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疑惑,也终于敢抬头确认一眼战况。
闻礼此时的神色相当复杂,英挺的眉宇蹙起,深邃的眸底仿佛有什么正在酝酿,他好像甚是不悦,但又不仅如此。
文斯懵了,同时也在那种目光注视下,没来由心跳加快。
“怎……怎么了?”
干嘛这么看着他?他肯定不会和他抢季明景,难道闻礼不该放心吗?明明上一刻感觉他声音里的情绪还挺对路的。
闻礼锋锐地唇线抿紧,又张开,缓缓问,“你确定?”
“什么?”
“你确定你不喜欢男人?”闻礼再次清清楚楚地问了一遍。
文斯以为他是不信自己对季明景没想法,当即斩钉截铁说,“我非常确定,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差点就要指天发誓。
闻礼制止了他,“不用发誓。”话出口自己都觉得好笑,他可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刚刚那一瞬间心里竟然还怕这个……
“我知道了。”闻礼最后深深看了文斯一眼,没再说什么,偏过头,面朝领奖台。
文斯暗暗松口气,看闻礼那样子,自己这一招釜底抽薪应该是奏效了,因为他这下只看着台上的季明景,不再专盯自己这个闹绯闻的“小网红”。
可转念又觉得闻礼刚才的反应还是有那么点不对劲。
虽然那种黑云坠顶的威慑是没有了,但好像变成另一种不太明显的诡异气氛,文斯摸了摸鼻子,心头惴惴,他不会又做错什么了吧?
第六十四章
詹姆斯接到好友的跨国长途时,正左拥右抱在遥远的澳洲海滨度假。
他接起来问,“让我猜猜,我们的1%先生,你是遇到情感问题了?需要找我这个混迹江湖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高人来出谋划策?”
能听出是蹩脚中文,但已经比大多数老外水平强得多了。其实这就是常态化的开场白,詹姆斯几乎每次都得来上这么怪腔怪调的一句。
但这次闻礼竟然没有直接听而不见就事说事,反而破天荒地在电话那头沉默了。
这可把詹姆斯稀奇坏,他腾地一下从沙滩椅上坐起来,饮料也不喝了,美人也不抱了,凝神聚力,问:“你不会真的……那话怎么说来着,情窦初开?还是铁树开花?”
闻礼不管他飙成语,直截了当道,“我问你,如果对方是直男,你会怎么办?”
“……”詹姆斯将手机离开耳朵,太阳镜掀到头顶,又瞪眼仔细看了看上面的来电显示。
半晌,他叹气,“吓死我了,我以为我把别人当成你了,你的伴侣机器人不是可以自主选择性向吗?”
这回轮到闻礼沉默,他突然极其后悔自己一时不知哪根筋搭错,才会拨出这么一个降智的电话来。
可就在他打算挂掉时,听筒里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S!”
然后双方同时沉寂两秒,詹姆斯说,“好吧,我确信我明白你的问题了,首先我得问你一个问题,咱们严肃地讨论啊,就那种嗯,抽丝剥茧。”
“你问。”
詹姆斯一听这平直的声线,心头嘀咕:上帝耶,他是来真的?
“咳咳,那个人,他反感同性恋吗?”
这个问题让闻礼想到文斯对季明景的态度,“不反感。”
詹姆斯一拍大腿,“那就好办了!”
他往沙滩椅后倒了回去,将美人重新揽入怀中,慵懒的嗓音闲闲道,“是直的怕什么,掰弯不就行了?”
“怎么掰?”
哟,感觉还挺着急,真没想到啊你还有能今天!
詹姆斯窃喜,边就着美人的手从吸管杯里喝口冷饮,边悠哉道,“简单啊,充分发挥你的优势,比如时不时在他面前秀秀身材,你身材属实有料,嗯……别的么,我突然想不到你有什么可以秀的点了?”
“……”闻礼耐着性子,冷静下来不让自己挂掉电话半途而废。
詹姆斯难得能够这样随意地调侃闻礼,对方还不怼他,但也知道适可而止。
“只要他不反感同性恋,你就找些时机,与他亲密接触一下,别太过了就那种……怎么形容呢,总之你自己体会,目的是试试他潜意识里对你的态度,不管嘴上怎么说,身体的反应才最骗不了人。”
闻礼薄怒,“我不用你那些下三滥的手段。”
“喂!你说的什么话,咱俩交情你还不了解我,哥们儿从来都是你情我愿,不屑用强的好不好?我这好心给你提建议呢,你听不听?”
“……听。”
詹姆斯心想这才叫尊师重教么,“反正如果他不排斥你,你就有机会可以掰弯他,要不然劝你也别勉强,你好他好大家好。”
“你是在让我放弃?”闻礼声调骤冷。
“主要你会的那些东西都不适合拿来追人啊,一点都不浪漫的好嘛!”詹姆斯抱怨完倒有了个建设性的意见,“还有另外一种思路,咱不说你有什么,你看对方喜欢什么,你就投其所好。”
闻礼听着觉得这个靠谱,“比如?”
詹姆斯将手机换了只耳朵,一边翘着二郎腿一边老神在在说,“比如他喜欢吃什么啦,有什么爱好啦,穿衣风格啦,或者喜欢什么动物啦、追什么明星啦之类的,总之能多博取好感又能增进你俩相处的点尽管安排上。”
闻礼边听,边在脑子里飞快整理清单。
已知:喜欢小狗、喜欢刺激、喜欢吃辣、喜欢演戏、喜欢穿运动装。
未知:很多。
待知:好像更偏好季明景那种长相和性格的?(此条自动划去)
詹姆斯突然想到另一个关键,“但有一点!这种直男你撩归撩,他没真动心前千万别在他面前露馅儿,否则你绝对直接被判死刑!他往后见你能躲三里地,到时候你哭啥都没用了,真的,亲身教训!”
他刚说完,突然发现对面没声儿,就问,“Leadle,你还在听吗?”
“在。”
“……我说,乖乖,你不会已经被发现了吧?”
闻礼迟疑道,“应该没有……”
“他没发现,”仔细回想过,闻礼又确切说了一遍,然后问,“还有什么?”
这认真的劲儿,比起做学术有过之而无不及,更别提为了追人能不耻下问到这个份儿上。
詹姆斯啧啧两声,调笑,“你问的我可倾囊相授了,但我还没问你呢,你到底看上谁了?谁这么神通广大,把我们1%先生都征服了,不简单啊。”
闻礼没有立刻回答,他一般是不会回答别人问的八卦的,但这次短暂思索后,他道,“你见过。”
他说的是见过,而不是认识。
詹姆斯身为老外,对中文的博大精深其实理解还不够透彻,但此刻他竟如有神助般瞬间顿悟,一下联想到什么,突然抽了口气。
可怜人家躺得挺惬意的,再度直挺挺从太阳伞下坐起来,这次头顶上的墨镜都惊掉了,掉在沙滩裤衩上。
“你别告诉我……是巴黎那个……”
“是。”闻礼答得又快又利落,就没打算和他隐瞒。
詹姆斯果然说不出话了。
闻礼云淡风轻道,“所以别惦记他了,和我抢,你赢不了的。”
“我什么时候说要抢了,”詹姆斯哀嚎一声,又笑,“不过我怎么隔着电话都能闻到醋味儿,我说,这语气,你是已经碰到情敌了吧?还是相当强劲的情敌?所以这么风声鹤唳的?”
话音落自己先哎呦道,“我这成语用得可真不赖!有水平哎!”
詹姆斯大笑,欠欠的语气幸灾乐祸说,“真想不到啊,你也有今天,哈哈哈……”
在这魔性的笑声中,闻礼皱紧眉挂断了电话。
不过,忍他半天总算不是全无收获。
**
闻礼在中场离席,文斯以为他终于觉得无聊,大忙人看过季明景颁奖后就撤了,结果临近结束时那人竟又回来坐下。
但好在,文斯觉得自己那通坦率陈词仿佛颇见成效,闻礼不再有事没事盯梢他,就算坐在那儿存在感也没那么强了。
颁奖礼后,韩大义聚齐全剧组,说要补办第一季的杀青宴,也是为获奖庆功,地点就在他自己的宅院。
全组所有人都去,文斯没有太具说服力的理由推脱,不过他觉得自己已经和闻礼说清楚,也不会再招惹仇恨,去这种场合倒不必有什么心理负担。
庆功宴就在露天院子举办,由于颁奖礼是下午,现在刚好临近晚餐时间,韩大义特意请来一中一西两位顶尖名厨,现场烹调,随便吃喝,大手笔犒劳剧组连日来的辛苦赶工。
虽说名义上是聚餐,但也类似于团建活动,总不能只吃,还得各自聚起聊聊的。
可文斯不一样,他继续独树一帜自成一脉,组成单人蹭吃小队,离谁都远远的,就专注享受美食,后来他最爱的刺身上桌,取一盘加上芥末,吃下去从嘴巴到心都通透,直叹世间唯美食不可辜负。
这种多少带点社交性质的场合,闻礼不是剧组中人,他其实大可以婉拒不来的,但为了某种不可明说的目的,他还是来了。
身份原因,少不得有人与他攀谈,闻礼偶尔抬眼,看见文斯眯起眼睛吃芥末,那无比沉浸其中的表情。
有一瞬间闻礼晃神,想起他姐在年会上吃寿司时的样子。
不过再看去,那是文斯,“直男”文斯。
闻礼正要收回视线,突然目光所及的范围出现了另一道身影,是朝文斯走过去的季明景。
那位旁人口中的“温暖男神”、新晋视帝,从身边经过的侍者盘中取下两杯葡萄酒,在文斯望过去的同时,微微抬了手中酒杯,露出一个笑容,像是在邀请。
而文斯也回之一笑,刚刚被芥末刺激得氤氲着水汽的眼睛,在夕阳下泛着柔和的光,他匆匆咽掉食物,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
然后,文斯接过酒杯,两人轻轻碰了碰杯沿,各饮一口,相谈甚欢。
闻礼收回一半视线,深邃眸光不着痕迹敛了去,然后对身边说话的人稍欠身,道声,“抱歉,失陪一下。”
路过侍者看见他,问是否需要添酒,闻礼说不用,抬手将空酒杯放在盘上。
已经离得很近的时候,恰有两位女士从前边谈笑着走来,闻礼脚步短暂礼让,再抬眼时,变故发生了——
他看见文斯好像正往季明景的方向倾斜,而对方则是想要扶他的姿势。
文斯也不知怎么,他正在和季明景说话,忽然有谁用力碰到了他手臂。
“呀!不好意思……”只听一个满含歉意的声音。
听出对方不是故意,文斯没来及说声没关系,手里的红酒杯已经不受控制往前歪出去,文斯匆忙调整站姿,生怕这一下把酒倒在季明景身上,顺着去势欲稳住它。
抓住了!这本来是一个没什么风险的动作,就算会洒出少许也不会洒到季明景身上,只会洒到文斯自己身上。
惊魂甫定,可正在这时有人横插一手,文斯只觉谁突然把住他肩膀,然后就身不由已被那股力带着往后倒了过去。
而且那力道好似还要把他翻转过来似的!文斯惊呼一声,“小心酒……”
可酒杯里的液体受离心力作用,在空中泼洒出翩跹亮丽的弧度,最后于一道人体切线前,戛然而止。
沥沥拉拉……
那一看就不是便宜货的白衬衣、领带、西装上,溅开一大片猩红的酒液。
文斯傻了眼,怔愣地看着面前满脸写着高深莫测的男人。
现场的喧嚣好似触发什么急停按键,又如一石投入寻常湖面,影响效应以事发点为中心,朝四周急劇扩散开去。
不出片刻,鸦雀无声。
第六十五章
韩大义作为主人,急忙迎过来,“怎么了这是?”
文斯也想知道怎么了。
可他看看四周,再看看自己手里从三分之一已然变成空空如也的高脚杯。
他能预料,除了刚刚撞到他的人和季明景,以及他和闻礼两个当事人,其余所有人看见这一幕,都会认为是自己不小心把酒洒在这位闻总身上了。
文斯很无语,闻礼也不说话。
虽然仍旧没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但眼下被众人盯着看,当事人还不出声,总得有谁来打破僵局。
且说到底酒的确是从他杯子里洒出来的,对方是弟弟,暂且不跟他计较,退一步海阔天空,文斯吸了气,歉然笑道,“闻总,对不起,我一时没拿稳。”
季明景本来审视的目光看向闻礼的,听到这话皱了眉,“小文,不是你的错……”
那个刚刚不小心撞到文斯的人默默噤声,闻总看着气场就极强,他不敢说话。但他也知道,的确不怪文斯。
可说出来谁会信呢?除非闻礼主动承认,是他扯了文斯一把,杯子才朝他泼过去了。
季明景又一次看向闻礼,往日平和的眼神隐隐透出犀利,而后他偏头,担忧地看了文斯一眼,而文斯表情淡定,仿佛并不在乎,还对季明景笑了笑。
这些微表情和细节的眼神交流都在短时间内发生,只有了解的人才懂得,而旁观者仍旧是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闻礼本来是打算说什么的,却在看到两人间的心领神会后,挑了眉,对韩大义说,“韩制片,能否借个地方,我先换件衣服?”
“当然可以!”韩大义忙让侍者去找管家,“我家儿子与你身材相仿,他有没穿过的衣服,闻总若不嫌弃我让人拿给你先换上。”
“不用了,多谢韩制片,我车上有,借个地方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