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下地要煮猪食,还要喂猪。
如果他不做,等待他的就是来自二姐的一顿暴打。
虽然他的二姐夫偶尔会同情他,帮他干一些活,但是一旦被二姐发现,二姐连她自己的老公都打。
他想反抗,但又怕痛,毕竟他现在的体格完全无法跟常年做农活的二姐相比。
二姐给他一巴掌,他就得疼两天。
他甚至觉得自己成了二姐家的长工,还不用给钱的那种。
有时候他抓住机会跟村里的人抱怨。
但村里的人都不怎么看得起他。
毕竟在村里的老人看来,男人就应该下地干活,尤其是霍二姑分给霍乾的活并不算重。
村里不少小孩子都能完成。
他们甚至说他:
“你还这么年轻,这点活都做不了?”
“我家狗蛋都比你能干。”
“他没给你工资,但不也给你饭吃了吗?”
“你以为种地能挣几个钱?”
“你就是缺少磨练,我看她是在为你好呢。”
“现在的年轻男人早就不如老一辈了,你要是我哥,没用成这个样子,我可能比她做的还过分。”
村里的人都不知道霍乾的老婆被送进了精神病院,他们只以为霍乾是老婆跑了才不得不来投奔自己的姐姐。
甚至还有人说:“就这个样子,怪不得老婆跟人跑了。”
“就是,一个男人什么苦都吃不得,能有什么本事出息?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要是他老婆,我也得跑。”
无论霍乾怎么哭诉,怎么抱怨,他都没有得到任何舆论上的支持。
他还是得住在猪圈里,每天闻着猪和猪食的味道,天不亮就要起床干活,节假日什么的通通跟他无缘。
霍乾早就想跑了,但他没有钱,身份证也都在二姐的手里。
他曾经悄悄跑过一次去了县城,但是往日的朋友都不愿意收留他。
霍乾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没钱寸步难行。
那些曾经勾肩搭背一起打牌喝酒的好友,看到他就像看到瘟神一样。
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自己没有钱。
又或者问他周家有没有找霍衍,有没有给他们拿钱?
他的朋友们都想占他的便宜,却不愿意被他占便宜。
无处可去得霍衍,只能找个地方待了一晚,第二天又灰溜溜的回了乡下。
好歹回了乡下,自己还有住的地方还有饭吃。
可这并不代表霍乾已经认命了。
霍乾用他聪明的脑瓜想了一下,觉得自己想要摆脱现状,还是得去找霍衍。
虽然霍衍像是变了一个人。
可除了霍衍他也没有其他人可以指望了。
以前他都是听杨金花的,毕竟他自己是个没主意的人,但杨金花现在去了精神病院。
他总不能也住到精神病院去吧?
原本他是想直接去简家找霍衍的,可简安之跟他说霍衍并不在简家,霍乾不信,就在简家门外待了好几天。
结果霍衍真的没有出现过。
所以他就想出了这个绝食的办法。
他知道霍衍现在像是变了一个人,对他和杨金花也没有感情。
但他站在自己的角度认为霍衍跟自己一样,肯定也是看重面子的。
哪怕不看重面子,也肯定不会愿意自己的口碑变得特别差。
所以他就用绝食逼迫霍二姑去把霍衍找过来。
霍二姑毕竟不可能眼睁睁看他饿死,只能如他所愿。
简尧和霍衍刚刚从公交车上下来就看到了过来接他们的霍二姑。
霍二姑不是一个人来的,站在她身边的有霍大姑和她们各自的丈夫。
原本霍二姑和霍大姑看起来已经很显老态了。
但她们更像是她们上一辈的人。
头发花白,身材矮小,其中一个甚至还有点驼背。
但他们都很热情,简尧一下车就被霍大姑拉住了,霍大姑脸上带着笑,似乎一点都不担心自己那个可能要绝食而死的弟弟。
“中午去我家吃饭吧。”霍大姑说,“东西我都准备好了,给你们准备了自己家做的腊肉,还有鱼和红烧肉,小鸡炖蘑菇。”
“保准比外面餐馆里的菜味道还好。”
在这样热情的态度中,简尧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们还是先去二姑家里看看吧。”
简尧倒不是关心霍乾的死活。
哪怕霍乾真的饿死了,简尧也只会说一声恶人有恶报。
他是担心霍乾如果真的出了事,霍衍会伤心。
毕竟他自认为是了解霍衍的。
霍衍并不是个会记仇的人,学会反抗和记仇是两码事。
简尧一边被霍大姑拉着一边忧心忡忡地看向霍衍。
霍衍也正在跟霍二姑说话,他察觉到简尧的目光后转头向简尧笑了笑。
似乎在对简尧说不用担心。
这个无人关注,没有游客的小村子,其实并没有什么风景,除了山就是田地以及田地旁的杂草。
但由于村子里养牲畜的人并不多,所以简尧没有闻到牲畜散发出来的味道。
鼻尖是青草散发的香味。
只是到达霍二姑家的时候,他还是被霍乾住着的屋子吓住了。
虽然霍家的房子已经算得上是破败老旧。
但依旧远远比不上现在他看到的屋子。
墙壁上甚至还有没有补上的洞。
在这个寒冷的季节,想都想得到住在里面的人会有多冷。
这就是霍乾的生存环境,甚至比住在精神病院的杨金花还要糟糕。
“我在这栋房子里可住了十多年。”霍二姑忽然说,“每到冬天我都会想办法把那几个洞堵住,但总有缝隙,睡觉的时候还是会感觉有风灌进来。”
霍二姑的神情很平静,似乎她已经不再生气,也不再怨恨:“我只是觉得我能承受的,他应该也能承受。”
她确实没有故意虐待霍乾。
她自己经历过,所以觉得霍乾也能忍受。
偶尔想起当年的事,她还是会怨恨。
霍二姑只比霍乾大三岁,但虽然只大了三岁,可从小她就像个保姆一样。
那个年代还没有纸尿裤,霍乾的尿布全部都是她洗的,寒冬腊月也要用冷水手洗。
当时她手上和耳朵上都有冻疮。
可除了大姐以外,家里没有一个人会心疼她。
原本她以为只要弟弟长大就好了,大人们都爱这么说,弟弟长大就知道心疼姐姐了,有了弟弟,姐姐出嫁的时候才有人撑腰。
姐姐到了婆家才不会有人欺负。
于是她每天都在祈祷,希望随便哪路神佛,只要能让弟弟快点长大,她就给祂们摆贡品,给祂们磕头。
但弟弟长大了,情况却并没有好转。
弟弟对她们非打即骂,会指着她们的鼻子骂她们是赔钱货。
同样是吃饭,弟弟可以吃最好的肉和菜,而她们姐妹俩只能躲在厨房,随便吃些可以填饱肚子的东西。
虽然理智告诉她弟弟会这么对待她们,是因为父母的原因。
可她怎么能不恨呢?
直到霍衍把霍乾送到了这里。
霍二姑这时才发现霍乾已经废了。
他没有养活自己的本事,甚至没有反抗的胆子和能耐,欺软怕硬,懦弱无能。
确实连一个小孩子都比不上。
到那个时候霍二姑才真正释怀。
多年沉积的恨意才终于慢慢消散。
霍二姑可能是担心吓到简尧,她拍了拍简尧的肩膀说:“待会儿让我大姐和霍衍进去,你跟我就在外面等吧。”
“里面除了霍乾以外还有两头猪。”
简尧懵了,他没有想到这房子里竟然还养了猪。
难道养猪不应该有专门的猪圈吗?
看着简尧一副风中凌乱的样子,霍二姑没忍住,笑道:“我们搬走以后觉得这房子总不能空着,反正也不大,用来养猪正好,只是偶尔有点风,又淋不到什么雨。”
“只是有挺长时间没有捡瓦了,不知道屋子里漏不漏雨。”
霍二姑还叹了口气,感叹道:“现在的捡瓦工越来越少了。”
他们说话的时候,霍衍已经跟着霍大姑一起走进了屋子。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这都是霍衍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
上辈子他其实没有怎么跟霍大姑他们接触过。
所以他也是第一次进既住着人又住着猪的屋子。
刚踏进屋子,霍衍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霍乾。
霍乾正在睡觉,在饥饿的影响下,只有睡眠才能最大限度的降低体力的消耗。
霍乾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嘴唇轻微蠕动,似乎在说梦话。
只是没人能听见梦话的内容。
和杨金花一样,霍乾看起来也老了不止十岁。
霍乾甚至还笑了两声。
在梦里他认回了自己的儿子,周家给了他一大笔钱,让他可以住在最好的小区,住着豪华别墅。
他还跟杨金花离了婚,娶了一个漂亮老婆。
过上了梦寐以求的生活。
至于霍衍,则跟他的亲儿子不同。
一辈子都没有任何成就,成了个普通的打工仔,连一套好房子都买不起,只能买一件老破小,苦哈哈的还房贷。
人们都在巴结他,看见他就满脸堆笑。
只是还没有等霍乾在梦里开心多久,美梦就破碎了。
霍大姑直接一巴掌拍在他的头上,把他给打醒了。
刚刚睁眼霍乾就看到了霍衍的脸。
他被吓得立马坐起来。
之前霍衍对他做的事还深深的刻在他的脑海中。
只不过没有杨金花那么清晰,因为他当时一直处在一个浑浑噩噩的状态。
“你,你来啦?”霍乾露出讨好般的笑容。
他现在完全不敢得罪霍衍,只希望在这么多人面前,霍衍能满足他的要求。
霍衍似乎不在于环境的脏乱,他坐到了床边的板凳上,一脸关切的看着霍乾:“爸,大姑说你不吃饭,为什么?是不合胃口吗?”
霍乾连忙摆手:“不不不,不是不合胃口,我只是觉得我在这里待的时间已经够长了。”
“你也知道我一直都是待在县城里的,这里的环境我不适应。”
他谄媚的笑道:“你看我现在能不能回去?”
“我保证不给你惹麻烦,只要每个月给我一点钱,让我生活就够了。”
“谁来问我,我肯定都只说你的好话。”
“爸,我是担心你的身体。”霍衍叹了一口气,“你在县城里总是打牌也不是个事儿,留在这里还能干干农活,呼吸新鲜空气。”
“新鲜新鲜!”霍乾立刻说道,“这里的空气特别新鲜,但是我已经闻够了。”
“霍衍啊,就当爸求求你,让爸回去行不行?等回去了,我绝对不再给你惹麻烦,你就当我是个死人。”
“行了,原来你早霍衍过来就为了说这个。”霍大姑没好气地说,“你小的时候我就伺候你,那个时候你可没说什么,哦,现在大了,看不上我伺候了是不是?”
霍乾现在也不敢得罪霍大姑,他只能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大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我在这儿真的住不惯。”
“住不惯也得住!惯得你!”霍大姑翻了个白眼,“孩子现在上学,高二正是忙的时候,还要他腾出功夫来照顾你吗?
“我没说让他照顾我,我照顾他,我照顾他行了吗?我给他做饭洗衣服,这总该可以吧?”霍乾殷切的看着霍衍,“你总住在简家也不是个事儿,人家嘴里不说什么,心里指不定在想什么呢。”
“呸!”霍大姑骂道,“简安之我见过,人家有文化,脾气又好,别把人家想得跟你一样,你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霍乾抹了一把脸,把脸上霍二姑喷出来的口水擦干净。
但他还是没有放弃,他知道这次的机会来之不易,下次他再用同样的把戏就骗不了人了。
“我有个事儿跟你说。”霍乾充满期盼的看着霍衍,“我就跟你一个人说。”
这是要做交易了。
不过霍衍还真有点好奇,毕竟他不觉得霍乾手里有任何筹码。
于是霍衍轻声对霍大姑说:“大姑,你能不能出去一下?”
霍大姑点点头。
等霍大姑走出去,这个屋子里只剩他们两个人的时候,霍乾才说:“杨金花这些年在周家工作存了不少钱。”
他抬头望着霍衍的眼睛:“我知道她放在哪儿的,这笔钱都归你,只要你让我回县城。”
“我真的知道,我还知道密码,只是她每次都带在身上,这次肯定在家里。”
他语气急促,表情紧张,十分担心霍衍会拒绝,因为这确实是他仅剩的筹码了。
屋子里没有其他人,霍衍脸上的笑容终于收敛了。
“爸,钱是买不来命的。”霍衍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我给过你们很多次机会,但你们都没有珍惜。”
“这里不好吗?你有饭吃,有衣服穿,还有地方住。”霍衍叹了口气,“你甚至还有工作。”
“将来如果大姑他们把你赶走了,你也至少能找到活干,可以自食其力。
这话太过情真意切,好像真是一个儿子在为自己的父亲考虑。
可是霍乾都快崩溃了。
他想大喊,但是却没有力气。
“我知道错了,我都已经认错了,你究竟还想要我怎么样?”霍乾的眼里有泪光,“那什么不是说过吗?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还有什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