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他在瞬间变成了陌生人。
唐时苏的视线垂至鞋上,原来滚烫的菜汁完全浸入鞋内,虽然已经凉了,但仍黏腻恶心。
深藏的恶意快要破土而出。
哪有什么天生的圣人。
他紧跟上前面的唐云帆脚步。
唐云帆觉得唐时苏身上倒霉点是点满的,他和唐时苏差不多时间归队,可教官偏偏就抓住了唐时苏来训。
“拖拖拉拉,没有一点精神面貌!和和气气跟你说话你不听,偏要我吼你是吧?”
教官在针对唐时苏,全班人都看出来了,他们眼神各异地静看好戏。
唐云帆觉得这个世界真的扭曲,并不是系统说的世界轨迹扭曲,而是太多的不公平直接落在了唐时苏身上。
他永远是最倒霉的人。
虽然是小说的世界,主角凄惨可怜比较容易引起读者情感共鸣,为了让主角品性显得更加美好,加上无怨无悔圣父属性……但其实他认为不合理。
他认为不合理的点在于人会有真善美的品质,却不会有任何伤害都能原谅,以善心度恶人这种品德。太过美好了,过于完美就显得假。
他发散思维的时候,听见唐时苏回教官:“我之前没有听见。”
唐云帆思维断开,凝起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教官音量骤然扩大:“听不到?那你们听得到我说的话吗?”
他指着唐时苏旁边站着的几个人。
“听到了。”
“我也听到了。”
几人纷纷附和,哪怕没听到他们也不敢说出来。
教官:“怎么就你听不到,怎么就你搞特殊?整天就想着偷懒是吧,那你顺着操场跑两圈回来,醒醒你的耳朵!”
唐云帆贴着裤子的手下意识想要捏起,又硬生生被他克服住。
他好歹吃了些饭,但唐时苏一口饭都没吃就被沈曜找麻烦,而且军训一上午要耗许多体力,中途也中暑晕过去了两个女同学……哪怕他体力不错,都觉得大腿连着小腿、脚跟部位酸疼得厉害。
这种情况下让唐时苏去跑步。
难免的,他有些恻隐之心。
系统无法理解他:[你要清楚,只有按照剧情才有可能回到你原来的世界,这里的一切都是虚拟的,你真的要为一个虚拟的人物扰乱剧情永远留在这个世界?]
唐云帆之前就感觉这个系统有些古怪,可那时他人生地不熟,只能依靠系统。
系统可以透露他需要的信息,也可以对他欺骗和隐瞒。他不会完全信任系统,但经过刚才的事情,他好像有了可以谈判的契机。
[那你如实和我说,小说的结局是什么?]系统之前只说了剧情,当他问结局时候就自动装死不回了。
果然,系统再次沉默。
唐云帆接着说:[你应该知道,和人谈条件要有诚心,哪怕你是系统。]
系统:[我也不知道。]
唐云帆:???
系统:[这涉及到时空局,我只能告诉你,这部小说没有结局,所以我不清楚。但作为主角,目标人物只有在一起,这世界才能算完善。]
唐云帆本就被大太阳晒得心情烦闷,听了系统的话,一时间找不到什么来形容心里感受。
这小说的作者是烂尾……哦,不,太监了?
连个结尾都没有。
呵呵,这叫他怎么演。
而且,如果他不是利用这次逆反系统的行为,绝对炸不出系统这坑货的信息!
但他也不能和系统闹崩,还要努力做红娘,牵两个不知道是甜还是苦的瓜。
只要唐时苏和沈曜在一起就可以吧?
他默默排斥,当这两个人的红娘,就像作恶了一样。
沈曜这样的人。
越看越讨厌。
他余光瞄到树荫底下坐着的沈曜,果然是主角光环,那两个晕过去的女生醒来后接着训练了,他竟然还能在树下坐着休息。
可能是闹了矛盾,他总觉得沈曜现在藏着什么阴暗念头。不过在他没动手之前唐云帆也不会贸然出手。
眼不见为净,他将目光移开。
看到他的便宜弟弟还在跑步。
塑胶跑道上,唐时苏在远处几乎缩成了个黑影,让人担心他会随时就会倒下。
唐云帆幽幽叹气,深觉自己不易,想着还有什么办法的时候,旁边刚好走过一个教官,大吼道:“所有人原地休息二十分钟!”
重读高中,一切陌生,偏偏这教官声音大得还是内味。
他踢了踢酸涩的腿,对着教官说:“报告,我的水喝完了,我想去小卖部买水。”
教官转过脸,看了他一眼,批了:“快去快回!”
*
唐时苏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音,急促而有力,带着要破开胸膛的力度不断挣跳。
累到了极致,将无法控制自己的呼吸频率,每声喘息都混着心跳隆隆作响。
唐时苏看着眼前似乎没有尽头的跑道,像莫比乌斯环,他每次以为的前进,实际是在原地不停打转。
渗入鞋里的汁液快干了,蒸成水雾消散在空中,但他没有忘记究竟是谁导致的一切,像这样的事情以前发生过,并且以后还是会发生。
当他跑完最后一圈的时,拖着几乎麻木僵硬的腿回到班级队伍里。
班里的许多人都对他投来眼神,可怜的、讥讽的、漠然的,他喉咙干渴得快要冒烟,午饭后到现在他一口水都没喝,本来清晰的世界像蒙了层黑纱,在他眼里灰暗得可怕。
急促的心跳,不适的身体反应……如果继续训练下去,消耗的体力可能支撑不了太久。
坐下休息的时间里,他缓慢闭上眼睛,想补充体力。
至少让他撑过下午的训练。
有一个物体直接砸在了他的胸膛上。
他心底闪过不好的预感,迅速睁开眼睛,将砸在身上的东西拿起来。
软软的,是小卖部里常卖的方包。
眼前的灰雾逐渐剥开,琥珀色的眼睛里清晰的倒映着一个少年。
汗湿的短发凌乱翘起,他握着水瓶对嘴倒水,健康的肤色是太阳的馈赠,喉结滚动间凸显阳刚气息。
喝了几口后,唐云帆拧起瓶盖,丢给唐时苏,露出了反派恶毒的笑容。
唐时苏接住水,怔神看着他露出的尖尖虎牙。
他耳朵里突然响起了嘈杂的嗡鸣声,只看见唐云帆嘴唇张合,却听不见他的声音。
他说了什么?
唐时苏捏着水瓶的指节泛白,面上神情依然柔和。偶尔,他会出现这种意外状况。
“哥,谢谢。”
替他解围,送他吃的和水。
唐云帆:……
不会被骂傻了吧?
唐云帆拧眉,圣父的思想果然和普通人不一般,被骂了还一脸感激。
“别瞎叫我。”他不屑道,看着唐时苏清澈的眼里,有丝疑惑萦绕在心底。
唐时苏身边的一些同学纷纷投来讶异视线,第一次见到这样软弱的人,唐云帆不要的东西丢给他,他竟然还说谢谢。
当然,在同学眼里,唐云帆是在欺负唐时苏,唐时苏只是对强势的少年示弱。
活该,一些人心想。
其实学校已经是个小型的社会,在这个重点学校,家长和老师早早就教会了他们社交规则,不该管的事情不要管,以及……弱肉强食。
借着最后休息的几分钟里匆匆吃下面包,唐时苏将垃圾丢到一旁的垃圾桶时,一个高挑的少年不知几时站在了他的身旁。
可能是恢复了些力气,他耳朵里的鸣声减轻许多,听到少年磁性的声音说:“你以为唐云帆可以保护你吗,聋子?”
唐时苏瞳孔一缩,直直盯着他:“你想干什么?”
沈曜突然轻笑,声音放低,合成促狭的暧昧:“你这张脸我挺喜欢的,只是……我看不爽你的态度。”
沈曜偏爱好看的男女,享受所有人把自己捧为中心的位置,偏偏这个少年从一开始就无视他,视他为无物。
他正好也无聊,想玩弄一下而已。
但现在不一样了,唐云帆为他出头,他兴趣更大了。
太子爷的游戏,根本不用管别人死活,只要自己开心就好了。
唐时苏本来温和的眉眼因为面无表情显得有些凌厉,他咬字清晰说:“你不会一直得逞。”
“唐云帆是你的谁?你们都姓唐,他该不会是你哥吧,还是……你喜欢他?”
沈曜不愿意自己的猎物喜欢上别人。
唐时苏抿起唇,没有回答他的话,转身归队了。
他转身的时候,听到沈曜又说了声:“给我等着。”
放学的时候,唐时苏才知道沈曜为什么说这句话。
他已经处处小心了,但仍没想到沈曜会选择在楼梯上动手……虽然动手的不是沈曜。
而是一个陌生的男生,擦肩经过唐时苏时猛地伸出手要推前面的唐云帆后背。
只要推倒他,就会顺着楼梯滚下去。
分秒之中,根本让人无法躲开。
唐时苏跟在唐云帆的后侧,他连思考时间都没有,疲倦到极致的身体突然抽出了爆发的力气,猛地抓住男生的手臂,往反方向拉。
男生很用力,他也因为冲力被拽着往前冲了几步。
“操。”
唐时苏听到这声咒骂,然后那男生用了更大的劲,手肘重击他的腹部,他的手指脱力松开,被猛地一推。
他直接顺着楼梯滚下。
看见男生的正面,戴着口罩,倒三角的眼睛,右侧眉毛上有个黑痣。
男生推了他后迅速转身往反方向跑。
唐云帆眼前闪过了个身影,他发现摔在楼梯下的人是唐时苏时,他赶紧冲下去问道:“你怎么样?”
“我还好。”唐时苏缓了片刻后才从剧痛中回过神。
[剧情提前发生。]
系统的声音传入唐云帆耳里。
唐云帆皱着眉头,想要搀扶起唐时苏。
唐时苏只是动了下身,不小心又摔了下去。
脚好像扭伤了。
唐云帆看在眼里。
系统刻意提醒他,说明这次是沈曜做的。
一切发生的太快,他都没来得及阻止。
他心里烧起了怒火,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放着唐时苏不管。
然后,他将唐时苏背了起来。
唐时苏看着也不算矮,但压在他后背的身体真的很轻。
“哥。”
耳后传来唐时苏的声音,唐云帆说:“去医院看看。”
声音没有往常的嫌弃意味,平和得像是安抚。
*
作者有话要说:
第4章 听到
唐云帆声音仿佛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尽管平时对他不耐烦,但关键时候总是很可靠,好像什么事情都难不倒他。
修长的手指轻轻触碰着唐云帆肩膀,唐时苏垂下头,不去看周围路过学生的讶异视线。
鼻尖凑近了唐云帆的衣领,是汗与洗衣香杂糅的味道,单薄的衣服下是温热结实的躯体。
唐时苏静静感受着,脚腕间的疼痛减轻了些。
他很久没有这样亲近过别人了。
久到他快要忘记是否真的有这样的回忆。
这次也是因为唐云帆管了他的事情,差点被牵连。
也幸好,受伤的人是他。
虽然唐云帆总是对他摆臭脸,让他以为真的是讨厌他,可当他有麻烦的时候他却是第一个出头。
而开学时对他表达善意的人却当做没看见走过。
“谢谢。”他低声道。
“麻烦精。”唐云帆嘴上说着,走路却飞快,不一会就出了校门口。
司机看到一瘸一拐进车的唐时苏后,脸色大惊,“怎么回事?”
唐云帆:“周叔,先去医院,路上跟你说情况。”
实际上,唐云帆没来得及解释,唐时苏就说自己是军训太累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的。
司机担忧地说:“怎么这么不小心,我在外面等的时候还以为发生什么事,没想到还真的……”
司机什么都好,就是话挺多。
唐时苏也和他以前见到的同龄人完全两个样。
除却小说里描述的圣父,他更多感受到面前的少年内敛且敏感。寻常少年人有无尽的倾述欲,丁点大的事情巴不得夸张说出去。但唐时苏不同,为了不引起麻烦……或者说规避麻烦,他宁愿忍气吞声。
这样的唐时苏是鲜活的,不是小说里三言两语就能概括得了,说完后还用恳求的目光看着他,让他不要拆穿谎言。
其实也不难猜想,他现在寄人篱下,做事情自然要小心再小心。
思及此,唐云帆内心动摇,并没有开口说话。
他又想到了其它,唐时苏外表俊秀,看起来也让人觉得舒服,可偏偏,他是不怎么笑的。
哪怕他有梨涡,笑起来很好看。
前边的司机还在叨叨不停地念,后边的唐时苏小声对着唐云帆说:“谢谢。”
又谢谢他?
唐云帆有点烦,除了对唐时苏的同情外,他也不希望自己太过了解他。
彻底了解一个人,就会对那个人的事情上心,唐云帆没有忘自己的目的是回到原来世界,同理心会影响进展。
好吧,事实上已经影响了。
他没办法做到欺骗自己,在他旁边坐着的唐时苏是个大活人,而他要为了自己的目的去做真正伤害唐时苏的事情,他做不出来。
那沈曜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