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极堂极大,上首位置空着是属于师尊的位置。两侧各自摆了四张椅子,右侧坐了四位长老,左侧,依序排开,就是他们四师兄弟的位置了。
其他小师弟都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堂前,程雁书一眼看去,只看到乌泱泱一片足有百十来人。
看到他进来,坐在右侧第一位的白胡子长老开了腔:“知竹,虽然这次雁书的行为属实荒诞无礼,但也是缘于魅妖迷障,情有可原,你这罚得,哈哈,有点重了。”
韩知竹摇头:“罚的不是他中了迷障后的行为。但凡他自己有心上进,平时略微长进一点修习,怎么也不可能会中如此低等魅妖的迷障,怎能不罚?”
程雁书眼前一黑。
好的,原来全世界都知道他爬了韩知竹的床。
还知道他被韩知竹踹下来了。
这才是货真价实的,社死。
他要怎么顶着这种社死的尴尬,人模人样地坐在这里?
看程雁书僵在门口,魏清游大概是以为他背上有伤,不便行动,于是急急站起走了过来,同鸿川一起扶着程雁书的手臂把他送到了座椅前,又唤:“鉴云师弟,给你四师兄再拿个软垫。”
被点名的小师弟立刻应承着把软垫拿来,魏清游亲自给程雁书在腰后垫好,确认他直起腰也不会磕着椅背,方才安心坐下。
坐在左侧第一位的黑胡子长老屈起手指敲了敲椅子,示意大家言归正传:“万妖塔底又跑了两只妖,而且铸心堂发现镇住魔魅之窟的四极封印已经越来越淡,怕是撑不了五年七年了。请势已是岌岌可危,到得封印失效,妖魅尽出,又是一场生灵涂炭。今日铸心堂就是为此来与我派商量对策。希望尽快召开四极之会,共同商讨解决之法。”
听到这消息,诸人都面露惊疑之色,窃窃私语声四起。
而听不懂形势的程雁书偷瞄一眼一直沉默不言地看三师兄照拂自己的大师兄,又看一眼正襟危坐却也显得可亲可近的三师兄,在心里再次感叹自己命途多舛的任务。
魏清游不知道自己被师弟当做了对照组他忧心忡忡道:“铸心堂借莽海渊充沛的灵力,集合了四家的先祖结成封印,据说可镇魔魅之窟两百年。但现在不过才过了一百年,怎么会就撑不出住了?”
“可能魔魅之窟的魔力得到了什么机缘,暴涨了?”白胡子长老摇摇头,看向他对面的高高瘦瘦的长老,“当年封印魔魅之窟的先祖里便有梁长老之先人,梁长老可对此有所见地?”
梁长老连连摇头:“虽然是我家先祖,但到底年深日久,已不可考,我就不做虚妄猜测了。”
梁长老又道:“掌门现闭关,一应事务都交由知竹主理,临风、清游和雁书襄助,就由你们年轻人来处理吧。”
王临风“唰”地展开他的折扇,皱眉道:“只能是想办法重新封印魔魅之窟了。”
魏清游依然忧心忡忡:“莽海渊的灵气已经日渐式微。何况四极之家各家,看着风光无限门高派大,但实则人才凋零,能堪大任者万中无一,又如何集齐四极的均衡之力,去打下封印?”
小师弟鸿川怯生生道:“大师兄讲课时曾经提到过,如果没有四位功法深厚旗鼓相当、能以绝对均衡之力的人一起打下封印,也还有另一种方法?”
“是有。但有悖人性。”韩知竹的脸又冷了几分,“那是最坏的情况下才用的法子。此际无需多做考量。”
“那现下……”
“现下最要紧的还是先把跑出来的两只妖抓回去。”韩知竹看看三位师弟,又看过诸位小小师弟,“铸心堂抓一只,四镜山抓一只。铸心堂已经放出寻路蝶,明日一早应该可以确认妖魅所在。我此次带两位师弟下山捉妖。谁愿同去?”
程雁书下意识缩了缩背:自己现在的伤可就是上一次和韩知竹一起下山捉妖弄出来的,这种“好事”,对于初来乍到战战兢兢小可怜的他而言,能避则避。
但诸位小小师弟显然不这么想,竟一个个都面露期待之色,一个接一个地踊跃道“我去”,甚至还有踮起脚尖试图让自己更显眼一点,能被韩知竹看见的。
魏清游也道:“前回是雁书跟着大师兄历练的,今回大师兄领两个小师弟,再加上我,可好?”
程雁书是万万不想跟着韩知竹的,但一想到任务,他又不得不硬起头皮争取:“我也想去……”
说着,他拉拉魏清游的衣袖:“三师兄,你要去吗?捉妖可危险了……”
魏清游温软笑笑:“无妨,正好历练。”
程雁书又更压低了声音:“大师兄他……”
声音太小,魏清游听不太清楚,便向程雁书靠近了许多。
“大师兄他又很凶……”
“程雁书!”
韩知竹忽然的点名,让程雁书下意识挺直了背。
得,又痛得龇牙咧嘴,在诸位长老和师兄弟面前失了第一梯队弟子的威严。
“程雁书。”韩知竹看他不答,又点名。
程雁书委委屈屈嘟嘟囔囔:“坐在这儿呢,怎么了?”
“议事中不专注,当罚。”
又来?程雁书申诉:“哪有不专注?我和三师兄说去捉妖的事呀!”
魏清游立刻维护起程雁书来:“确实如此,雁书是担心妖魅危害众人,心忧我派,心忧恐被妖魅戕害的百姓,很有我派‘于己于人,无愧无咎’的大义。”
“哦?那我倒是误会你了。”韩知竹说,“既然如此,那便你和我同去,也算将功补过。”
好的,机会拿到了。程雁书内心一喜,不留神动作一大,又痛得弯了腰。
王临风一展他那洒金折扇:“雁书因罚受伤,照理是不该使用灵药的。但捉妖事大,事急从权,是否可以请大师兄酌情处理,用一用宋长老的灵药?”
韩知竹又冷然看程雁书一眼,终于缓缓点了点头。
原本作壁上观的宋长老立刻自袖袋里拿出了一个拇指大的小瓷瓶,慨然大方地递出来:“拿去。”
鉴云立刻踏前,替程雁书恭恭敬敬领了宋长老的药。
王临风看向程雁书,满是“你看二师兄为你多鞠躬尽瘁”的自我感动:“用了宋长老特制的还真散,你的伤很快便可痊愈,对捉妖无碍,如此甚好。”
韩知竹看向表情异常复杂的程雁书:“如此,便由你指名此次一同下山的师弟。”
诸位小师弟并不能懂四师兄此刻的心情,只迫不及地将殷切的目光投诸于他,那充满天真单纯的期待和希望,那一个个不停歇的“四师兄”“我想去”“我可以”,让程雁书内心充满了压力和愧疚——
这百十号小少年里,他压根就一个也不认识啊!
第3章
努力定住心神,程雁书终于想起,这百十号少年里,他唯二能叫出名字的……
他苦着脸,沧桑点名:“鸿川,还有……鉴云,你们二人一起去吧。”
鸿川和鉴云立时出列,像是被五百万大奖砸中了头,喜滋滋地表决心喊口号:“四师兄,我们一定不辱使命!”
随便吧。程雁书疲倦地闭上眼。
“四师弟看起来受伤很重?”三师兄靠近过来,仔细看他脸色,又抬起手去摸他额头,“倒是没发热……”
三师兄简直是温暖小天使!程雁书苦着脸看三师兄:要是攻略对象是三师兄,就好了!
察觉到一道锋利又冰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程雁书立刻移开了放在三师兄脸上的眼神和“爬墙”的心思,苦着脸去看目光的发源地。
韩知竹冷然和他对视一瞬,又冷然移开了视线。
程雁书被冻在那视线里,叫苦不迭:这大师兄,简直是冰山本山,他一个恋爱经验为零的,面对一个恋爱绝缘的,这能怎么攻略?
散会后,鉴云和鸿川搀扶着程雁书回到了他的房间,周到地给他上了药。
虽然长老们看起来像是在娴熟地打酱油混退休金,但程雁书也不得不承认,宋长老的所谓还真散,还真是有效果。
他敷上之后,背部的痛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
借着药效,程雁书得以睡了一个安稳的觉。
得到程雁书的指名,鸿川和鉴云仿佛一下子觉得他们遇到了亲生的师兄,一直侍立在程雁书房门外,待程雁书醒来立刻奉上洗漱之物,鞍前马后的,伺候得十分之周到。
程雁书沉浸在“如何苟命”和“怎么和大师兄结侣”的送命题里,虽然背上的疼痛已经减弱很多,但整个人还是显得恍惚又颓废。
鸿川和鉴云只觉四师兄一定是伤还没好,便请程雁书又趴在床上,解了上衣,再给他敷上还真散。
鉴云甚至从饭堂偷了一个大白馒头,带给没有完成铁杵磨成针任务而一天只有一顿午餐可以吃的程雁书充作晚餐。
趴在床上,啃着师弟进贡的爱心馒头,程雁书认真开始给自己这趟重生的穿书之旅理头绪。
在脑中画着思维导图一般,程雁书直接点出关键点:他要苟命,然后回家。
也就是说,他一定要让大师兄和他结侣。
虽然他从青春期就知道自己的取向,但从来没有正儿八经的谈过一场恋爱,也没特别喜欢过什么人,别人青春里发生过奶帅学弟,酷帅学长,甜甜竹马,深情天降,从来与他无关。
程雁书从没想过自己的初恋会从“攻略”开始。
但来都来了,回又回不去,生存总是第一选择,对吧?说不定他和大师兄本就有命中注定的缘分,因此才用这样的契机来展开呢。
无论如何,他要苟下去,他得好好活着。
虽然人生地不熟,好歹他还有个看起来挺威风的师门。虽然大师兄好像并不喜欢原主……
程雁书一愣:但是大师兄为什么这么不喜欢原主?换个角度想,是不是解决了大师兄不喜欢原主的问题,他的苟命成功指数便更靠谱了一些?
大师兄讨厌的是原主,又不是他本人,这道题,他能解!
想通了这一点,加上嘴里吃着,背上敷着,程雁书的心情稍微好了那么一点。
鸿川问:“四师兄,敷了药,感觉可好些了?”
“好多了。”程雁书说,“谢谢啊。”
“不谢不谢!”鉴云把头摇得跟急转回旋风似的,“四师兄给了我们两人去历练的机会,我们两人才是对四师兄大大的感激!”
需要这么感激吗?程雁书看了看手里鉴云偷出来的馒头。这颗馒头载满了师弟的纯真,他得回报这份纯真:“能不去还是不要去了,捉妖诶。很危险的。”
“四师兄!我们拜入师门,练功修道,就是为弘扬正法,又怎会懦弱退缩!”
大概以为四师兄是在考验他们,鸿川答得像是宣读誓言一般的激昂。
鉴云也急急道:“我们两人入门晚,虽然年纪在前,但在师兄弟暗地里排的功法名录里,排名不高。这次四师兄给我们机会,让我们能跟着大师兄一起去历练,得以提升修为,真是想也想不到的好事。”
“我排名多少?”程雁书问。
“这个……呃……”鉴云期期艾艾,觑眼看鸿川。
在背后敷着药的鸿川似乎手抖了,程雁书感觉原本均匀轻柔落在背上的药粉忽然砸下来一堆。
“我记性不太好……”
得,大概率被后辈比下去了。反正是替原主背的锅,程雁书本人倒也不惭愧。他咽下最后一口馒头:“其实能够自保也就够了。排名高有什么好的?你看大师兄,天塌下来,还得他去顶着。”
“我愿意顶。”鸿川的声音听起来颇严肃,连给程雁书敷药的动作都停了,“我必要如大师兄一般,肩担道义,护佑天下。”
“那多累。”程雁书伸手示意鉴云要水,“你们就没想过,可能大师兄也有累的时候?”
接过水,他喝一口,满意地结束自己简陋的早餐,“说不定大师兄也想有个人可以替他扛一扛,在他累的时候让他靠一靠呢。”
“大师兄。”鸿川鉴云异口同声。
“对啊,我就说的大师兄呀。”程雁书把手里拿着的水杯递向鉴云的方向。
一只手自他手中接过水杯,冷肃但声线很好听的声音响起来:“我知。”
程雁书头皮一紧,立时想要跳起来:“大师兄,我们可没说你坏话!”
韩知竹一手按住他肩膀,不让他动弹:“药刚敷上,别动。”
韩知竹人冷,手却暖,程雁书稍微安心了一点,又认真说:“我真没说你坏话,你别罚我。”
鸿川和鉴云紧张地肃立在旁,不敢吱声。
韩知竹把从程雁书手里接过的水杯放在桌上,再仔细看了看程雁书背上的伤口,语气冷然:“确实罚得有些重。但归根结底,还是你修为太弱。”
“明明是罚我的人打得太狠。”程雁书委屈嘟囔。
“执罚的力度,是全山师兄弟的修为能接受的最低力度。”
取平均值?这么智能吗?换个角度想,这意思是,原主他一个第一梯队的四师兄,连小师弟的修为都赶不上?这是在及格线以下啊。
原主但凡努力点,程雁书现在不是就能苟得轻松一点吗?
他恨铁不成钢地长叹一口气,非常真挚地抬眼看韩知竹:“大师兄,我想变强,至少在捉妖的时候能够自保,有快速达成的办法吗?”
韩知竹眼神微微一动:“你想提升修为?”
程雁书期待点头:“可以的吧?还来得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