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之下,周文远至少在眼界和思维模式上胜过霍衍,到时候他再好好带带周智博,把周文远的性别扭过来,等他“离开”以后,在周文远的帮助下,周智博好歹能撑到下一代的继承人长成。
周晟收回了余光。
但老员工说的也没错,霍衍好歹流着周家的血,好好培养,观察几年,未必就真的是个派不上用场的废物,就算他真的没用,周家也不是养不起。
媒体已经曝光了,不认也得认,还不如往好的方向想。
快到酒店的时候,周晟忽然面无表情地说:“你把杨金花送进了精神病院?”
司机慢慢放缓了车速,让父子俩有更多的时间问答。
霍衍语气自然,但带着浓浓的自责:“我妈她自从看到网上的那篇文章以后,情绪就一直不稳定,我原本是不想把她送去精神病院,我能照顾她。”
“但她跟我爸……”
霍衍叹了口气:“我怕我哪天不在家,回家的时候得看到他们其中一个人的尸体,而且之后我要上学,不可能一直请假,不可能整天盯着他们。”
周晟来之前并不知道霍衍要把杨金花送到精神病院。
早上他也在霍衍家不远处。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这一切都是霍衍策划的,不然事情刚曝光不久,杨金花和霍乾两口子就一个疯一个残?
可是很快,周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霍衍要是真的有这样的本事,也不伪装那么多年。
伪装一两年是聪明,伪装十年是狠得下心,但从出生伪装到成年,这就是怪物了。
长久的伪装,图的就是得到机会以后,能够一击必杀,不给敌人留一点机会。
像这样的怪物,他们之所以放低姿态,不是因为不得不放,而是为了更轻易的达成自己的目标。
姿态越低,所图越多。
但周晟更愿意相信霍衍是个心软的懦夫,也不敢相信霍衍会是这样一个怪物。
周晟:“你想过以后吗?”
霍衍的脸上露出恰到好的迷茫神色。
“以后”这个词,对一个高二学生来说太远了。
对多数学生来说,“以后”意味着可以进入社会,自食其力,有美好未来。
可这种“以后”不会给人实感。
“这次我过来是专程来接你的。”周晟微眯起眼睛,“你还未成年,需要监护人。”
霍衍没回话,好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周晟也意识到这句话太没有人情味。
可他已经多年没有笼络过人了,不管是对周文远和周智博,也都没有温声细语,认真笼络过——亲儿子,有什么可笼络的。
然而话已经说出口,再没有收回的可能。
车停下以后,周晟在打开车门前说:“你妈很想你。”
周晟嘴里的“妈”当然不是杨金花,而是冯瑶。
他看了眼霍衍的脸。
霍衍的表情中带着一点迷茫,没有欣喜若狂,也没有感动落泪,他好像不知道冯瑶是谁,又好像虽然知道,却没有真情实感的意识到冯瑶是他母亲。
“进去吧。”周晟走向了酒店大门,他刚刚下楼,就有等着门口的保镖迎上来。
就算这次出行是秘密出行,但稍微有点脑子的对手都清楚周晟肯定会挑时间自己来一趟。
在首都的周晟深入简出,不带上大队保镖根本不会出门,只有在这个小县城才有机会对他下手。
周晟不是遇到过疯子,不少小中企业都“死”在他手上,不是他可以去对付,而是扩展商业版图的时候,不可避免的要侵蚀这些企业的生存空间,他一直都是以垄断为目标。
这些企业老板都恨他,有周晟在,他们连汤都喝不上,甚至付出半生的心血都在片刻间化为乌有,不少人恨他恨得想要同归于尽。
周晟就曾经被“刺杀”过,已经崩溃了的一个企业老板,在他出席商业聚会那天,就等在聚会大厅门口,看他走过来就怀揣着一把小刀冲过来。
回想那一天,即便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但周晟还是忍不住后怕。
幸好他带的保镖在第一时间就护住了他,拦下了那个人。
如果他当天没带保镖呢?
他能躲过去吗?即便他能躲过去,他也不愿意冒一点风险。
从那以后,他每次出行都会保密,各种邀约直到最后一个小时才会得到他的回复,并且保镖人手也迅速补充。
跟在周晟车后面的几辆车也停在了酒店门口,人高马大的保镖们从车里出来。
不仅路上有保镖一路保驾护航,回了酒店,酒店门口也等着四五个保镖,对周晟来说,这样才能勉强让他安心。
于是霍衍就看到了极为夸张的一幕,附近根本没有人,大厅里也没有人,但这十多二十个保镖就像一个圈,把他们“父子”俩围在中间,护送他们上楼。
只是客梯没那么大,只有四个保镖跟着他们一起进入电梯。
直到进入套房,保镖才没有再跟进屋。
周晟还解释了一句:“有备无患。”
霍衍没有说话。
周晟:“随便坐吧,我们说说话,你好好想想你有没有什么要问的。”
他还挤出了一个稍显生硬的笑容。
霍衍走到沙发旁边坐下,看上去人畜无害,他没有抬头,而是一只看着茶几上的花。
那花似乎刚采摘不久,正热烈的绽放着,花瓣和叶片上都沾着水珠,娇艳欲滴。
“你是来带我走的吗?”霍衍似乎考虑了很久才发问。
周晟端着茶杯坐到霍衍对面的单人沙发上,他的声音很疲惫:“杨金花的事,是我们的错,当年没有发现,现在才说弥补。”
周晟:“我不知道你明不明白,如果你不明白回到周家能得到什么,我可以给你说清楚。”
他微微阖上眼睛,带着一股普通人演不出来的高傲,这种高傲不是杨金花的眼高于顶,也不是周文远的自以为是,而是刻在骨子里的骄傲,他的经验和成就都能负担得起这种骄傲。
“周氏集团到我手里已经是第四代人了,发家还是在建国前。”提起历史,周晟的表情里带着向往,“我的曾祖父,你的高祖父,是靠实业起家,轮到我祖父的时候,接手的就是一个烂摊子。”
周晟:“现在的周氏集团,是四代人殚精竭虑的成果,它现在已经是个庞然大物。”
“如果你想当纨绔子弟,可以供你享受一辈子,你是我儿子,哪怕分不到股份也能拿到你一辈子都挥霍不完的钱。”
“但如果你想上进,那周氏就是你一生所能企及的事业顶峰。”
周晟的语气很有力:“我年轻的时候,也想出去自立门户,自己闯出一片天,你现在也看到了,我最后没有选择离开,而是留在集团里,带着集团开拓更大的市场,拿下更多的版图。”
在周晟的形容中,周氏集团能给霍衍提供的好处数不胜数。
霍衍要是想搞学术,那他一生都不用担心资金,几个实验室,世界顶尖的设备和团队,周氏给他配齐。
要是霍衍就想当个混吃等死的有钱公子哥,那周氏也有的是钱,供得起。
如果霍衍想从商,想做生意,也有两条路有可以走。
第一是直接进周氏的公司,去分公司的话直接就是管理层,还有老员工带,手把手教。
到总公司的话,就先从底层做起,但上升途径不是真正的底层员工可以比的。
不管霍衍走哪条路,他都不会遇到真正迈不过去的困难。
只看他的目标和才华在哪儿了。
好像一旦被周家接纳,他的人生就变成了简单模式,只要不犯大错,周家都能保下他,脚下踩着的永远都是坦途。
“我没想过。”霍衍的声音很轻,“可以给我点时间吗?”
周晟微微皱眉,他根本就没预想过霍衍会拒绝,这些话他甚至没对周文远和周智博说过。
但周晟还是微微点头:“我不会在这里待太久,三天之内我听到你的答复。”
现在霍衍的户口还在霍家,而且霍衍已经过了十六岁,他可以选择走,也可以选择留下。
周晟:“除了这个以外,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霍衍:“如果我跟你走了,会影响你们的家庭关系吗?”
周晟愣了愣,显然没想到霍衍会提出这个问题,他看向霍衍的眼神中又多了几分探究。
霍衍看向周晟,他的目光澄澈,就像每一个未经世事的学生,又像是从不为自己考虑的好人,霍衍的语气也很真诚:“虽然我是被我妈调换的,但这么多年我跟家里人也有感情,他们对我可能不好,但也把我养大了。”
“我知道你们想补偿我,把我带回去,但我更习惯在这里的生活,也没有太大的野心,我就想好好读完高中,再考个不错的大学,毕业之后自己去找工作。”
“而且我相信就像我一样,你们也肯定更在意周文远的心情和想法。”霍衍,“我不想破坏你们现在的家庭关系,也没有做好加入另一个家庭的准备。”
霍衍:“如果你真的想弥补我,我确实有一件事需要帮助。”
这些话已经打消了周晟的大部分顾虑——如果现在的霍衍是个久经商场的成年人,那周晟还会怀疑他这些话的真实性,但霍衍此时只是个未成年人,并且从小到大没有离开过这个落后的县城。
尤其是周晟还调查过霍衍,对于霍衍的烂好心他也有了解。
更何况这样的诱|惑没人能狠心拒绝。
周晟:“你说。”
霍衍有些忧虑地说:“在我身世曝光以后,邻居的叔叔阿姨们都希望我能回到周家,帮他们的孩子找个工作,我没能拒绝。”
周晟点点头:“这不是什么难事。”
霍衍又说:“要是管理层。”
周晟:“小事。”
周家有的是用来安放关系户的岗位,只是挂个名,没什么实权。
当然工资也不会太高,但对那些人来说也足够了。
任何一个公司都有关系户,但只要找到合适的地方放,这些关系户也不是毫无用处。
霍衍像是松了口气:“我不该答应的,不知道有没有给你添麻烦。”
周晟摆摆手:“这不算什么,你是我儿子,流着周家人的血,难道这点小事我都要让你失信于人吗?”
果然,周晟从霍衍脸上看到了感动神色。
这个孩子不能继承周家,周晟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但心里已经失望了。
即便他流着周家人的血,也已经被养的不像周家人了,他的善良和忍让在商场就是懦弱,没人会看他心肠好就放过他,只会变本加厉的去欺负他。
或许他从一开始就不该亲自跑这一趟。
“太晚了。”周晟委婉的下了逐客令,“你先回去休息吧。”
果然霍衍没有要求留下来,而是十分体贴的说:“那你早点休息。”
等霍衍离开后,周晟才给冯瑶打去了电话,他在电话里如此这般的把霍衍说的话重复一次后,就连冯瑶都沉默了。
“那孩子不行。”周晟的声音很冷,没有一点温度,“他最多只能当个普通员工,还不能放在稍微重要点的位子上。”
冯瑶沉默了几秒后:“但无论如何都要把他带回来,你不能让他自己选。”
“只有他回来了,这件事才不会变成丑闻。”
“这点我清楚。”周晟,“智博怎么样了?”
冯瑶轻叹了一口气:“刚刚吃了药,终于睡着了,文远被你安排去了哪儿?再见不到文远,智博不知道还会干出什么。”
周晟:“都是你惯的。”
冯瑶冷哼一声:“难道你没有?”
夫妻俩的谈话不欢而散,谁也不愿意承认是因为自己,才造成两个亲儿子,一个被调换,另一个不仅身体不好,性格还有大问题。
霍衍没有打车回去,而是步行离开,他知道身后有人在跟踪,周晟就算信了他八分,也还有两分不信。
大约这就是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吧。
他走在几乎没人的街道上,昏黄的路灯照着他脚下的路,习习凉风吹来,但霍衍并不觉得冷。
曾经他以为自己是天生的冷血无情,没有心肝。
重生前他从没对任何人有过感情,好像世间万物都触动不了他的心神。
可能正因如此,他从未在权力金钱的斗争品尝到一丝快|感。
快到家的时候,霍衍身后的人才离开,只有霍衍站在简家楼下,二楼卧室的灯还亮着,但一看就知道是床头柜上的小台灯。
霍衍没有直接进去,而是站在楼下看着那温暖的光。
曾经无论他取得多大的成就,有多少人爱他恨他,每晚回到住所时,面对的都是冰冷漆黑的房间,好像在提醒他,他走在一条没有同伴的道路上,除了他自己,他一无所有。
时至今日,才终于有人为他留了一盏灯。
他轻手轻脚的开门,穿过玄关和客厅,慢慢的走上楼梯。
简安之已经睡了,他不想把他们母子吵醒。
简尧卧室的门开着,霍衍看过去时以为简尧已经睡了,此时的简尧闭着眼睛,好像已经在香甜的梦乡中。
然后霍衍刚刚打开衣柜,正准备把睡衣拿出来,就听见身后传来简尧的声音。
“这么晚才回来?”简尧坐起来。
他不仅坐了起来,还打开了房间里的大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