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颖好似全然沉浸在了某种恐慌中,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只是勉强维持着最后一丝冷静,飞快地打开房门冲了进去。
一秒后。
“啊——!”
一道恐惧至极的尖叫声从310内乍然传出。
楚云声眼神一沉,猛地一脚踹开了半开的宿舍门。
门内,杜颖颤抖着站在房间靠门的空地上。
在她前方,无数成丝成缕的白色菌丝从吊扇上垂落下来,飘飘摇摇地附着在桌椅后的一道人影上。
那道人影的每一处毛孔都钻出了细细密密的菌丝,她高举着扭曲的双手,随着菌丝的摇荡,微微地晃动着身体的关节,仿佛一只废旧的提线木偶。
……
“死者安欣,女,三十一岁,第九研究院第三科室研究员,楚河大学生物学系名誉教授,主攻植物病理学。五个月前,被安全局评估为三星级科研人才,保送入职第九研究院。”
“初步解剖发现,死者尸体表皮完整,体内无明显异常结构。”
“死因为异种菌丝入侵,脏器及血管均被白色菌丝充满,菌丝检测无活性,但细胞结构特殊,暂命名为傀儡白菌,归入三楼档案室,无保密星级。”
第九研究院的小会议室内,一道冰冷严肃的男声随着文件夹的闭合声停下。
“楚院长,你有什么看法?”
又一道男声问道。
楚云声翻动着手上的纸张,脑海里回忆起昨夜见到安欣的种种细节,以及她往日的表现。
他没有抬头去看在座的几位第七处的外勤,只打量着白纸上打印的文字,淡淡答道:“第九研究院没有任何关于异种菌落的研究,也不存在类似样本。在已经确定的资料中,异种菌丝的感染不是精神方面的侵袭,而是需要直接接触,才会对人体产生影响。”
“我想知道,安欣接触的傀儡白菌是从哪里来的。查清来源,或许会对这次死亡调查产生较为明显的帮助。”
安全局将所有诡异死亡都归为两大类,一是精神污染,二是异种感染。
前者最多,也最为奇诡未知,不需要去接触什么,也不需要去做什么,就会突然发作。那些死者,或许只是无意中诵念了某个名字,只是睡梦中触及了某段意识,然后便遭遇极大的恐怖。
这一类事件,没有征兆,没有线索,只存在于玄而又玄的精神层面,根本无从调查,甚至越去调查,反而会带来越多的灾难与死伤。
老院长的死亡便归属于此。
而与精神污染不同,异种感染是死者直接或间接地接触了某样异常的事物,才会被入侵感染,造成诡异死亡。
安欣的死亡因有菌丝的出现,就可以大致归在这一类里。
这也是有着明确调查方向,比较好处理好解决的案子。
第一科室的裴树感染的多眠症,也是此类,由一个公共墓地里一具乌鸦的尸体传染开来的,只要找到感染源,就很有可能研制出特效药和疫苗,控制或消除这类病症或异种。
第七处的副处长侯万国多看了一眼这个模样英俊孤冷,年轻得有些过分的新任院长,有些讶异他和之前翁老院长面对调查时迥然不同的态度。
一个固执抗拒,一个配合建议,他们无疑更喜欢后者。
“我们刚刚已经完成了对第九研究院的全面搜查,也调取了监控录像,记录了安欣最近一周内的行动轨迹,没有任何发现,非常正常。”侯万国道。
闻言,楚云声心头微沉,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既然其他地方完全正常,那么还剩下的唯一可能存在不正常的,就是被第九研究院藏得严严实实的一号实验室了。
容陈身上,果然不止是拥有旧神实验这一个秘密。
这让楚云声原本想要安稳低调一段时间,专心解决各类异常疾病,在了解实验和诡异事件的秘密后,再调查世界真相,筹谋未来的打算,基本宣告破产。
他必须要弄清容陈身上的异常。
侯万国见楚云声没有再说什么,又道:“楚院长,调查结果已经清楚,我们就先告辞了。安欣的尸体和傀儡白菌我们都会带走,宿舍楼三楼也会封锁。”
“另外,为了避免后续再发生感染事件,我们会留下两名外勤人员,在这里监测一周,有什么事,还希望你们多多配合。”
楚云声对此没有异议,这是例行的程序。
会议结束,众人都起身收拾资料,开门离去。
侯万国迟了半步,故意等楚云声走到门口,才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样,状似无意地开口问道:“楚院长来第九研究院也有快一个月了,在这里还习惯吗?”
“这里很好。”楚云声道。
他留意着这位周身烟味很重的第七处副处长的神色,从中察觉出了一股试探的意味。
侯万国道:“翁老院长还活着的时候不好和人打交道,第九研究院也比较封闭。他是位值得尊敬的老科学家,局里不敢插手太多他的实验,但这半年多第九研究院一直都没什么成果,局里有意把第九研究院合并到第八研究院里,正好两边都是研究生物学的。”
楚云声适当地露出了一点诧异之色,皱了皱眉,道:“侯处长为什么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我?”
侯万国笑了笑,摸出一根烟来点上,说出了令楚云声有些意外的一句话:“楚院长知道三个多月前一个叫容陈的户外主播坠崖身亡的事吧?他的尸体被选作实验品送来了你们九院进行人体实验。”
“翁老院长一直说实验没有丝毫进展,局里也不怎么关注这事儿。但我们第七处总觉得容陈身上有问题,有秘密。”
“楚院长去看过那个实验体吧,有什么感觉?”
楚云声没想到第七处对容陈竟然这么关注。
显然,这背后有原身和老院长都不知道的原因。
如果是他们在容陈身上发现了什么,那不可能那么轻易地将尸体送进第九研究院。所以很大的概率,是第七处发现容陈尸体时,或是在调查他死亡原因的过程中,遇到了什么,才会令第七处如此念念不忘。
“长得不错。”
楚云声诚实地答出了自己的真实感觉。
侯万国一愣,摇头笑了笑,叹出一口气:“我知道这都是你们研究院内部的保密实验,我们无权过问。但我还是想提醒楚院长一句,安全局不一定靠得住,但我们第七处绝对会保护每一个可以保护的人。”
“如果你从容陈的尸体上发现了什么之前没有出现的异常,请一定要与我们联系。”
楚云声没有作答。
侯万国也并不期待他会回答什么,只摆了摆手,便微微佝偻着脊背,夹着一叠文件,快步出了会议室。
第七处的人来去匆匆,雷厉风行。
天黑之前,除了留下监测的两个外勤,包括侯万国在内的其他人就都已全部撤离。
他们任务繁多,对这些事又已经司空见惯,在没有特殊情况的时候,并不会在哪里多浪费一分一秒。
九院的人也已经可以熟练地应对这些调查,在第七处撤离后,之前被挨个儿隔离问询、检测过的人也都很快冷静下来,回到自己的科室,继续研究工作。
晚饭时间,楚云声走进第三科室的一间实验室,找到了正直勾勾盯着一块培养皿的杜颖。
“安欣从一号实验室拿走了什么?”
他关掉了实验室的监控,走到杜颖面前。
杜颖闻声回过神来,如惊弓之鸟一般险些从凳子上蹦起来。
但这慌乱惊恐也只有一瞬,下一秒她就恢复了正常,压着翻滚的情绪,勉强笑道:“院长,你吓我一跳……拿什么东西?安欣怎么会从一号实验室拿东西,那是违规的……”
楚云声静静地注视着杜颖的双眼,嗓音沉冷道:“今早发现安欣没有出现,其他人是猜测疑惑,之后才被勾起恐惧,而你在问出安欣与裴树为什么没有到时,就已经暴露出了惊怖。”
“你知道她可能遭遇了不测。”
“是什么让你产生了这种猜测?”
“安欣把备用钥匙给你时,告诉了你什么,又或者,是你在那个时候,看到了什么?”
一句又一句的冷凝话语钻入耳中,如重锤砸落。
杜颖本就紧绷的神经几乎要到了极限。
她的脸色肉眼可见地苍白起来,仿佛再次身临那个布满菌丝的房间,面对着那个被菌丝从内而外充满身体的恐怖人影。
仿佛突然听到什么呓语一般,她蓦地侧了侧耳朵,有些出神地低声喃喃道:“……是一把钥匙,001号实验体家里的钥匙……安欣说她很喜欢钥匙的造型,偷偷从一号实验室拿了出来,但是……但是我看到,钥匙上有白色的虫子……白色蛆虫……蛆虫……”
楚云声:“你没有告诉她你看到了什么?”
“没、没有……我不知道……我怕她不相信,她不正常……她的实验进展比我快,快很多……很多、很多……”
杜颖重复着嘴里的词语,瞳孔突然收缩成针尖大小,混乱无序地疯狂转动起来。
楚云声迅速上前一步,一个手刀劈晕了杜颖,将其扶到休息椅上,然后回身从实验室的存储柜里取出一针特效镇定剂,给杜颖注射。
杜颖受到安欣之死的打击,又压抑情绪度过了第七处的问询,精神状态已经明显不对,持续下去,极易被某些未知存在精神污染。
第一研究院开发的特效镇定剂,可以在未被真正感染时,为自身精神提供一定程度的稳定效果。
但这东西其实相当鸡肋,因为没人知道谁在什么时候会被污染,可以提前注射,而当污染和癔症已出现征兆时,也已经被真正污染了,再注射就晚了。
所以大多时候,这东西都是供给给安全局内部,在某些工作人员出现精神状态不稳时,就打上一针,镇定下情绪,不给精神污染空子钻。
可即便如此,安全局内部因精神污染死亡的人数,也仍在逐日攀升,不见减少。
打过针后,楚云声叫来曹曼晴看护着杜颖,曹曼晴猜测杜颖可能是受到了安欣死亡的打击,对此也并没有多说什么。
之后,楚云声借着外勤轮换的空当,从安欣的宿舍内取走了一枚明显不属于第九研究院的古铜色钥匙,然后他脱掉白大褂,换上一身便服,报备过传达室,以外出放松的理由从容离开了研究院,在漫漫夜色之中,驱车前往容陈曾经的住处。
第224章 旧神实验 5 挖出我的大脑,带在身……
2025年10月25日,晚上九点,海城楚河区。
夜色深沉晦暗,街上行人稀少,老旧的路灯神经质地闪烁着,明灭难定。
自从这两年诡异事件的发生频率变高后,安全局就发布了一些夜行注意事项,将那些事件笼统概括为疫病,提醒警告广大民众。
民众们虽对世界的真相依旧毫无所知,但各类奇奇怪怪的病症确实越来越多,不由得他们不多加小心,各大城市的夜生活也随着这样的谨慎在慢慢减少。
曾经遍布小半个楚河区的商业街区,都没落了许多,失去了往日灯红酒绿的盛景,闪着彩灯的招牌都仿佛少了一大半,四处皆是漆黑与昏黄,只有野猫的影子在无声地游荡。
车停到路边,楚云声按照之前容陈资料里记录的家庭住址,走进了河池小区三栋二单元。
这个小区是拆迁安置房,已经有些年月了,外观和内部都比较老旧,没有电梯。
两年前容陈在楚河大学毕业后,父母就意外离世,只在这里给他留了一间老房,存款之类都是没有的,据说是曾遭遇电信诈骗,被骗光了。
容陈考公失败,就去做了户外探险主播,深入无人区域。
不知名的深山,未曾开发的荒漠,古怪无人的丛林,他就像毫不畏惧生死一般,常年出没在这些危险区域。
因为长相佳,又是真实探险,不会卖羊头挂狗肉,所以容陈只在初时经历了一段默默无闻的低谷时期,没过多久便火了起来,也成了一个有点知名度的小主播。
在容陈出事之后,第七处将他的直播经历和他的住处都查了个底儿朝天,但什么都没有查出来。
楼道里空荡地回响着皮鞋的踩踏声。
在思索那些资料上的文字的同时,楚云声已经来到了六楼602室前。
他扫了眼门上私人安装的摄像头,知道它处于关闭的状态,便没什么犹豫,直接从风衣的口袋里取出了被放在证物袋里的古铜色钥匙,抬手拧开紧闭的铁黑金属门,迈步走了进去。
房间非常空荡冷清。
不多的家具浸泡在黑暗的夜色中,如浮出水面的石头,只有表皮被窗外透进来的遥远昏光蒙蒙映亮。
楚云声没有开灯,只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线,在这套两室一厅的小房子里转了一遍。
这里的东西都摆放在该摆放的位置,整齐而又充满生活气息,除了一层太久未曾打扫而落下的薄灰,看起来就是一个极为普通的单身青年住所。
第七处曾检测过这里的所有物件,甚至连地砖都一块一块撬了起来,但最终一无所获,只能恢复原状。楚云声昨晚在那场梦境里见到的容陈的黑皮笔记本,自然也是没有被找到。
没有人认为这个被翻烂了的地方还会存在着什么异常线索,第七处早就放弃了对这里的监控。
楚云声走进容陈的卧室,拉开书桌前的一把椅子,挨着床边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