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朋友,月明荞很难放纵这人出任何问题。
门外传来敲门声,不轻不重,月明荞停下笔卷好了纸,“进来。”
阿柒满脸愁闷,端着茶水和糕点心不在焉的走了进来。
月明荞将信安绑在了白鸽的腿上,松手一放,“你又是在外听到什么了?”
常年相伴,阿柒的心思并不难猜。最近鎏阮城内乱哄哄的一片,乱七八糟的传闻满天飞,搞得人心惶惶的。
“大少爷,外面都在传,缙国此战快败了。今日一早,城门封了。”
阿柒回忆着自己出门看见的场景,无数拿着包袱,推着破木车逃难的百姓被封在了城门之类。他们叫嚣,发问,哭泣,可守在城门的列阵的将士都是充耳不闻。
这景象怪让人心慌,总觉得有大事要发生。
月明荞抿了口阿柒端来的茶,故作轻松道:“别想太多,不会有事的。”
他口中如此说,心却难以平静。任何一个人得知自己的死亡时间,想来都不会轻松。数字一秒一秒的滑落,越来越少,月明荞甚至能清晰的感受到生命在流逝,自己就快死了。
“阿柒,这几日你不要离开我的身边,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让你去做。”月明荞放下茶盏,这个计划中还需要一个帮手保证地道人员的安全。
阿柒最听话,也最了解自己,这事交在阿柒手里也算放心。
阿柒点了点头,却觉得听着这话心里不怎么好受。大少爷近日行事怪异,总会反复叮嘱交代些事,就像是遗言,仿佛这人要消失一般。
——
三日后,湘国带兵百万逼近缙国城门之外,缙国只留有最后一道防线,眼看不久将破。
城门内乱,百姓择路而逃。而郡王府已是大门紧闭,禁止出入。
预想和现实总会差上一些,大难临头各自飞,郡王府自不会强留,还留下的多是有些年岁服侍的老人。
柳氏等几位姨娘前两日去了大霁佛寺,按照计划,短时间内不会回府。
白鸽扑了扑翅膀,月明荞静下心拿着鸟食逗玩,所有的一切都在按着照计划进行,他稍微心安了些。
估算着大约再过两个时辰,缙国城就该破了。
“阿柒。”月明荞转过身,语气听来心情不错,“传我的话,让所有人进到后院的地道待着。”如今的郡王府,郡王和二公子都失踪了,唯一能说得上话的柳氏又不在府内,自己的话语权自然就变高了。
阿柒领命却还是担心,“那大少爷你呢?”
“我得沐浴。”
“啊?”这种时候沐浴,阿柒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我有个东西给你。”月明荞没管阿柒疑惑的神情,从暗袖里摸了会,找出了个事先准备好的锦囊。
所谓锦囊妙计,恐怕就是如此了。他将锦囊递了出去,语重心长道:“记得,你要保证所有的人都待在地道内三个时辰,等着三个时辰一过,你就打开它,里面有下一步你要做的事。”
阿柒问,“大少爷不和我一起吗?”
月明荞笑道:“我有自己的去处,你不用担心。”
阿柒觉得心神不宁,但见面前的人却是在坦然的笑,似乎很轻松的样子。
他微微打消了顾虑,握着手里的锦囊紧了紧,“大少爷,我先去了。”
“嗯。”
等着阿柒离开后,月明荞撑了个腰,他这几日想了些有的没的,命中注定之事畏惧并不能改变什么。
月明荞带着干净的衣物去了汤池沐浴。这也是他原本计划好的,既然要死,就要死的体面干净。
要风光帅气,以最好的模样。
月明荞换了身深蓝的长袍,而后慢悠悠的从屋子的角落里拿出了几壶提前买好的烈酒。
他这人怕痛,从知道要被主角抹脖子就想了好些办法,其中留下最烂的招就是醉酒。
酒精能麻痹神经元,想来就不会那么疼了。月明荞仰着头不适应的灌了几口,脸很快就红了起来。
到底是烈酒,烧得喉咙痛得要死。
慢悠悠的抿了几口酒,他又寻着屋子四处看了圈,最后从书架的左侧抱出了白澜的牌匾,暗色留底,烫金文字。
他伸出细长的指节勾勒出字体的模样,莫名叹了口气。
白澜虽没死,但这牌匾还是留了下来。也不知是什么情绪,月明荞觉得抱着这牌匾心里会舒坦不少。
就像是大美人此刻还在自己身边,并不孤独。
府门传来了撞击声,接着轰然倒地,大概是有人强行闯入,乒乒乓乓的兵甲相撞还有一连串的脚步声响起。
月明荞抱着牌匾踉踉跄跄的往外走,绕过一条小路到了大堂。
堂门大开,他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蜷缩成一团,然后将怀里的酒一饮而尽。
烈酒凶猛,他不适应的呛咳了好几声,只觉得全身像着了火,耳朵也嗡嗡的。
意识逐渐模糊,眼底跌跌撞撞出数道残影,他倒是很想见一见这位《天下独孤》的主角厅白幻长什么人模狗样。
脚步声越来越近,几道拉长的身影从外而入,刀剑的寒光刺眼。
月明荞努力睁了睁眼,怀里死死抱着白澜的牌匾,眼见着一道修长的身影半跪而下。
那张脸逐渐被放大,他莫名的酒醒了几分。疑惑,不解,难以置信……
这人怎么和白澜长得有几分相像?眼睛几乎一模一样,都带着一圈深蓝。
男子声音沉稳透着熟悉,语调轻扬,“夫君,许久不见。”
30、骗子
厅白幻望着面前全身酒味,脸色灼红的人,视线缓缓滑落到了少年怀中紧抱着的牌匾,莫名刺眼。
就算知晓自己还活着,也还留着这东西。甚至现在还抱着不放手。
他伸手想摸这人的脸,月明荞顿时向后躲了过去,一双微微凝着水汽涣散的眼睛直勾勾看着自己。
“夫人?”这人似乎醉的不行,皱眉有些挣扎,眼帘半阖。
厅白幻拢了拢眉,莫名生出心疼的情绪。这人守着白澜整整五年,现在连称呼也没变。
他轻应了声。
月明荞却是没听见,他眨了眨眼,看着不远的时间,最后十秒。
这张白澜的脸恐怕只是幻觉,人死前能看见朝思暮想的人并不奇怪。想来是自己把主角认错了。
时间还在下滑,月明荞蹙眉迷糊道:“你下手快点,我怕痛。”
他闭上眼,露出欣然慷慨赴死的样子。
厅白幻:“……”
“你喝醉了。”
“?”
厅白幻抓住他的手,揽过这人的腰,动作连贯。一阵天旋地转后,月明荞被抱了起来。
他侧过头埋在厅白幻怀里,也不知自己死了还是活了,只觉得眼皮沉的要死,便没挣扎睡了过去。
——
再有朦胧的意识时,月明荞只觉得全身暖烘烘的仿佛置身于一张大床,他蹭了蹭,感觉到了片宽阔的胸膛,以及嗅到了股熟悉的冷香。
这是白澜身上独有的香味,月明荞倏而脑海里蹦出了一个男子幽深的声音。
【夫君,许久不见。】
简直就是噩梦!他睁开眼,胸口起伏不定。腰间被禁锢着,月明荞发现自己正被人抱着,顿时脑子懵圈,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自己不是死了吗?还是这只是幻觉?他动了动,就听见道磁性柔和的男子声在耳边响起,“醒了?”
“……???”月明挣脱了这个怀抱坐了起来,眼底撞进一玄色长袍,墨发流倾的俊美男子,那双狭长的长眸勾人深陷,既熟悉又透着几分陌生。
他以一种平淡的目光与自己对视,但月明荞却心堵的发慌,有些手足无措。
这男子竟和白澜莫名神似,月明荞回忆起白澜的模样,妖治惊艳,犹如一朵含毒的玫瑰。就和面前的男子一样生的浓昳好看,能轻易蚕食人心。
但白澜因是女子,模样自然要比这人柔和不少,男子更多透着俊美,两人虽相似,却也能轻易区分。
月明荞犹豫了会问,“你……是谁?”
厅白幻撑着额平淡道:“夫君觉得我是谁?”
月明荞对这声夫君很不适应,被一男子如此称呼,实在够恐怖的。这几乎让他再次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做梦。
离着不远的蓝色倒计时晃眼,他看了眼,面色变了变。从前时间都是一分一秒往下滑,现在却是在涨。
月明荞狠掐了自己一下,被痛觉刺激的斯了声。虽不知道怎么回事,但自己似乎的确还活着。
“你做什么?”厅白幻不解的问,这人醒来就不怎么对劲。
月明荞又看了眼男子这张和白澜相似的脸,“我的话可能听起来会有些奇怪,不过你真的和我夫人长得很像。”
厅白幻,“……”
月明荞望了眼四周,也不知是来了什么地方。他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个不认识的人或许救了自己。
所以他才还能活着。
“我还有事,不多留了。”月明荞突然想起郡王府的地道还困着人。他正想下床,脚踝就被这男子抓在了手里。
骨节分明修长的手,透着难言的寒意,月明荞冷的打了个寒颤。
“……”这人不会是变态吧?
“月明荞,你还没酒醒?”
月明荞瞳孔收缩了下,才发觉这人竟认识自己,他奇怪的看了眼,脑海里乱七八糟的线窜杂。
然后听男子一字一顿嘴里吐出了两个字,“夫——君——”
夫君?夫君!夫君!!!他脑海里登时多跳出无数画面,他回忆着,这人一开始对自己的称呼便是夫君。
偏偏男子还和白澜生的七八分相似,未免巧合的过分。
他多了个猜测,可若真如自己所想,也未免太荒唐了。月明荞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伸手掰开男子的手,语气却有些慌张,“我……我要离开了。”
“夫君如今是要躲我?”厅白幻逼近语气质问,月明荞看见那双和白澜一模一样的眼睛,只觉得脑子快炸了。
七八分相似的长相,如出一辙的眼睛,身上还有白澜才特有的冷香,口中一字一句的夫君。
月明荞所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释,就是这男子和白澜是同一个人。
可大美人突然变性,无论怎么想都荒唐可笑。
“你……”他手攥了攥,抿唇欲言又止,实在说服不了自己问出这种话。
他想逃,但显然男子没有放过自己的意思。手没松,还靠得这么近。就像是在等着自己问出口。
“白澜。”他喊出了这个熟悉的名字。
厅白幻倏而松开了手,“总算酒醒了。”
“……”
所以自己的夫人是个男子?朝夕相处半年的大美人根本不是女子?再仔细想想,大美人从来没开口说过话,恐怕也是这个原因。
月明荞觉得自己被骗婚了,对白澜美好的印象碎了一地。
“你为什么骗我?”月明荞气结,明明一肚子火气想揍人,奈何看见这张脸就下不去手。这是他心心念念五年的人,他根本无法摒除掉对这人存在的好感。
厅白幻无波无澜道:“我从没说过我是女子。”
可你也没否认过!与自己大婚拜堂,成为了郡王世子妃,还玩弄他人感情。月明荞都能想象出这人在看着自己撒娇哄人时嘲讽的脸色。
“你……就一混蛋。”月明荞爬了起来,委屈的要死,这人骗了自己整整五年。
少年的火气比厅白幻想的要大,他也预想过这人会生气,却不是这样的。大概这人在白澜面前表现的太乖顺,他已经习惯了这人乖巧的模样。
“有件事你忘了。”厅白幻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当年是你在百花楼抢的我,也是你求着我嫁进了郡王府。”
月明荞被怼的说不出话,实在这人说的都是实话。所以白澜一直没表明自己是男子,从某一方面来说算是报复?
他猜测着,面露愠色。
看着自己越陷越深,让自己喜欢上他。这人一定笑了自己许多次吧,月明荞觉得脑子嗡嗡的。
一方面接受不了白澜是男子的事,另一方面气愤这人对自己的欺骗。
“你说的对,当年是我的错。”月明荞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咬了咬牙,“白澜,我的确没资格生气。我承认当初强娶是我的错,所以你也可以骗我。”
“我们对错各半,就这样吧。”月明荞转身向着屋外走,一分一秒都不想多待。
他快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了。
只要看到那张脸,就忍不住回忆起过去和白澜相处的日子。自己付出真心,而白澜却只是在玩游戏。
看着自己被耍的团团转,这人或许很高兴吧?
月明荞推门而出,没想被拦了下来。门外金色软甲灼目,七八个将士手握长矛,挡住了前方去路。
只是一眼他就知这些人来自湘国,是湘国的军队。所以白澜也是湘国人?
“你想离开?”厅白幻迈步走来牵住了他的手,凝视着他。
“我不离开难道还要留下?”月明荞手指缩了缩,搞不明白这人在想什么。
“待在我身边。”
“不要。”月明荞没有犹豫,对于白澜骗自己的事,他虽口中说是两清,心里却还是接受不了。从前喜欢爱惜的夫人,如今成了男子,就连该怎么面对都是问题。
“你以前可不会这样。”厅白幻嘴角弯了弯,抿着抹淡然的微笑,这让月明荞觉得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