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看到了什么呢。
看到了他的丈夫钟敬手里拿着绳子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不复往日的温文尔雅,表情陌生到狰狞,而他的怀里躺了一个女人,漂亮却又伤痕累累的女人,低声哭泣着。
而地毯上还躺着个昏迷过去的小孩儿。
梁媛觉得那应该是她人生里最颠覆的时刻。
而那会儿的钟敬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来了。
接着就是兵荒马乱。
梁媛当场就想要报警,结果钟敬怀里那个女人哭着爬着过来求她不要。
梁媛那时候也恨江铃,到底什么样的人会跑到有妇之夫家里来?
但她还是心软了,先找了家庭医生帮江铃看伤,把钟敬关了起来,然后听江铃求饶,求她放过自己的孩子。
江铃说自己一开始并不知道钟敬结了婚,一直到开始被钟敬虐待,钟敬才告诉她,他生活美满,哪里看得上她这样的女人?
江铃也是个聪明人,她没那个本事去告发钟敬,怕保不下来江郁,就偷偷录了音。
本来还以为得等她死了等江郁长大了才有机会,结果梁媛就回来了。
而江铃似乎把梁媛当成了最后一根稻草,告诉她自己没什么奢望,只希望江郁能好好活着,将来能够出人头地,能够让江郁的亲生父亲悔恨。
她本来是想找个比宋明国更优秀的男人,没想到走错了路,落得现在这个下场。
梁媛对江铃心软了,把江铃和江郁的存在给抹去了。
“你妈妈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够抢走宋明国的公司。”梁媛缓缓说着,又缓缓摇头,“而作为我能够拿捏住钟敬的那份录音证据的代价,就是等你成年以后,等你有了能力以后,尽我一切所能帮助你。”
“你真的不想要宋家吗?只要你想,我就可以帮你。”
她那时候知道宋洛领着江郁回家,其实是挺震惊的,一切似乎并没有朝着她预料的方向走。
比如宋洛并没有压制着江郁,比如宋洛把江郁当成了家人。
江郁还是刚刚那副表情,盯着她,缓缓摇头,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她:“我母亲希望我抢夺宋家的家产,为什么?她想要,当初为什么不告诉宋明国她怀孕了?”
“她为什么生下我?因为恨吗?”
以及……为什么
江郁想起江铃日记里的那些东西。
从一开始对宋明国的爱意转化成恨意。
而他的出生对于江铃来说,算什么呢?算是一个筹码?妄图让宋明国后悔的筹码?
如果江铃还活着,那她应该很高兴。
宋明国这辈子,只有江郁这么一个血肉至亲的亲儿子。
江郁也不需要梁媛回答这个问题,他心底已经有了答案,虽然是一个他并不想知道的答案。
江铃想让他受尽折磨却又要让他好好长大,又要他怀着对她的爱和宋明国的恨活下去。
他看着梁媛的眼睛,扯了下唇角,“我母亲又是怎么认识钟敬的?”
梁媛怔了片刻。
随即又苦笑。
还能怎么认识的呢?是故意去认识的,故意去找那样优秀的男人。
她刻意隐瞒掉的那些,是出自一个同样有孩子的母亲的同理心,想要维护一个自幼失去母亲的小孩儿对母亲美好的幻想。
比如江铃只希望她能够在江郁活不下去的时候拉他一把,说是不想给她添加负担。
可真正的理由呢?
梁媛不是猜不到。
但她确实不是圣人。
沉默片刻,梁媛说:“你太聪明了,也太狠心了。”
对自己太狠心了。
不像梁书航,始终不愿意接受现实,如果梁书航有江郁这股狠劲,现在哪里会跑到国外去呢?她早就能安心且光明正大地让钟敬赔付这一辈子。
“钟敬大概会来找你们。”末了,梁媛看着面前这个从始至终表情都没有变过的男生,静静地出声提醒。
她想做的也都做到了。
当初对江铃的承诺,她也想着去完成,只不过,当事人不乐意。
她总不能把宋家抢过来再送到江郁手里。
更何况,宋洛也是个聪明人。
梁媛闭上眼睛,想起钟敬他妈歇斯底里在那说什么自己找到了帮助自己的人。
宋洛早就查到他这里了。
梁媛又睁开了眼睛,见江郁起了身,缓缓道:“另外,帮我和你哥说一声对不起。”
江郁动作一顿,回头看她。
门口,两个守着的保镖被晃得快头晕了。
宋洛出来多久,就在这儿晃了多久,还是忍不住道:“宋总,您这不是在产房外面等老婆生儿子,就……没必要吧?”
宋洛脚步微顿,看了眼病房门,“你不懂望弟心切。”可惜隔音效果太好,什么都听不见。
保镖:“……”
我确实不懂。
保镖刚想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病房门就被打开了。
江郁完好无损地走了出来,表情和宋洛出来那会儿如出一辙,没什么变化。
宋洛松了口气,往病房里看了眼,江郁便关上了门。
宋洛哎了声,接下去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呢,手就被抓住了。
江郁的手冰凉,甚至还有些发抖,直接扣住了他的掌心。
松下去的那口气又提了上来,宋洛没反应过来,就几乎是被江郁拽着手走了。
门口的两个保镖面面相觑,见他俩走了,又悄悄推开病房门看了眼。
平日里素来冷静且十分注重形象的梁总,这会儿正坐在床上发呆。
好像……还在哭?
而那头。
江郁力道很大,宋洛的手都要被他抓疼了,但同样的也似乎在宣召着江郁内心的不平静。
一路上宋洛都有些失语,甚至问不出什么话来,只能任由江郁拽着自己,也随便他去哪里。
一直到了没人的楼梯间。
江郁几乎没给宋洛反应的时间,就把人抵在了墙上,而他自己,低下头,脑袋埋进了宋洛的颈侧,死死抱住了宋洛。
就像抓住了自己的救命稻草一样。
第51章
江郁身形比宋洛高大,几乎能把宋洛整个人笼罩在自己身下,可他偏偏又弯下腰低下脑袋靠在宋洛肩膀上,这姿势强势又卑微。
宋洛被他这样搞得动弹不得,就连左手都被江郁紧紧握着没放开,愣怔了片刻的时间,无奈之下只能抬起右手,他没推开江郁,只是把右手搭在了江郁的腰间,很轻地拍了两下。
两个人就这样抱着谁都没说话,这地方也没什么人经过,一时之间一切都变得静谧起来。
江郁闭着眼睛,脑海里全都是年幼时候关于江铃的那些记忆,那些他想忘掉却一直没法忘记的幼年,江铃病重时候对他的那些嘱托和期望,他曾经拼了命想要活下去就是为了江铃的那些话。
可如今想起来却成了噩梦和笑话。
虽然早在看江铃那些日记的时候他就隐隐有所察觉。
江铃的日记里,那些关于他亲生父亲的只言片语里都能看出来她对对方的念念不忘,时间一久,念念不忘的爱甚至变成了拂不去的恨。
后来他出生了,江铃会写一些关于他的事情,但那些事情里往往会带上他的亲生父亲。
而梁媛的那番话,更是印证了他的猜想。
对于江铃来说,他的出生不过是江铃想要拿来报复宋明国的工具。
江铃恨宋明国的无情,所以也同样恨着流淌着宋明国血脉的自己。
也许她对自己还留存着爱意,可更多的是恨。
江郁死死抱紧了宋洛,不知道过去多久,他才找回自我一般,痛苦又压抑地说:“我宁愿我……没有出生。”
如果能选择,他一定会选择不要出生。
不用经历那些痛苦而又肮脏的过去。
不用苟延残喘地活着,活成阴暗的人生。
宋洛后背完全被抵在墙上,江郁没受伤的那只手就垫在他的脑后。
说那句话的时候,宋洛都能感觉到江郁的手在发抖,五指深深陷入自己的发间,力道却被控制得很好。
宋洛还是吸了口冷气,觉得自己肩膀有点疼,好在还没有冰冷的液体从他的脖颈处滑落,他意外道:“嗯?你不想认识我了吗?”
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江郁这样内敛的人都成了这副模样。
真相大概过于残酷。
这样一想,如果他没有来,原本的江郁会是什么模样?
那时候的江郁,也确实没有认识他。
甚至他们会在不久的以后变成争锋相对的敌人,而江郁呢?
后来那个冷漠又无情的江郁的结局呢?
嗯,他是主角嘛,肯定结局不会坏到哪里去的,他甚至都抢走了原身的公司,也许在自己没看到的片段里报了仇,成了某种意义上的人生赢家。
可那样的江郁,缺了点东西。
这是宋洛第一次庆幸。
还好啊。
还好自己穿过来了。
江郁怔了一下。
宋洛又拍了拍他的腰,犹豫了一会儿,又揪住了江郁的衣摆。
这还是他小时候惹他妈生气了惯用的伎俩,他妈一板脸不说话,他就扯着人衣角,自个儿也不说话,就一个劲儿地扯衣角,把人给扯烦了,不得不搭理他。
久而久之就成了服软哄人的一种手段。
还是第一次在他妈以外的人身上用。
“江郁,我叫什么?”宋洛扯着江郁的衣摆,轻轻揪了两下,又贴着他耳边问。
“……宋洛。”
宋洛笑了声,跟哄小孩儿似的语气:“还成,还记得,那我是你什么人?”
一个“哥”字卡在江郁喉咙口,他还理智尚存,如果这会儿宋洛不在,他也不会像现在这般脆弱,虽然有那么一瞬间确实差点失控,他甚至想把宋洛压在这里,不管什么以后。
宋洛已经成了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江郁也就沉默了一秒的时间,细微到宋洛都没有发现,他额头抵着宋洛脆弱的脖颈,呼吸都喷洒在那里,甚至能感觉到宋洛生命的跳动,哑着声音回他:“是我家人。”
不是我哥。
我不要你当我哥。
宋洛并没意外于这个答案,他低着声,还是跟哄小孩似的:“嗯,我是你家人,你也是我家人,家人的意义在于什么?”
宋洛想起来第一次见面时候这小孩儿手里拿着刀片,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哪像现在这样抱着自己。
宋洛低笑了声,侧过脸盯着江郁的发顶缓缓说着:“在于陪伴。我也需要你的陪伴,哎你住宿那段时间,我吃不好睡不好的,半点都不习惯。等你以后去了大学,我得怎么习惯?”
他说着叹了声气,又无奈地抬起拉着江郁衣服的那只手,那方式确实有点幼稚了,他干脆就把手压到了江郁的发顶上,边揉弄着边说:“江郁,我需要你的陪伴。”
“你要是不出生,现在的我就孤苦伶仃,你舍得吗?哎你要是舍得……那我现在得哭一下应个景是不是?”
他说着,感觉温热的皮肤触感在自己的颈侧越发明显,江郁似乎是累了,也确实是,他这样的身高,非得搞什么埋头,属实是有些委屈了,江郁的脑袋在他颈侧动了动,连带着脸颊摩擦过去,带起轻微的痒和奇异的触感。
宋洛等了片刻,江郁说:“不舍得。”
是想要的答案。
宋洛笑着:“那不就好了?你的出生是有意义的,先不说深层次的,就普通点,我现在需要你,以后也需要你,你的存在就是有意义的。”
“不过哪怕没有我,你的存在也是有意义的,管别人干什么?你出生了,你的命就是你自己的。”
“人呢,是为了自己活着……嗯,当然,你现在要说是为了我活着也不是不行,毕竟我俩现在确实是在相依为命。”
他孤身一人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也确实算是和江郁相依为命。
说完,宋洛偏过头,下巴抵在江郁的发顶上,重重地吸了两口气,又反手环住了江郁的腰身。
看起来就像是他抱住了江郁一样。
空气静静地流逝着。
好一会儿,江郁才闷着声:“宋洛。”
宋洛:“哎,怎么又直呼我大名,算了也没事儿,听起来还挺亲近。”
“我喘不过气来。”江郁脑袋被宋洛这样闷着,后面又是墙,虽然是他自己选的姿势,但宋洛这样一闷,他连呼吸空间都被小了,更别提他人高,弯着腰就是不怎么舒服。
虽然贪恋宋洛的怀抱,但呼吸才是大事儿。
宋洛啊了声,放开了他。
江郁终于得到了自由,也不算自由,毕竟刚刚那是他自己想要埋进去的,他抬起头来,眼眶是红的,头发是乱的,平日里素来冷静自持连喝酒都不会脸红的男生,这会儿鼻子红通通,看起来倒有几分可怜。
他就顶着红红的眼睛盯着宋洛看,半晌,又张开没受伤的右臂,“宋洛,还能再抱一会儿吗?”
哎,又喊名字!
也没什么不妥。
宋洛无奈地点点头,心说抱就抱吧。
他以前还老抱着他弟弟喝奶呢。
只不过下一秒,他就被拉住了手臂,然后脑袋跌入硬邦邦的胸膛。
这回两人姿势换过来了。
宋洛被死死摁在了江郁怀里。
他合理怀疑江郁想用这种方式报复自己刚把他埋在颈间这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