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次不同了, 严理这几次练习成绩都不错, 一下提高了一大截。饶是谢不惊再淡定,此时也忍不住好奇起来。
“我只是提高了严理的计算标准,”江雪阔说,“严理不是很依赖计算吗?于是我让他在自己计算的时间基础上,再提高5秒。”
“……”
谢不惊嘴角抽了抽:“你知道这不可能吧?”
严理虽然成绩没他们好, 但毕竟也是国家队队员, 就算是世界冠军也不能在他的成绩上提高五秒。
“我当然知道, ”江雪阔点头, “我提出了5秒,生性保守的严理会在心里把标准压到3秒。他以3秒为目标,在实际训练中提高了2秒的成绩,恰好符合我的标准。”
谢不惊:“……”
突然有点心疼严理是怎么回事?
“可他就这样答应你了吗?”谢不惊有些好奇,“严理这么难搞,不只是因为喜欢计算而已。而且他还性格固执,不听人劝。”
严理父母一个学物理一个学数学,严理在他们耳濡目染下,通过计算找出了一套符合自己水平的理论,然后每次都按照那个标准来,雷打不动。
让他骤然提高5秒标准,根本不可能,除非拿着把刀架在他脖子上。
“他本来不答应的,”江雪阔说,“后来我们打了一架,他没打赢我,不得不接受了。”
谢不惊:“……”
“开玩笑,我是用我的专业和认真说服他的。”江雪阔摸了摸鼻子。
在专业领域和他论证,这是人类可以滑出来的速度;然后认真的告诉他,你做不到就不能取得奥运资格。
对于严理这种性格,只能用他接纳的方式,在他擅长的领域说服他。
俗称用魔法打败魔法。
或许严理也不是那么强硬,只是一直等不到这个改变的契机。
终于在这一天,二人一拍即合。
这个主意虽然不太靠谱,但确实很有效果,严理滑降和超级大回转都有了一定提升。
之前江绪林看出了严理的保守,建议他突破极限。
但江雪阔不一样,他尊重严理的计划,只是让严理把计划标准提高一点。
在尊重严理习惯和意志的前提下,尽可能发挥出个人最大潜能。
谢不惊有些感叹,又问:“那你觉得陈景也可以这样吗?”
“不行,”江雪阔摇头,“严理是一旦接受了标准,就会认定这个标准,然后拼命去完成。但陈景明显做不到,就算照搬过去也没用。”
“嗯,也是这样。”谢不惊点头,“是我问了个愚蠢的问题。”
江雪阔:“你做过?”
“嗯,我曾经也给陈景划过标准,”谢不惊说,“陈景每次都满口答应,结果每次都完不成任务,惨兮兮的给我道歉。”
江雪阔几乎瞬间就想到了那个画面,陈景可怜巴巴的道歉,谢不惊忍不住心软,只得放过陈景。
“你就是太心软了,”江雪阔笑着摇头,“没事,慢慢来吧,时间还有很多。”
确实,冬奥会资格赛一直持续到明年一月,他们还有大半年的世界。
但谢不惊知道不能慢。
他这边一慢,陈景心态又要不稳了。
瓶颈期是一个很玄妙的阶段,置身其中时难受得要死,几乎要对世界绝望了。但一旦突破后,又觉得不过尔尔。甚至还有些意外,当初我怎么就这么难受呢?
现在正是陈景被卡得最严重,也最难熬的时候。
虽然陈景心态调整好了,但如果一直无法取得进步,又会很快陷入自我怀疑的漩涡。
和谢不惊推断的一样,陈景也发现了严理的进步,虽然很替他高兴,但也难免感受到了压力。
这些天来,谢不惊一直在陪他练习,给他改正姿势和动作,可惜也没有带来明显的进步。
又是一天练习结束,江雪阔和谢不惊去酒店的温泉泡澡放松。
“陈景怎么样了?”更衣室里,江雪阔一边换衣服一边问谢不惊。
“不太好。”谢不惊脱掉t恤,摇头,“他的动作和技巧基本没问题,但就是速度上不去。”
“速度啊……他的风格确实比较保守。”江雪阔若有所思。
“你说陈景风格保守?”谢不惊有些意外,“你还能看出别人的滑雪风格?”
“那当然,”江雪阔一边往温泉池走一边说,“克里曼斯·费奇的风格是干净利落,巴特.卡梅伦是海纳百川,只要注意观察,不同的人都有不同的滑雪风格。”
谢不惊:“所以你认为陈景是保守吗?”
“这只是我个人观察,不一定准确。”
“嗯,我也只是做参考,”谢不惊把脑袋靠在池边,轻轻闭上了眼,“谢谢你提醒我这点。”
他姿势很放松,但呼吸却一直没能平稳。
过了很久,江雪阔突然问:“你很担心吗?”
“嗯,”谢不惊睁开眼,情绪有些低落,“还是会有些着急的,如果一直看不到进步的话。”
江雪阔愣了一下。
谢不惊:“怎么了?”
江雪阔:“我只是没想到能从你嘴里听到这种话。”
谢不惊:“为什么?”
“就感觉你给人的感觉,”江雪阔斟酌着语气,缓缓道,“应该是从来没有尝过失败滋味。”
“说得好像你自己不是这样,”谢不惊笑了一下,“但其实还是有的吧,或多或少,没有谁能一直赢下去。”
“我确实没有什么惨痛的失败经历,”江雪阔皱眉,想了想,又有些迷茫的说,“但奇怪的是,我记忆里总觉得自己不太成功。”
“为什么?”谢不惊抬头,“不满意现在的成绩?”
“不是这方面,就仿佛自己做了一件特别失败的事情,而且还没有弥补的机会。”
但江雪阔确实想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微妙的惆怅。
想了一会儿,江雪阔缓缓摇头:“可能是我想多了吧。”
谢不惊盯着温泉池面的热气,过了好久才说:“不管多大的失败都不是不能弥补,只是弥补的方式和定义不同而已。”
江雪阔好奇的看了过来。
谢不惊声音低缓道:“我曾经生过一场很严重的病,连维持正常生活都困难,更别提参加比赛了。”
“那你……”
“可能是我运气好吧,”谢不惊自嘲一笑,“后来又因为某种契机恢复了健康,再次站在了这里。”
江雪阔定定看着他,突然严肃摇头:“不是你运气。”
谢不惊一愣。
“是你本来就应该站在这里。”江雪阔表情笃定道。
“或许吧。”谢不惊轻笑一声,右手捧起热水,又让热水从指缝哗啦啦落下。
他从温泉池里起身,赤脚踩上地面,一边用毛巾擦干身上的水,一边说:“我都可以,不管你遇到了什么难题,你一定也可以的。”
江雪阔:“嗯,谢谢你。”
“是我要谢谢你,”谢不惊摇头,从毛巾下探出半张脸,声音平缓而真诚,“我之前在乎的都是陈景的滑雪技巧,从来没有关注过他这个人。”
他喜欢什么?
害怕什么?
为什么要滑雪?
追求的又是什么?
此时,距离比赛开始还有5天。
谢不惊把目光落在了陈景本人身上。
陈景很活泼,但又意外的很胆小。
他不太有主见,不管和谁在一起,都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
他也不喜欢自己的包子脸,觉得这样不够男人。
难道是因为性格不够外向,所以滑雪风格也比较保守?
有点道理,但还是比较牵强。
更何况,又不是所有优秀滑雪者都性格外向。谢不惊就不觉得自己是个外向的人,可这依旧不妨碍他拿奖。
那么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呢?
谢不惊低头,陷入了沉思之中。
“哥,比赛雪道明天才开放,我们今天还是在黑道练滑降吗?”翌日清晨,陈景小心翼翼地问。
“嗯,”谢不惊点头,有些心不在焉,“你先练习。”
陈景一愣,明显时察觉到了谢不惊态度的微妙转变。
但他很快就调整好心态,大声应道:“好的!我会好好努力的!”
虽然这确实有些难受,但他成绩一直没有提升,谢不惊对他失望也很正常。
只要自己滑出成绩就可以了,一切就会回复到最开始那样!
陈景深吸一口气,从陡峭的雪道上俯冲而下。
一次,两次,十次,二十次……
他渴望进步,但渴望越大,成绩反而一次不如一次。
这是本赛季世界杯最后一个分站赛了。
难道这次比赛又要陪跑了吗?
陈景有些低落的想着,忍不住再次有些焦躁起来。
从山顶出发,滑行,过杆,跳跃,团身俯冲……这些动作他已经再熟悉不过,闭着眼睛都能做出来。
但也正是这种熟悉感,不知不觉中限制了他的进步。
再次冲过终点,陈景看了眼运动手表计时,还是和上次一样。
陈景垂头丧气的往缆车走去,机械的做着滑雪训练。
“等等。”谢不惊突然叫住了他。
陈景:“怎么了?”
谢不惊:“你是不是恐高?”
“啊?怎么可能?”陈景条件反射反驳。
谢不惊没说话,漆黑的眸子沉沉的看着他,仿佛警察在等罪犯招架罪行。
陈景摸了摸鼻子,又有些不确定:“应该没有吧,我都不知道我自己恐高……”
谢不惊:“那你在怕什么?”
陈景歪了歪头:“怕?”
谢不惊:“可能连你自己都没有注意到,滑降时你在害怕,动作和节奏比回转项目保守很多。”
这样吗?陈景确实没想到。
“可我确实没觉得自己恐高啊,”陈景不太明白,“我坐飞机时也不怕。”
谢不惊摸着下巴沉思两秒,突然说:“你跟我来。”
他把陈景带到了一条巨陡的黑道上。
陈景:“要滑这个吗?”
谢不惊:“不滑,你就站在边上。”
就这?
陈景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他都滑了那么多次高级雪道,这次只是站在边上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滑雪板垂直滚落线卡在学道上,5秒,10秒,30秒……
艹,他心跳怎么突然变快了?喘不过气,连腿都软了。
1分钟后,陈景瘫软在远离雪道的地方,满脸难以置信。
谢不惊:“还觉得自己没有恐高症吗?”
陈景没说话,依旧满脸震惊。
接下来,谢不惊又带了陈景爬了雪山,去了教堂钟楼。当陈景从十米高的钟楼往下看时,叫得嗓子都要破了。
“你之前都没意识到吗?”谢不惊觉得很神奇。
“没有啊,”陈景也很懵逼,“站在高的地方害怕,这不是正常生理反应吗?”
谢不惊:“……”
“算了,原因不重要,关键是要解决这个问题,”看着蹲在地上的陈景,谢不惊也有些无语,“我们今天不训练了,做一点特殊练习。”
“什么特殊练习?”陈景顿时心里警铃大作,“你该不会是要带我去蹦极吧?强行突破心理障碍什么的。”
“想什么呢?”谢不惊笑得温柔,“我是那种人吗?”
陈景嘟哝:“你就是。”
谢不惊:“不是蹦极,是去观光。”
“啊?观光旅游啊?”陈景松了口气,“不好意思啊,刚才错怪你了。但是还有三天就要比赛了,去玩真的好吗?”
谢不惊:“正是因为要比赛,所以才要放松。劳逸结合也是很重要的。”
“对哦,劳逸结合。”陈景嘿嘿的笑了起来,错过了谢不惊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
谢不惊行动力超强,立刻租了一辆车上路。
贝希特斯加登位于阿尔卑斯山山脚,是当地有名的国家公园。隆冬时节,公园里一片银装素裹,山谷溪涧边上屹立着一栋栋尖顶的哥特式城堡,梦幻得宛如童话世界。
陈景深吸一口气,沉浸在了这难以言喻的美景之中。
说起来,他们虽然全世界到处飞,但基本都是泡在雪场里,还从来没有出来玩过。
大约一个小时后,汽车经过一段山路,停在了一个观景台。
陈景探出头:“到了吗?”
“嗯,到了。”谢不惊用德语让司机在这里等他们,和陈景一起往下走。
“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啊?”陈景一边走,一边躲开簌簌往下落的积雪,前方树木遮挡,根本看不清有什么东西。
谢不惊:“下去就知道了,特别漂亮。”
陈景不疑有他,顺着楼梯继续往下。
穿过一丛白雪皑皑的树林后,他们终于抵达了此行目的地。
峻岭的阿尔卑斯山之间,架着一座细细的钢索吊桥,宽度不足一米,仅能容忍一个人通过。但与狭窄的宽度相比是吊桥的长度,足足超过四百米,几乎一眼看不到尽头。
冬末春初,来自大西洋的盛行西风穿过阿尔卑斯山脉,也吹动了这座冰冷纤细的吊桥。
吊桥在空中轻轻飘荡,仿佛一个巨型秋千。
不是吧?不是他想象的那样吧?
光是想想陈景大脑就瞬间一片空白,连腿都软了。
“站稳了,”谢不惊贴心的扶着他,笑容温和,“这还没上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