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
老黄牛拖着沉重的车辙,哞哞低叫着,行走在乡间的土路上。两侧的野地叠着群山的影子,遥远而广阔,已经渐次地晕出了一层朦胧的嫩青。
牛车上放着两个满是补丁的大包裹,卷着铺盖、水壶和铁饭盒。
楚云声和裴止玉被挤得有点没地方落脚,一边扶着牛车的边缘,一边听王大爷八卦这两天马鞍村发生的事。
“应该赶不上了。但保不齐,人家或许有其他办法。”楚云声回答了下王大爷的问题。
霍文进了后山深处,绝对是凶多吉少。那里楚云声采药都不会深入。至于池周周,他能去成功报到的可能性不大,因为如果按照上个世界定澜道人所说的世界主角光环的偏向条件,他和裴止玉应该已经稍稍压过池周周一头了。
不过池周周这个人身上有古怪,目前还不能完全肯定什么。
“这次你俩去上大学,去京城,可是离家远了……外头不比家里,有些事还是要小心着,互相照顾……到了学校,好好学习,咱们村这金凤凰,可不能落到草窝里……”
王大爷絮絮叨叨念着,是真把楚云声和裴止玉当成小辈在嘱咐关心。
今天临行之际,天还没亮村长就送来了村里一些村民送的腊肉、玉米,还有一些吃食。都算不上多值钱,但全是心意。
楚云声和裴止玉坐着王大爷的牛车到了县里,然后又赶上了县里的车,到市里去坐火车。
两人都不是第一次出门的人,没费什么太大功夫,就乘上了前往京城的列车。
“你给家里写的信,该到了吧?”挤到硬座上,楚云声边给裴止玉拿吃的,边问。
刚拿到通知书的时候,裴止玉就往京城裴家写了信,告诉家里这个好消息。不出意外,信早就收到了。
车窗上全是冰凝的霜花,裴止玉靠窗坐着,鼻息间喷出薄薄的白汽,闻言笑了下,打了个手语:“应该到了,我哥在家,肯定会来接我们。”
提到裴昕南,楚云声的眉心略微一跳,却没说什么,而是点了点头,把带来的饭放在小桌子上打开:“早上没吃,先吃点儿吧……”
火车站人头攒动,各地的开学日期似乎都挤在了这两天。
裴止玉给楚云声和自己掰了根玉米,一边慢慢啃,一边看着车窗外。
看着看着,楚云声发现裴止玉像是看到了什么惊奇的事,眉头一皱,向前倾了下身子:“怎么了?看到什么?”
裴止玉被叫得回过神,目光微冷地打了个手语:“熟人,池周周。”
火车站看到池周周,这也不算太过意外。
楚云声搂住裴止玉的肩,半压着他凑到窗前望出去,视线逡巡了一圈,果然在站台上看到了老池家那一帮人。
“爸,妈,我这去了又不是不回来了,你们别哭了,让人笑话!”
池周周尴尬地被老池家的几个人哭哭啼啼地拉着,感受到了周围刺来的许多目光,尤其是那些工装衬衫看着斯文的人们射来的视线,让他恨不能立刻甩开自己的父母。
“行了,都别给周周丢人了!”
池老头训斥了一声,挥开池周周父母,走近了几步,道:“周周,你也别怪爷爷狠心,那霍文实在不是个东西,打他一顿都是便宜他了!你也别心软,他跑进了后山,这两天都没信儿,应该是出事儿了,你也别挂心……”
池老头说得认真,也没注意到在他提到霍文时,池周周脸色一瞬间的僵硬不自然。
“通知书黏上了,但咱也不知道顶用不顶用。你既然非要去京城看看,那就去,万一成了呢!你这么大一个人出远门,路上一定要小心,别什么人都信……唉,你这孩子,就是心善……”
池周周被拉着说了半天,直到列车员下来拿着喇叭喊了,才赶紧提着行李上了车。
坐到座位上的那一刻,他终于有了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看着列车缓缓发动,车窗外渐渐远去的景色,他心头的阴翳也缓缓消散了一些。不管他在马鞍村做过什么,都没有证据,也都过去了。
另一头,看了一场妈宝男挥泪离家的大戏之后,楚云声和裴止玉也终于收回了关注着池周周的视线。
而列车开后没多久,楚云声的隔壁竟然来了又一个熟人乘客。
“楚大哥,小裴医生,你们好。”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带着行李和车票坐下了。
楚云声和裴止玉对视了一眼,楚云声略微挑眉:“王峰?”
马鞍村这位和霍文天生不对付的知青嘿嘿一笑,点头道:“楚大哥你还记着呢。是我,王峰。这次我也是考上了京城的一个大专,去上学。咱们路上照顾着。”
楚云声一算,这么一个小小的马鞍村竟然就考上了四个人,应该说不愧是主角出生的地方?
王峰说话客气,楚云声便无可无不可地点了头。
只是神色间,楚云声留意到王峰似乎隐藏着什么沉重的心事一样,笑得也不太自然,眼底压着一层阴霾。
绿皮火车况且况且地前进,从日暮穿行到漆黑深沉的夜。
硬座很难睡着,裴止玉和楚云声轮流趴在桌子上小憩。中途有几次,楚云声都发现王峰似乎有什么话想对他说,但却碍于周围人多眼杂,没有开口。
后半夜时,裴止玉醒了,看着东西,对面三个座位上的乘客睡得呼噜震天,王峰神色有点恍惚。
楚云声拍了拍王峰的肩膀,拿着杯子去接热水。
王峰被拍得一激灵,看着楚云声的背影,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咬咬牙跟了过去。
“你有事想说,”楚云声边接热水,边扫了眼王峰,“是关于霍文的。”
王峰一惊:“楚、楚大哥,你知道了?”
楚云声摇头:“不知道。不过你想对我说的,也只可能是霍文的事。说说看吧。”
王峰被楚云声一双仿佛能看透一切墨黑的眼瞳注视着,心脏跳快了几分,他向左右看了看,没看到人,才压低了声音道:“楚大哥,我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人,这事儿我告诉你了,也是想让你小心点池周周。”
楚云声蹙眉:“池周周?”
王峰点头:“对,就是池周周!老池家出事那天,我们知青点几个关系好的,托我给家里带信,又让我帮忙分复习资料,都觉得过意不去,就一块去后山想着猎个野鸡狍子之类的,改善改善伙食。”
“我当时也跟着去了,离得多远就听到老池家一群人的声音。我看见池周周拽着霍文拼命往深山里跑,我好奇,就跟着去了,可是——”
王峰脸色微白:“可是当时跑了没多久,我还没看到池周周和霍文,就听见霍文啊地惨叫了声,然后我就瞅见一个黑影从后山那块小断崖上摔了下来,正摔在我前头!”
“还有个人影就站在小断崖上头,十几米高,当时有月亮,我看得真真的,绝对是池周周!”
“我当时吓得坐地上了,也没敢靠近……后来又过了一会儿,老池家的人来了,就把池周周带回去了……”
王峰艰涩地咽了咽唾沫:“楚大哥,你说……是不是池周周故意,把霍文推下去的?池周周……他杀人了?”
楚云声端好热水,平静道:“以后这件事不要告诉别人。池周周也在这列火车上。”
王峰脸上闪过一丝惊恐:“他不是通知书被撕了……”
“睡觉去吧。”楚云声淡淡打断了他。
王峰愣了一会儿,像是被楚云声这深不可测的态度震住了,没有再说什么。
回到座位后,楚云声拿出本子把这件事写了下来,递给裴止玉看,却没想到,裴止玉好像并不惊讶,反而在他的文字底下写道:“我知道。”
铅笔顿了顿,又补上一行字:“池周周和霍文之前针对我,我怀疑是与我爷爷的死有关。我爷爷的脑后,有一处钝物重击的伤口,算是致命伤。池周周当时说,是我爷爷为了救他,在岸边不小心磕到的。”
楚云声眸光微凝,拿出橡皮擦掉了这几行字,手指借着棉衣的遮挡,在桌下握住了裴止玉的手。
裴爷爷或许只是一个剧情的数据,但对现在的裴止玉来说,却是一个实实在在、有血有肉的亲人。这一点孤儿出身、性情冷漠的楚云声以前或许无法体会,但现在,却好像慢慢有了感触。
整整一晚的行驶,慢悠悠的绿皮火车终于到站了。
汽笛声鸣响,京城的繁华朝着四面八方的人敞开了怀抱。
裴家的人自从接到裴止玉的信后,就一直是兴高采烈的。裴昕南在去接站的前一晚更是兴奋得一夜未睡,第二天的黑眼圈眼镜遮都遮不住。
裴家条件很好,在四九城拥有一座宽敞的四合院,裴昕南恢复职务后,也把自己的那台小汽车拿了回来。一大早,他就开车赶到了京城火车站,等待着裴止玉的到来。
只是清早这个时段,进站的火车有些多,人流密集,裴昕南走了没几步,就和一个人撞上了。
那个人拎的行李被撞得散开了,裴昕南一低头,却正对上了一双漂亮勾人的杏眼。
“你好,对不起,是我太着急了……”
裴昕南心里莫名惊艳了下,却发现这双眼睛的主人不是什么可爱少女,而是个过分清秀白皙的男人。当下觉得自己反应奇怪的同时,也不忘彬彬有礼地道歉,弯腰帮忙去捡。
虽然他记得很清楚,他下车后突然主动撞上来的是对方。
“你好,没关系……我叫池周周,你把我东西都弄散了,我好像不好拎走了……”
裴昕南犹豫道:“你离得远吗?我开车送你?”
池周周面色为难,但眼底却露出了一丝狂喜。只是还没容得他答应,后头就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喊:“请问是裴昕南裴大哥吗?我是楚云声,我和止玉刚到……”
池周周的脸色猛地一变,没敢回头,但还不需要他做什么反应,见到弟弟欣喜万分的裴昕南就掏出了钱包,数出几张钱来递给池周周:“对不起,没想到我弟弟带朋友来了,车上可能没地方了,不然你搭别的车,这算是我赔偿你的车费……”
池周周看着那些纸币,顿觉被羞辱了,一巴掌拍飞后,抱起他的行李就跑:“我不需要你用钱来侮辱我!”
裴昕南一呆。
楚云声假装没注意到池周周,拉着裴止玉走过来,不动声色道:“裴大哥,怎么了?”
裴昕南纳闷地皱了皱眉,旋即压抑不住喜色地从地上捡起那几张纸币,重新放回钱夹里,发自内心地开心道:“没什么,省钱了。”
第72章 七零万人迷 11 能到哪儿?警察局……
楚云声很满意自己的蝴蝶翅膀的效果。
看裴昕南这个反应,明显是在这初次见面中对池周周没有什么好印象的。这和原剧情中滂沱大雨中的小白花初见可是完全不同的。
裴昕南带着两人上了车,离开火车站,随着并不算密集的车流驶入了新旧交错、充满了年代感的街巷。
裴家距离老火车站并不算远,开车没多久就到了四合院门口。
楚云声和裴昕南帮裴止玉拎着行李,裴止玉这些年干惯了活儿,一时手里空荡荡的,望着近在咫尺的熟悉而陌生的家门,竟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局促感。
裴昕南还在,楚云声也不好对裴止玉说什么,便在路过他身边时用手背轻轻碰了下他微微发抖的手指:“你走前面带着我,我现在是乡巴佬进城,什么都不认识。”
裴昕南推开大门,回头笑道:“怎么站着不动?自家的门都不认识了?”
又朝楚云声道:“止玉在信里同我说了,这次他能考上回来,全赖你这位好朋友。平时也多亏你照顾……裴家无以为报,多了不说,云声,你就拿这里当自己的家,不要拘束。”
裴昕南身上带着书香世家的那种温润文雅,但一开口,又不可避免地充满了医生的习惯性唠叨。
裴止玉略显僵硬的表情缓缓放松下来,对楚云声打了个手势:“跟我来。”
裴家的四合院并不大,就是一个两进的小院。一处厢房给裴家一位以前雇佣的婶子住,剩下的正房都收拾出来了,裴昕南住一间,另外一间就给楚云声和裴止玉住。
收拾收拾安顿好了,又吃过午饭,三人便坐在廊下谈起了这几年的事。
这场浩劫历经十年,裴止玉当初硬要跟着被斗倒的裴爷爷下乡离家时,才是个十几岁的小少年,而现在,却已经长成了眉目成熟的青年。
裴昕南自小就对裴止玉这个唯一的弟弟很关心,但裴止玉或许是因为天生哑疾,有些排斥他人,所以对这个哥哥有些冷淡,以至于他们二人的兄弟关系并不亲密。更遑论阔别多年之后,两人相对而坐,都有些相顾无言的意思。
裴父裴母早亡,裴爷爷死在了马鞍村,回来的只有骨灰盒,严格来说,整个裴家,除了那些关系不亲的三叔六伯,只剩下裴昕南、裴止玉这两兄弟了。
在这样相依为命的血缘关系下,裴昕南在原剧情中对待裴止玉的态度,真的可以用中了邪来定义。
“爷爷他……”
初春乍暖,廊下的风徐徐吹着,裴昕南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
但只说了三个字,声音就哽咽了。
裴止玉平静地把裴爷爷的骨灰盒拿了出来,手语道:“我带爷爷回来了。”
他顿了下,呼吸有些沉重:“是我没有照顾好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