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是将那些东西捡回来,然后利用自己的异能,将这些东西清理干净,然后放到某处收集起来。他总是可以做到。
有时候他自己也会忘记这件事情,只是想起来的时候去做。廖如鸣又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傅平里也不会告诉廖如鸣。
所以,傅平里就当自己没做过这件事情。他假装自己还是那个正直、严肃、冷酷的浮空城城主,假装自己从未做过如此下流放荡的事情。
不管怎么说,刚才廖如鸣那似笑非笑的目光就让傅平里无地自容了。
……而且,总觉得那样的目光十分的熟悉,就好像曾经,廖如鸣也同样用这样的目光打量过他,在很久很久以前……
不过细想的话,傅平里也不知道那发生在什么时刻。他只是觉得那目光实在是太熟悉了,让傅平里头皮都发麻。
在走向走廊左侧的小门的过程中,傅平里在心中责怪着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疏忽和不小心。
他昨天晚上就是来这儿收拾东西的。
并不是说要将东西带走,而是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大概都不会再回到这个小房间。
他打算在走之前将这个房间彻底封锁起来,他的过去,他与廖如鸣的过去……似乎都可以停留在这个小房间里。
等到很久很久之后,或许那个时候他就可以若无其事地与廖如鸣提及这件事情。
提及年轻时候,那种不太合适、但又总是难以自制的情趣。
说到底,傅平里的确是带着几分不太……呃,不太正当的想法。不过他怎么说都没有付诸行动。只不过,他带着那种羞耻的心思去做这件事情,于是本来就显得变态的行为,就更加古怪了。
“所以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收集的?”廖如鸣兴致勃勃地问,“我想,我们还是个陌生人的时候,你不会做这种事情吧?”
陌生人这种说法令傅平里有些不舒服。
他不喜欢自己与廖如鸣之间的关系被形容为“陌生人”,尽管他们的确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陌生人。
但是傅平里心中其实并不是那么想的。他总觉得,好像在很久很久之前,他就已经认识廖如鸣了。而现在,不过是重温曾经的那段熟悉的经历。
……与君初相识,犹似故人归。
不过傅平里不太好意思将这种情愫告知廖如鸣。他总觉得这过于矫情了。
再说,他们刚开始认识的时候,在末日刚刚来临的那段时间里,他对廖如鸣的态度并不怎么好。公事公办、冷漠理智。
这就让傅平里在与廖如鸣谈恋爱之后,不怎么愿意提及那个时候的事情。他懊悔于自己没能早一点看清自己的心意,懊悔于彼时对于廖如鸣的冷漠。
不过,如果再来一次的话,那么傅平里或许会选择坦诚。
他天性带有一些内敛与沉默的要素,所以他总是会遗忘,或者倾向于收敛自己的情绪与表达。
可是他现在已经知道了,廖如鸣喜欢坦诚的恋人。如果傅平里产生了什么与廖如鸣有关的想法,那他就应该告诉廖如鸣。
或许,在以后,傅平里会学着更加主动与真诚一些。
沟通总是最重要的。
所以这一次,虽然羞耻,但是傅平里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免得廖如鸣误会他。
他说:“是在你救了我之后。”
“我救了你?”廖如鸣回忆了一下,然后想了起来,“就是我背后那道疤那次?”
“是的。”
傅平里的眸中闪过细微的痛色,他下意识伸手,轻轻碰了碰廖如鸣的背部。
这件事情总是令他印象深刻,并且懊恼万分。
曾经廖如鸣身上有许多伤疤。他们都有。在末日中不可避免。
但是,当廖如鸣在浮空城安稳地呆了五年,远离战斗与硝烟之后,他身上的伤疤就慢慢消退,最后,只剩下背部那道。
在这种情况下,那道伤疤就显得更加狰狞与可恶起来。
傅平里总是习惯性地轻轻触碰那道伤疤。力度一定会非常非常轻,就好像他碰到了那道伤疤,就会让廖如鸣重新回忆起当初的经历,再一次体验腐肉被挖走时候的痛苦。
当时傅平里并不敢看那样的场景,只能躲得远远的。但是他却能听见廖如鸣急促的呼吸声,甚至能听见廖如鸣的冷汗滴落在地面的声音。
于是傅平里还是忍不住了。他奔到了廖如鸣的身边,握住了他的手,静静地、痛苦地看完了最后那一小段时间。
廖如鸣从不知道这件事情。那个时候他已经痛昏过去了。
……傅平里总觉得自己的背部也有着与廖如鸣相同的疼痛。那种幻痛总是会让他情不自禁地挺直脊背,总让他在每一次碰触廖如鸣的身体以及背部的时候,都下意识小心翼翼。
那其实没给廖如鸣留下什么后遗症。
傅平里总是觉得廖如鸣会觉得痛,但是廖如鸣没觉得有什么。相反地,傅平里的大脑中却情不自禁地回忆起当初发生的事情。
他当时的异能还没有那么强大,在漫长的战斗过程中,他的异能耗尽了能量。那个时候疲累的他或许连普通人还不如。
而实际上,也的确是廖如鸣保护了他。
是廖如鸣拯救了那个感到死亡接近的傅平里。
对于廖如鸣来说,从始至终,他都认为是傅平里在保护他。他一直认为,他们之间强弱有别,傅平里在云端,而廖如鸣在泥淖。
然而对于傅平里来说,廖如鸣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在保护他了。他们曾经并肩作战,并且,廖如鸣拯救了他的生命。
——在某种程度上,傅平里甚至不知道廖如鸣一直介意他那强大的异能。
毕竟,傅平里认为自己曾经被保护。
而那一次惨痛的经历,让傅平里真正对廖如鸣上了心。那种偏执的情愫影响了许多,包括对于廖如鸣安全的担忧,以及……这一个无关紧要,但是偏偏在这一刻被发现的小爱好。
傅平里轻轻推开了那扇门。
廖如鸣闻到一股很熟悉的香味……那类似于在上一个世界的时候,他喜欢的纪知淮的那款香水。有些许的不一样。
但是在这一刻,他的确闻到了某种非常近似的香水味。
气味可以唤醒人们的记忆。
所以在这一刻,廖如鸣眼神下意识恍惚了一下,回忆起曾经与纪知淮的生活。
他的记忆力也没有那么好。他与纪知淮生活了一辈子,但是他不可能记得他与纪知淮生命中的每一天。他只能想到某些特定的场景与记忆。
于是他就想到了那瓶香水。他们家里堆满了这款香水的空瓶子。他们把这款香水当成空气清新剂,总是到处喷。
到最后,其他人只要闻到那味道,就知道廖如鸣或者纪知淮其中一人过来了。
现在,这类似的香气又出现在这隐蔽的小房间里。
廖如鸣不禁惊讶地问:“为什么会有这个味道?”
“是你的衣物柔顺剂的味道。”傅平里这么回答,“我把衣服清理干净之后,这个味道就产生了。”
廖如鸣心想,真不错。衣物柔顺剂,与他曾经喜欢的香水。异曲同工。
廖如鸣有些想笑,但是最终他还是绷住了自己的表情。
他近乎惊叹地看着这个小房间。
总共也就五六个平米。傅平里将这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每一件物品都放置在它们应该位于的地点,十分整洁。比起储藏室,更像是一个小型的衣帽间。
廖如鸣曾经所有穿过的衣物以及饰品都在这儿。
其中有一件非常显眼的橘红色卫衣,被傅平里挂在了最为显眼醒目的地方。
廖如鸣盯着看了一会儿,然后说:“我想起来了。我救你的那天,我是不是就穿的这件衣服。”
“是的。”傅平里低声回答。
廖如鸣走过去,翻动这件衣服,果不其然在背后发现一道狰狞的裂口。这是由于当初那只丧尸的指甲划破了这件衣服,所以才造成了这么大的裂口。
正是因为这样,这件衣服才压根就没法穿了。
那会儿廖如鸣流了很多血,所以这件衣服才完全没法穿了,然后就被廖如鸣扔掉了。
廖如鸣便肯定地说:“这是你的第一件藏品?”
藏品这种说法令傅平里有些局促不安,但是他最终点了点头:“那个时候我只是觉得,这件衣服……象征着某些东西。”
他说不好那究竟象征着什么。
或许只是因为他被廖如鸣的举动触动了;或许只是为了留证末日的危险;或许,只是因为,他得留下这件衣服,提醒自己,他有这个义务、并且有这个能力,去保护廖如鸣。
他不能再一次将廖如鸣置于那样的危险之中。再也不能。
廖如鸣的指腹轻轻划过这件衣服。他喜欢这件衣服的面料,以及这个颜色——他总是很喜欢橘色。
他便耸了耸肩,笑着说:“不如把这件衣服带走吧?如果我们能找到一个裁缝,说不定还能请他帮忙补补。”
傅平里略微有些诧异,然后就笑了起来,他轻柔地说:“好。我们将它带走。”
他将这件衣服拿起来,挽在手臂上。这样鲜艳温暖的颜色与傅平里的外表格格不入,但是又总是添加了一份反差的韵味。
廖如鸣满意地点点头。
他们走出这个光线阴暗的小房间。他们马上要去吃早饭,然后去寻找末日的起因。
而廖如鸣在离开之前,指着这个小小的房间,说:“这里是过去。”他望着傅平里,“而我们即将奔赴未来。”
第53章 不愉快
傅平里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廖如鸣很少说这种话。他总是……随心所欲。他是一个随性的人,他懒得认真说这种严肃的、带着点奇怪的文艺色彩的话。
廖如鸣说完自己也觉得有点肉麻,脸都皱巴巴地缩了缩。然后他说:“有点恶心。不过我是认真的。”
傅平里笑了起来。
他将这个小房间彻底封锁好——确保不会再像刚才那样被其他人发现。然后他跟着他一起往外走。
他们的行李在拐角处,傅平里把那件卫衣放进去。
然后廖如鸣说:“总要探讨一下这个话题,对吧?我们可能一去不回,可能很快就死在未知的场所……”
“你不会死。”傅平里低声说。
“好好好,我不会死。”廖如鸣说,“我只是说,未来总是千变万化的,谁也不知道我们会遭遇什么意外。那个小房间——留下了我们过去的痕迹。”
傅平里看着他。
廖如鸣说:“但是,我们总是要往前走的,无论前方会带来厄运还是好运。”
傅平里怔了片刻,然后说:“我不会沉迷在过去。”
“……然后?”
“我只是……”傅平里说,“我不愿意放下、不愿意抛弃那些过去。”
傅平里是一个恋旧的人。
廖如鸣不免笑了一下。他与傅平里的性格真是截然不同。
廖如鸣总是尽量抛弃过去对自己的影响,但是傅平里却不断回溯过去,就好像他永远生活在那些已经定格的过去一样。
廖如鸣不愿意去追溯他这种性格的成因,但是他知道,他从未留恋过去——他从来不喜欢他的过去。
但是这个时候他看着这个男人,他的恋人、他的伴侣,与他已经共同走过两个世界,并且肉眼可见地,他们即将走向其他世界的男人……
廖如鸣突然意识到,他的过去已经发生改变了。
他的过去不再是无趣的养育所,不再是空旷的宇宙飞船,不再是热闹但并无他容身之处的陌生星球。他的过去已经掺杂了另外一个人的记忆,并且这家伙的痕迹无处不在。
他的过去已经快被这家伙填满了。
廖如鸣怔怔地盯着他瞧。
你看——从来不是过去将他困住了,而是他把自己困在过去。
他越是讨厌曾经在养育所的经历,就越是在意、越是深恨、越是不甘。
……可是,日子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他早该学着放过自己。
廖如鸣轻轻闭了闭眼,呼出一口气,然后笑了起来,他轻松地、愉快地说:“那也挺好。”
傅平里不解地问:“什么挺好?”
“快乐的回忆、值得留念的回忆,就一直记得。”廖如鸣说,“不快的回忆、令人生厌的回忆,就快点忘掉。总该是这样的,对吧?”
傅平里总觉得廖如鸣在说什么其他的事情。
他有些想保持沉默,让廖如鸣有自己的隐私,可是他又想,他该试着坦诚、试着去了解廖如鸣的想法,是不是?
于是在他们走向食堂的路上,傅平里突然问:“你有什么不愉快的,想要忘掉的回忆吗?”
廖如鸣真情实感地说:“那可太多了。”
傅平里不由得一愣。
廖如鸣的语气显得漫不经心:“其实就是童年的一些经历……不断不断地回忆起来,好像是在自我折磨。现在觉得,这么做并没有什么意义。
“……我哭泣的时候,大人们在笑。
“我做噩梦的时候,大人们让我好好待在床上不要动,别打扰他们休息。我想要个玩偶娃娃抱着,因为深夜里觉得害怕,但是大人们觉得我这样做没有男子气概。
“我喜欢星星,我想要个天文望远镜。不过那时候是不可能的事情,其实我也知道。后来有一次作业,问有什么梦想,我就写了这个,结果被老师批评说是太物质,喜欢华而不实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