑家勾结,乘云若想再寻帮手,必然只有百里水帮,我们寻一水路附近藏身。”
说着,楚云声察觉谢子轩的行动不便,便要矮身将人背起来。
谢子轩正惊疑于宁家的背叛,一不留神,就见楚云声伸手拉来,似是要将他背起,忙道:“扶着便可,男女授受不亲,小楚姑娘,便是你易容成了男子,我也只是个老头子,也切勿太过不拘小节。”
楚云声终于在谢子轩身上嗅到了世家长辈的酸腐味。
他不便再做隐瞒,于是坦白道:“谢前辈,我是男子。”
“男子?”
谢子轩一愣,倏地望向楚云声,脱口道:“你是男子?那乘云怎的对你……”
这个问题楚云声暂时不好作答,幸好谢子轩也自知失言般沉眉叹了口气,不再多问。
趁此机会,楚云声背起谢子轩,运转轻功,借着破晓前最后一点阴影夜色,悄然潜出了郑家。
两人溯流而上,沿水岸躲避着江湖中人,寻了一处弄堂深处的普通人家的小院藏身。
避开早起做工的主人家,楚云声背着谢子轩翻进了柴房。
谢子轩受的伤比楚云声预想中还要重,身上携带的疗伤药物俱都用了,也无法遏制伤势的恶化,只能勉强打坐疗伤,能恢复一分是一分。
楚云声守在门边,边调息边留神着外界的动静。
“郑家封城,官府带人全城搜捕,绝不会放过任何一处。”
昏暗的小屋内,谢子轩面色稍稍好转了些,开口说道:“此地虽已经被搜查过,但他们必会再来,我们不宜与其正面冲突。”
楚云声颔首,道:“前辈所言有理。但晚辈觉得,此地不一定会再有人来搜查。今日是郑少卿发丧之日,郑玉宸要应对昔年父仇,诸多江湖名宿或为挑战或为观战而来,都在金陵城中,眼下郑府的定丹大战已然落幕,这些武林高手便是再比那些毛贼探子强些,也该是坐不住了。”
“他们必会上门打探,甚至联手闯入郑家灵堂,官府不会坐视不理,但若要拦他们,只怕要调去不少人手。顾首难顾尾,此地或许少有人来再搜。”
提起郑家,楚云声便又同谢子轩说了自己之前在郑家的所见所为,包括击杀宁天成与郑玉宸,及两人之间的秘辛。
谢子轩听得面上表情变化连连,望向楚云声的目光愈发复杂起来。
“也不知该说你是胆大心细,还是无知者无畏了。”
谢子轩无奈道:“宁天成可是半步定丹,又有冷月刀在手,更甚的,还可能携带着宁家的镇族宝刀,你便是刚刚突破,晋升了含神巅峰,可伤势未愈,气息不稳,也绝不是他一合之敌,这你都敢出刀,也不怕他是做戏,反手便取了你的性命。”
“晚辈辨他反应,不似作伪。”楚云声道。
谢子轩摇摇头,不对此多做唠叨。
楚云声如此戏剧性地斩杀了郑家和宁家两家的家主,眼下消息未传开,自是影响不显,但后续,此举对整个金陵城局势的影响必然是极大的。
这潭水,却是越来越浑了。
“杀了也好。”
谢子轩沉吟道:“龙章瀑布的布置不简单,便如你所说,若是重要,除了一个半步游仙,却也不见更多防卫,若是只算一般,却又显得过于谨慎,确实是透着古怪。”
“昨日晌午我与风雨二老,带人前去瀑布处查探时,含神见了不少,但半步定丹与定丹却不算多,绝不至于掏空郑家的家底儿。这些人若不在龙章瀑布,也不在郑家老宅,那其去向就颇为可疑了。”
楚云声道:“那昨日您可曾见到铸造的天子剑,或剑炉?”
谢子轩微微皱眉,叹道:“未曾见到天子剑。”
“我们潜入龙章瀑布没多久,便被李飞尘发现,只来得及查探了铸剑的剑炉,其余并无收获。从剑炉使用的痕迹来看,直至昨日清晨,剑炉仍在燃烧。”
“而且按其中一名含神护卫所言,他们寨子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生人被送入,又隔一段时间,便会有人大批失踪,以他的猜测,是被送入剑炉,以血铸剑了。但此事仅是猜测,并无实证。”
言罢,谢子轩掩鼻咳嗽了几声,脸色又见几分难看。
楚云声心间微沉,转头望向柴房窄小的窗子。
这扇窗临水,恰巧可以望见起伏绵延的河流,也是百里水帮以水路入金陵的必经之路。
在楚云声与谢子轩躲藏疗伤之际,郑家的门前便也真如楚云声料想的那般,聚集起了一帮江湖人士。
这群人除去看热闹围观的,便是身着同样打扮的两三家弟子。
在这些弟子簇拥之下,有一男一女两名中年人并着一位耄耋之年的拄拐老人当先走了出来。
周围人见状尽皆议论纷纷。
“一个半步定丹,两个定丹初期……老天爷呀,我前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多定丹,今儿怎么都成大白菜了!不都说含神高手们晋升定丹之后,都专心修炼,不愿出世料理俗务了吗?怎么一下子蹦出这么多定丹强者!”
“你傻呀!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郑老家主的出殡之日,恩仇了结就在今天,这三位定丹都是和郑老家主有仇的,如今是早早就来了金陵城,净等着今日父债子偿,挑战郑家新任家主呢!”
“白眉铁掌,碧湖夫人,连环刀葛青,这可都是江州淮州成名多年的定丹高手啊……”
“昨夜那动静,今日他们三人还真敢上门?”
“说起来,昨夜四大定丹交手,到底都是谁,又是何缘由,可有人知道?”
纷乱入耳,三人恍若未闻,只互相对视一眼,交换了彼此联手之意,便抬步登上石阶。
碧湖夫人脾气火爆,掌风一挥,便掀开了郑家大门。
两块门板砰的一声四分五裂,惊得周遭的议论声都霎时少了许多。
“走,我倒要看看郑家昨夜闹得什么鬼!”
碧湖夫人冷冷喝道,长剑一提,便要进门。
这时,长街尽头忽然响起一道急促的马蹄声,有人以内力遥遥送来声音:“前辈且慢!”
郑家门前的众人闻声转头望去,便见一名少年道士骑着一匹枣红色的大马疾驰而来,面带急色,远远招手。
碧湖夫人面色微微一变,认出了这少年道士身上的道袍:“兖州太虚观?”
第209章 闭关十年后我天下第一了 23 昨夜……
荣安歌远远瞧见那三位武林名宿的脸色,心中便已是哀叹连声,叫苦不迭。
他极想勒马掉头,速速离开此地,但转念思及宁天成昨日前半夜匆匆回返宁府,来寻他密谈时所说的话语,却又既恨又喜地努力说服起自己,来跑上这趟差使。
也不为别的,只为了季安白的消息。
荣安歌也不知道宁天成是早就得到了季安白的下落,就等着这个关口以此要挟利用他,还是真是刚刚得知,走投无路,只得以此作为交换,来求他襄助。
比起后者,荣安歌更相信前者,毕竟人无利不起,他是如此,宁天成自然也是如此,这世间没有人是例外。
自然,他也怀疑过这是否是宁天成临时编来的谎话,只是宁天成拿出了季安白一绺断下的剑穗为证,让荣安歌排除了这点怀疑。
荣安歌此番下山,为的就是早早找到季安白,与他一同闯荡江湖,培养感情,做一对如前世一般人人羡慕的神仙眷侣,不过若是宁天成的条件当真十分过分,触及自身利益,那他也不介意多等等,自己再寻寻。
实在找不到,大不了他也学那些年少轻狂的白龙榜天才们,立一方擂台,给季安白递个帖子。
但偏偏,宁天成像是摸准了他的性情一般,提出的要求在荣安歌的角度看来虽有些麻烦危险,可却称不上损及自身,有多难办。
这个要求也简单,那就是拖延时间,颠倒黑白。
只片刻,快马已到了近前。
荣安歌翻身下马,双脚刚落地,便听那碧湖夫人压着被阻拦的怒火,勉强客气地开口道:“这位小道长身着太虚观弟子道袍,可是太虚观本代弟子?不知小道长喊住我等,是有何事?”
见着碧湖夫人的态度,荣安歌心中有些不虞,但他也知晓自己已经重生,不再是前世高高在上的陆地神仙,便是心中不悦,面上却也未表露出来。
只略带些许倨傲地打了个稽首,笑道:“晚辈太虚观荣安歌,见过三位前辈。”
“晚辈拦下三位前辈,并非是有何事,而是想要劝阻三位前辈,莫要中了贼人奸计,在此时入了郑府。”荣安歌道。
碧湖夫人三人互换了个眼神,其中那名绰号“白眉铁掌”的耄耋老人开口道:“小道长这是何意?老夫三人入郑府,只为查探昨夜的定丹之战,顺便拜祭郑老家主罢了,并无他意。”
白眉铁掌话里的意思显然是没有将荣安歌的说辞当回事,三人皆以为贼人、奸计之类说法,只不过是随意招来的借口。
荣安歌未料到这三个老油条竟然如此滑溜,连茬儿都不接。
他面上的笑容一僵,暗自咬牙。
看来想要含糊其辞、置身事外地办成宁天成交代的事情,是不可能了。
他不好再模糊拖延,只得调整了下神色,上前两步,目露凝重地叹道:“三位前辈莫当晚辈玩笑。”
荣安歌抬眼觑了觑三人,问道:“既然三位前辈是为了昨夜的定丹大战而来,那想必以三位前辈的眼界,定能分辨出昨夜交手之人吧。”
碧湖夫人道:“那是自然。只是四人之中,我却也只认得三道气息。谢家剑,郑家绝学,还有飞沙剑祝逢。那第四人却是不知了,想必并非是名门大派或是江南地界的定丹。”
“三位前辈就不怕这四位高手仍未离去,还郑府之内?”荣安歌忍不住问出了心中好奇之处。
碧湖夫人瞥了荣安歌一眼,嗤笑道:“小道长果然还小,安字辈应当是刚刚下山,初入江湖吧。你瞧破晓之时那些来来往往的毯子毛贼都还好好的,毛都没少一根,就当知道这四位是在还是不在了。”
三人中的中年男子,被江湖中人称为连环刀的葛青沉声道:“昨夜动静,便是还在,也是两败俱伤。”
碧湖夫人道:“两败俱伤,那就绝不会在了,除非是好好的定丹也不想做,活腻了。”
荣安歌前世初履江湖时,就已是半步游仙,惊神榜前十了,而且那时他还是太虚观观主,无论身份还是实力都已接近当世巅峰,自然是不需要什么江湖经验的。
听碧湖夫人一说,荣安歌这才明悟,只是又感羞愤,竟平白被个小小的定丹初期教导了。
他轻咳一声,道:“既然三位前辈认出了昨夜交手之人,那晚辈也就直言不讳了。想必三位前辈也十分困惑,为何会平白无故爆发出如此一场大战,此间明明是江南地界,又为何会有谢家定丹出现。”
白眉铁掌讶异道:“难不成小道长知道缘由?”
“自然。”
荣安歌微微一笑,按照宁天成备好的说辞,说道:“昨夜爆发的大战皆起于谢家的阴谋罢了。”
三名定丹与周遭竖着耳朵的围观好汉们俱都一惊。
谢家的阴谋?
“这事还要从郑老家主暴毙说起。”荣安歌忽然转口道。
旁边有江湖闲汉插言喊道:“小道长的意思是,郑老家主身亡另有蹊跷?”
荣安歌斩钉截铁道:“正是。”
话音落,满街哗然。
就连碧湖夫人三人都是一脸惊疑不定,碧湖夫人道:“此话当真?小道长你又是如何知晓的?”
荣安歌淡淡道:“此事说来话长。晚辈下山行走,游历江湖,恰巧来到金陵,得知了宁家少家主宁寿大病难治,痴傻疯癫之事,自忖有几分医术傍身,便去了宁家,医治宁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