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地方多半物是人非,在现实中无迹可寻。
像是男女主角定情的那间咖啡室,又或者孩子们幼年追逐打闹的旧路轨,多少年后它们变成了装饰华丽的意式餐厅,又或者人来人往的街心公园。
体验完正赶上下一场电影开演,文斯就继续看了一部巴黎本土拍的小众电影,据说是几名发烧友扛着摄影机,用传统技术自导自演的,只在有限几家影院放映。
开演前听着周围观众耳语,似乎很多都是来巴黎旅游的外国人。
场里座无虚席,不是那种高大上的放映厅,所以满员后略显逼仄,但到音响起声时,氛围感意外地很好。
文斯都不记得有多久,没对着大荧幕看过这种小制作文艺片了。
一个半小时时长,用一种质朴简洁的镜头风格,讲述了一位来自法国乡下的青年,在首都巴黎追寻艺术梦想的过程,结局没有逆袭,只有现实的折翼回归。
题材老套,早在文斯那个时代都已经翻不出新花样了,但或许是真是十年一轮回的流行,当片中主人公数着手机屏幕上那可怜的三位数,问老板自己的手机能卖多少钱时,不少观者都发出一声感叹,而当主人公躲在比尔阿克姆桥下,甚至想买张火车票回家都无能为力时,内心敏感的女孩子们几乎低低啜泣。
直到谢幕,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文斯才在客服人员的提醒下回过神,他刚刚沉浸在片尾曲里,不知不觉想到太远。
走出放映厅,外面天色已经变暗,雨还没停止下。
文斯心情就如同此刻的天气,潮乎乎阴沉沉,沥沥拉拉不怎么痛快,这电影拍得很写实,配乐更是有法国电影一贯的特色,不明显煽情,却十足有后劲。
接下来的行程,文斯安排是去看植物园灯光节的表演,当夜幕降临,那些白天看来平平无奇的普通植物,在各形各色的彩灯亮起时华丽变身,组成一幅美轮美奂的太空星图,刚刚那些惆怅情绪渐渐被一扫而光。
时政新闻里说,法国航天局今年成果颇丰,上个月的光学星座协议是一大亮点,今年的植物园灯光节主题也正好应景。
灯光节外面一排卖礼品的小店,文斯出来时顺着逛过,发现一款玻璃项坠。
乍看是蓝色水滴形状,细瞧里面的缩微地壳版图会随着项链摆动反向旋转,光线透过时隐隐折射蓝莹莹的光,像地球四周的海洋。
小玩意儿也不贵,没多谈文斯就买了下来,配条细黑皮链挂脖子上,短短一根,项坠刚到锁骨中间,恰好在针织衫领子上缘。
“漂亮的,很衬你啊!”店家连连说。
文斯没觉得如何,就单纯看着很喜欢。
雨中欣赏过一场风格独特的灯光秀,虽然不算太困,但为了后面能更精神饱满地游玩,还是决定回去倒时差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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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目的地是卢浮宫,文斯早早查好攻略,在排长队的金字塔广场观望一眼,认过大门,就转去狮门入口跟随较少人流进了馆。
文斯也是俗人一个,进去先看“镇馆三宝”,在旅行团等大波人马赶到之前,可以尽情驻足欣赏。
不过警戒线拉得太远,品味也没到那个层次,外行瞧热闹,蒙娜丽莎那据说被达芬奇修改了四十二次的嘴角,文斯到底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除了三宝,其他展厅人都不多,就是走马观花,逛到哪儿看到哪儿,像是埃及的木乃伊、古希腊古罗马的的雕塑、文艺复兴时期的油画,简单享受这个与艺术为伴的过程。
卢浮宫里有咖啡馆,甜点味道还不错,文斯中途坐下来歇脚半小时,下午又接着逛。
这天的步数真叫相当可观,到最后终于感到腿脚酸胀,文斯才沿着通道往外走,还意犹未尽。
上辈子唯一一次参观博物馆是高中学校组织的,当时只觉得看热闹不如刷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直到今天来过卢浮宫,才领略什么是博物之美、万宝之宫。
文斯当即决定,回国后一定要去趟国家博物馆,而且要提前补课,不能再只看个热闹,怎么说也是自己国家的宝贝,得更多了解些。
出馆时因为不着急,文斯特意去了金字塔广场那面,从底下的中央大厅经过时,夕阳正红的阳光透过玻璃折射而下,呈现耀眼的七彩,倒悬金字塔与地面的正形金字塔交相辉映,光影之间极其漂亮。
出门旅游第一天,结局略惨痛,不等回到酒店,文斯小腿已经开始抽筋,明显缺乏锻炼的缘故。
他坐在公交车里揉了一路,还是多亏一位好心人看出他姿势别扭,主动给他让座,不然就得一直站着忍到站了。
就这样,晚上想去塞纳河坐游船的计划被迫推迟到了明天。
睡一觉起来,文斯脚还有点疼,但他不想浪费时间在酒店,还是按原计划去了早定好的目标,著名地标埃菲尔铁塔。
其实走在路上,文斯就远远见过那个塔了,在他感觉中,若不论建筑背景和历史意义,那就是一座镂空的铁巨人,没什么好看,但不得不说在塔上观景是真的赞。
因为节前检修,仅开放了第一层瞭望台,台上人挨人,从57米高空往下看,北面的夏洛宫和水花飞溅的喷水池,塔脚下静静流过的塞纳河,南面战神校场的大草坪和法兰西军校的古老建筑,构成一幅仿佛自然美景与钢铁时代交汇碰撞的缤纷画面。
从铁塔上下来,文斯找个地方坐下休息,右腿又在隐隐抽筋,昨天暴走一整天的后遗症。
坐着没别的事,也不想总盯着手机,文斯四面看看,最后望向塞纳河边。
十二月是欧洲旅游旺季,岸上游人如织,文斯琢磨:“要不直接去坐船,不等晚上了?”
这时,一阵清脆的笑声打断他思绪。只见不远处两个法国辣妹有说有笑,很是开心的样子。
但让文斯疑惑的不是她们正在笑什么,而是她们旁边那个年轻的亚裔女孩。
她似乎正在偷看他,此刻不防被抓了个正着。
其实文斯也不能确定她真是在看他,但女孩尴尬地一笑后,抬起手对他做了个“hi”的口型,然后,就朝他小跑过来。
“你好,请问可以请你帮个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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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娇俏的巴掌脸上带着活泼的笑容,一口明显南方腔的普通话,不等文斯回应,双手合十眯着眼恳求,“拜托了。”
在国外旅游碰见同胞,文斯挺高兴,对方又是萌妹子,便爽快地答应,“可以啊。”
女孩扑哧笑了,“你都不问问什么事?”
“不是帮你拍照吗?”
一般来讲在景区应该都是帮忙拍照,难道不是?
女孩吐了吐舌,“是拍照,但是……是想跟你拍个合照。”
文斯稍微有些惊讶,但这也不是不行,他一个男生,难道还怕被占便宜?
可也得弄清楚,为什么要拍合照。总不可能是搭讪?
女孩仿佛看出他疑惑,忙摆摆手,“你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虽然你长得确实很帅,但我已经有男朋友了,哎,有点可惜呢。”
文斯:这话听着哪里怪怪的。
“其实是这样的,”女孩把手机拿给文斯看。
那是一条照片微博,九宫格乍看都是埃菲尔铁塔,或纯塔的全景,或有人物的近景。
“这些有什么特别吗?”
女孩点开其中一张照片的大图,“你看看这张。”
文斯又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还是没看出任何异常,画面上的女孩站在偏右侧,半身近照,背景只有一截塔底。
女孩见他还没瞧出端倪,抿嘴笑着放大图片,手指向左侧,“这里。”。
文斯这才看清那处小角落,那不是他自己吗?
就刚刚,他和另一个路人坐在长椅上,都被拍进了照片里,虽然只有侧脸,但他总不可能把自己认错。
话说回来,现在手机拍照像素都已经高到这种地步了吗。那张人脸即使很小,鼻子眼睛也能看得挺清楚的。
“实在抱歉啊,我不是故意拍到你的,不小心让你入镜了。”
文斯皱眉又展开,“……”其实这也没什么,在景区拍照拍到别人再正常不过,“没事儿,可是这和你要跟我拍合照有什么联系吗?”
“很有联系!”女孩肯定地点头,然后退出相片浏览,回到微博,把下面的评论拉上来。
文斯这才注意到,那些评论里有特显眼的一串高赞评。
[图2左下角那个小哥哥!!卧槽侧颜杀啊有木有!]
[真的有!颜狗晚期的我居然要集美提醒才发现,真是侧脸帅爆了,不知道正脸怎么样啊,求太太偷拍正脸!]
[咳咳楼上的淡定,偷拍是不道德的行为,于是可以正大光明求合照吗可以吗可以吗(摇小旗呐喊.jpg)]
[还是个亚裔小哥哥呢,我赌他一定是我泱泱大国公民,这等颜值没跑了!太太快去贴贴~]
[搭讪求合照,gkdgkd!]
[要是今天看不到帅比小哥哥的正脸,我我我就跑到太太的新坑底下刷鸡蛋(bhi)]
文斯:“这……”
女孩眨着眼睛,小小声说,“我不想被扔鸡蛋,所以……可以吗?就拍一张就好,拜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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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开了一天的会,今天下午的议程是医疗器械领域的,关系不大,闻礼就在午饭后出来了。
会场旁边临着埃菲尔铁塔,闻礼这是第二次来法国,上一次时间匆忙,只在巴黎转机,并没到埃菲尔铁塔下。
走着走着,余光瞥见不远处一幕。
或许是那两个人都是黄皮肤黑头发,又或许是隐约听见他们说的中文,总之闻礼往那边多看了一眼。
男孩和女孩微微靠近,女孩手举自拍杆,俩人肩并肩没完全贴住,男孩似乎比女孩还拘谨,互动的时候女孩的声音明显更轻快。
“你别板着脸,笑一个嘛,笑一个~不然她们会觉得我欺负你。”
“我已经笑得很开了,好了吧?”
“再来一张再来一张,比个V,嗯好像有点俗哈,那这样托脸怎么样?”
“……”
从闻礼这角度光线恰好从塔身的缝隙透过,女孩的脸能看清,男孩就不怎么能看得清了,但他脖子上那个水滴项链被光打得正明亮。
闻礼突然发现,男孩身上穿的浅灰色羽绒服很有些眼熟,似乎闻思也有件一样的。
不过羽绒服款式本就大同小异,这款偏中性男女皆可驾驭,倒没什么奇特,闻礼不过多瞧了两秒,就略过去了。
“嘻嘻!这张好看,就这张吧~”女孩清脆的笑声自身后传来。
感觉男孩应该脾气很好,很包容女孩,这大概就是人们谈恋爱一般会有的样子吧。
闻礼继续走着自己方向的路,正在拐弯时,一串轻快脚步从后由远及近。
刚刚的女孩像一阵欢快的风掠过他身边,却是张臂投入另一个男孩的怀抱。
那男孩两手各拿一袋子吃的,含酸地抱怨,“我去买个东西,你就和别的小男生凑一起拍照?”
“怎么?嫉妒人家长得比你帅啊?”女孩搂着男孩的腰晃啊晃,噘嘴娇嗔是被宠爱的女生所特有的权利。
闻礼这才知道,她和刚那个男生并不是男女朋友。
“哎呀,我老公也很帅呀,不要妄自菲薄嘛?我这是为粉丝谋福利去啦,不信你看,我要是心里有鬼才不往微博上发呢!”
“好啊你,那意思是悄悄的就可以啰!”
“怎么会~老公~人家对你可是很专一的,我的初恋都给你了,还有什么不满嘛?”
这些甜腻腻又有点傻乎乎的情话逐渐远去。
闻礼不知出于什么心理,默不作声地将它们听进了耳朵里,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回头望了去。
那对小情侣可能被他的混血外表所蒙骗,完全没意识到应该小声说情话,以为离得最近的这个路人听不懂中文。
而那个戴着水滴项链的男生,也完全没注意到闻礼的视线,兀自走到河畔。
一只被主人牵着的金毛犬从他身边路过,抬起鼻子嗅了嗅,停下来对着男生摇尾巴。
然后闻礼就见那男生蹲下身,亲昵地摸摸狗狗的脑袋。
在他们身后就是塞纳河清波粼粼的水面,埃菲尔铁塔附近都没很高的建筑,放眼望去蓝天为幕,那高低两道侧影看上去分外和谐。
片刻后男生站起来,好像是和狗主人聊过几句,就分别了。
闻礼也转身离开,这片刻短暂的小插曲或许留下印象,或许没有,闻礼既不得而知也不作他想,继续朝最初打算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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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斯久久看着那条金毛犬,狗狗还回头望了他一眼,长长的舌头吐出来,又缩进去,在凉风中呼成一团浅浅白白的雾气。
文斯对它微笑挥手,嘴里轻轻说,“拜拜。”
其实是有点舍不得的,这只金毛很像他养过的那一只,叫拍拍,他从它三个月时抱回来,一直养到它十多岁步入老年,而这十多年间,他们的家人互相只有彼此。
曾经文斯很担心,有朝一日当拍拍寿终正寝,自己一定会接受不了,却没想到,最后却是自己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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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班游船抵岸,文斯按照次序上船,周围人大多都有旅伴,但也有不少像文斯这样的单身男女,甚至还有独自一个的白发老人。
老人就走在文斯前面,戴着有线耳机,嘴里轻轻哼着法兰西小调,步履从容地走过座椅之间的巷道,其实就他的速度已经挺快了,但对年轻人来说仍旧是慢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