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一哄而散,留下一地狼藉。叶辞柯沉默着捡起扫帚,叠好抹布,一切都全部归位的时候,千忆哇一声哭了出来。
十几个人围攻他时候他都没哭,叠成标准正方形的抹布却瞬间击溃了他的神经。
“要不要。”千亿递过一支烟。
叶辞柯摆摆手,极轻地上瞥一眼,一架航拍无人机安静掠过。
千亿兀自点了烟,笑着把烟头嘬得明灭:“怕什么。抽烟本身只是个选择,真正可怕的是本来是个抽烟的人,却强行不承认。”
叶辞柯只淡淡说:“影响不好。”
千亿没搭理他,反而朝无人机笑着致意。
他脸上温和灿烂地笑着,眉宇却是一种冰冷的审度:“老叶,我们都是楚门,活在无数的眼睛和嘴巴下面,活在无数的伪装和谎言里。这不可怕,可怕的是活着活着,忘了最原本的自己。”
“这也是我觉得你和乔稚欢,现在暂时不合适的原因。”千亿再次递过一支,询问式地邀请。
叶辞柯的确有些心烦,他正要抬手接过来,那支烟却忽然被千亿攥进了手心。他立即转身,讨好地冲远处笑了笑,整个人都有些不自然。
叶辞柯跟着转身,看见魏灵诉沉着脸走过来,一句话没说,抬手把奸商的烟摘了。
摘完之后,魏灵诉还满含警告意味地盯了他一眼,刚还满口大道理的哲学家千亿大气没敢喘。
等魏灵诉走后,叶辞柯瞥他一眼:“出息。”
千亿给他一肘:“闭嘴。”
“喂。”身边人立即打一激灵,叶辞柯不用抬头都知道是魏灵诉又折回来了。
魏灵诉的眼神掠过沙滩上的抽象画:“这地上画的是……?”
“这是——”
千亿刚要解释,立即被魏灵诉截口:“算了,我直接找人过来看。”
魏灵诉找的人小跑着奔了过来。
因为跑得急,乔稚欢撑着膝盖,微微喘着气,他大略扫完沙滩上的简笔画,眼神闪闪亮起:“对……没错,这,这是主题曲的舞蹈图谱。”
初舞台之后,节目组首次披露初舞台示范视频。前半段乔稚欢看得认真,记住了大部分动作,中途开始,不断有学员过来问能不能和他一起住,导致主题曲后半段他记得零落,不成章法。
刚刚他带着大家学主题曲舞蹈动作,也只教了前面半段,正发愁之后怎么办,魏灵诉忽然出现,说有惊喜,非要他现在去海滩。
“这是谁画的?”
乔稚欢的眼神扫过奸商,又落在叶辞柯身上,表情豁然开朗。
他差点忘了,他们有个能抄作业的学霸叶辞柯啊!
乔稚欢上前一步,又惊又喜地揽住叶辞柯的肩膀,给了一个轻快的拥抱:“谢谢!你救了不少人!”
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他又火急火燎地折返,冲着草地上练舞的人挥手:“快过来!”
乔稚欢一呼百应,学员潮水般朝海边走,叶辞柯还愣愣站在原地,完全没缓过神。
奸商翻他一眼,重重反击一句:“出息!”
乔稚欢带着学员边研究抽象图案:“图示是全的,现在唯一就是缺主题曲demo,没有音乐,干跳还是不好卡节拍。”
奸商按熄手中的烟蒂,走进人群:“主题曲demo,怎么不问问我?”
说完,他主动补了一句:“免费。”
*
“恶臭烂橙子,几点了还不让弟弟们下班。”
凌晨四点,飞毛腿透过望远镜盯着录制基地大门,依然没有一个人结束练习,走出基地。
飞毛腿谁家的粉都不是。现在爱豆塌房太快,还是人民币最逗人爱,只要她飞毛腿跑得快,伤心塌房绝不是她的未来。
所以,她只是个木得感情的一介代拍,靠贩卖各家爱豆上下班视频、写真为生。
不过她已经两天没拍到好东西了,现在支付宝和钱包一样干瘪。
忽然,她的手机惊雷般响起,录制基地的保安立即警觉地看了过来,飞毛腿往路旁灌木丛里一蹲,接起电话:“要死啊!我差点被逮住了!”
电话那头先是传来一阵尖叫:“你快过来!马上!在海岛东北角灯塔上!”
飞毛腿:“我搁这儿蹲两天了,你让我现在过去?!”
“还拍什么下班啊,叶辞柯乔稚欢带着大家在跳主题曲,双C!我已经开始录了!!”对面嘟一声撂下电话。
“深更半夜的,去哪儿啊。”
头顶幽幽传来一句,飞毛腿抬头就看见保安叔叔正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
飞毛腿尴尬地笑了笑,趁对方不注意,拔腿就跑。没跑出五十米远,她手机叮咚一声,收到了条微信。
她边风驰电掣边点开消息,看到视频内容的一刹那,开心地原地一蹦:“卧槽!什么神仙!”
追来的保安大叔立马刹住脚步,决定还是离神经病远一点。
*
“欢欢,来,桑葚。洗好了的。”
小尖牙递过一小碗桑葚,“你和叶老师都累着了,要不你俩先休息下,我们自己练一练。”
四小时前,叶辞柯提供主题曲舞蹈图谱,奸商提供主题曲demo,草地上的羊蝎子烧烤大会就此暂停,转为主题曲舞蹈训练大会。
乔稚欢花几十分钟学完了主题曲后半段,之后他和叶辞柯——唯二会完整主题曲的人,把剩下的学员分成两个班级,一人带一个班,连教带练。
一开始,学员都有些怵叶辞柯。
他出过好几个舞剧,艺术水准还算不错,人又沉默寡言,学员凭着第一印象觉得,他可能是个比较严苛的老师,一多半都选了乔稚欢那边。
结果不出半小时,两个班级自动汇流,面上说着让两位老师轮班教有个休息,其实不然。
叶辞柯看着严格,但他话不多,看见有不对的,顶多只是简短说上一两句。
而开朗活泼的乔稚欢就不一样了,他看着亲和,谁知一进入专业领域,活像魔鬼上身,立马变脸,从肩膀胳膊的角度抠到手指头尖,一个一个盯着练,错半厘米都不行。
学员叫苦不迭,从奇迹奸商那里搞了点桑葚,让乔稚欢吃点桑葚歇一歇,也好让大家喘口气。
“给,洗过了。”
折腾一夜,叶辞柯有些疲惫,正吹着海风放空,眼前忽然出现一颗桑葚果。
乔稚欢笑着朝他唇边递了递,叶辞柯谨慎地注视它半秒,然后瞥开距离。
这举动把乔稚欢逗得大笑:“叶老师,你好像一头鹿哦,吃之前还小心谨慎地闻一闻。这个没毒!”
说着他自己示范性吃了一颗。
“……鹿才不会闻一闻就不吃了。”叶辞柯说,“鹿只会不停追着你要鹿饼,不给还会拿角抵你。”
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把乔稚欢逗得眉开眼笑,叶辞柯盯着他,也淡淡泛起笑容。
乔稚欢玩笑着,举着韧绿的青梗,将桑果递至他唇边:“来,叶老师,鹿饼给你,别拿角抵我。”
叶辞柯注视着他。
感觉上过去了好几秒,他的手还停在空中,氛围有些古怪的尴尬。
乔稚欢打算收回手,却见叶辞柯轻轻垂眸,整个含住那颗桑果,然后慢慢咬下。
他的动作缓得像在看慢镜头,唇珠若有似无地掠过乔稚欢的指尖。
凉凉的,像颗滑落的晨露。
第十八章 刺青
这动作着实有些别的暗示意味,可惜乔稚欢的注意力全被别的东西吸引了。
叶辞柯的衬衫解开最顶上一颗扣子,露出侧颈上的刺青。
暗色荆棘勒住脖颈,在最末端才开出一朵瘦小贫瘠的玫瑰。
乔稚欢盯着看了一会,忽然觉得这朵刺青早已透过皮肤扎进血脉,啜饮叶辞柯的生命,啖食他的情绪,这才结出这么一小朵孤独阴鸷的花。
乔稚欢:“我还以为电影里,亚当的刺青是假的。”
亚当是叶辞柯演的文艺片《荒园亚当》的主角名字。之前他看的都是小说里的文字描述,前几天才在网上补了电影。
电影里,亚当在短短五天内,失去了家庭、事业,重重打击更折断了他澎湃的的创作欲。他对着暴雨呼喊,对着命运愤怒,但等来的只有更大、更疾的雨。
那之后,亚当全身湿透走回室内,叼着烟,对着脖颈举起刺青枪。
叶辞柯沉默几秒,然后轻声说:“是亚当的,也是我的。”
“……你可能不知道吧,刺青的那一幕,是段临场发挥。”
乔稚欢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这个人物原本是没有刺青设定的,为了体现亚当敏感、激烈和强烈的自毁特质,导演曾建议他试着用绣刀划开小臂,留下印记。
当时叶辞柯没同意,他觉得这不太像亚当会做出的举动。
正式出演时,叶辞柯面对命运的重压,发泄过后,只瞥了一眼大雨中的绣刀。他拖着满身雨水,直接踩进屋子,在簌簌的暴雨中燃了支烟。
叶辞柯沉默着抽完了那支烟,目光落在一旁的刺青枪上。他将枪对准脖颈,用血与肉铭记命运捉弄的滋味。
当时,没人敢喊停,连导演也不敢。
整段戏彻底结束,导演第一个冲上去,帮他按住血肉模糊的脖颈。
导演就说了两句话,“神了!”和“你要不要紧?”
“亚当是一片干枯的荒原,上面长满他的敏感、他的灵感、他的痛苦与情绪,只等一个火星,或者一场大风。”
“然后,风来了。”
叶辞柯声音很平稳:“所有打不垮他的厄运,是点燃他的火,推升火势的风。他无时无刻不在和世界搏斗,让火势更加炽烈。他思维的确容易偏执,但在那个节点,他还没有彻底放弃。”
他忽然停住话头,他发现乔稚欢抱着桑葚碗盯着他,眼神发亮。
满月悬在他背后,像在低头听他俩说话。
叶辞柯颇觉奇怪:“怎么?”
“没什么。”乔稚欢笑着说,“就觉得,叶老师对情绪很敏感,是天生的艺术家。”
看《使鹿》的时候他就觉得,叶辞柯的身体里冲撞着激情,他无时无刻不在拥抱世界,将世界变成他的战场。
世界是他,他亦是世界,他的痛苦、思想、愤怒和欲望都是他的兵卒,而舞台就是他杀伐的疆场。
“其实我挺羡慕叶老师。”乔稚欢抱着桑葚碗,轻声说,“对什么事情都有自己的理解和想法,也有自己的坚持,谁都动摇不了你,是个活得很酷的人。”
叶辞柯沉思片刻:“我觉得,这更像你。”
乔稚欢低头不语。
过了会,乔稚欢试探问:“所以,叶老师不会真的想和大橙签约出道吧?你追求的东西,和商业化的大橙完全不一样。”
叶辞柯顿了顿:“……我不想。”
“叶老师,你如果遇到什么难事,可以告诉我,两个人总比一个人扛要更好。”毕竟文是因为乔稚欢被删的,剧情是因为他扭的,论情论理,他都该一起承担。
叶辞柯沉默片刻,刚想开口,身后传来小尖牙的喊声:“喂!节目组来接我们了!”
乔稚欢折回入口处的石像巨脸,看见Rêver的刘海燕站在大巴入口处,正一脸严肃地向魏灵诉汇报什么。
快要凌晨五点,刘海燕妆容依旧精致,她一身职业装,充满职业女性的专业干练。注意到乔稚欢接近,她边快速汇报边朝乔稚欢点点头。
魏灵诉上车后,乔稚欢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橙娱乐是老牌文娱公司,势力纵深娱乐圈各个领域,而Rêver虽然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大集团,但文娱方面是刚开始接触,和大橙的合作模式也是Rêver出钱大橙出力,对隐藏潜规则更是不太敏感。
比如这一次,Rêver起初真以为这是综艺游戏环节,根本没往势力争夺方面想,等所有学员都被淘汰,五十多号人要在庄园过夜,Rêver才反应过来,立即叫停,还派刘海燕亲自来接。
“这种事情应该不会再发生第二次了。”魏灵诉解释完说,“大橙撇下Rêver直接变动项目,两边现在闹得有些尴尬。和大橙不一样,Rêver还是想挑些苗子出来的,所以态度很强硬,现在在争取公证人员入驻节目组,现在就是看大橙那边的态度。”
乔稚欢轻笑一声:“我倒希望公证人员入驻。”
魏灵诉:“谁都希望。不早了,抓紧休息一下吧,到了基地没几个小时就要开始录制了。”
学员们前半夜搞鬼屋,后半夜学主题曲舞,现在终于上了大巴车,早已睡倒一片。
乔稚欢半梦半醒地眯了一会,已经回到录制基地。
他一睁眼,发现腿上莫名放了个粉色的扇子。周围的人也各有扇子,只是分几种不同颜色,听旁边的学员说,是折返的路上发放的。
难道鬼屋还送纪念品?
他叫醒魏灵诉,跟着大部队一起返回酒店。
乔稚欢还没走到,发现几十号学员挤在酒店门口,站在大太阳底下,正吵吵嚷嚷地交换扇子。
“乔稚欢是粉色的!”人群中有人喊了起来,“谁还有粉色的扇子!我想换粉色的扇子!”
“得了吧,粉色是海景cave,最好的宿舍,谁和你换。”
乔稚欢反应过来:“这些扇子……该不会是分得的宿舍吧!”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他立即在人群中搜寻叶辞柯,还没找到,身边有人说:“你找叶辞柯么?他和我一间,之前发扇子时我看到名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