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条身型小一点的蛟已经上前排除了所有危险,在汇报了洞内没有其他机关后,就默默退了出去。
谢小弥从开启的箱内拿出一卷竹简展开,在昏暗的洞中艰难辨认上边记录的字迹,没过多久,焦亦琛不知道从哪变出了一个火把举在他身旁,温柔地充当他的灯架,安静得不吭一声。
在火把的照耀下,谢小弥确定了这一箱书卷正是他们被困房间内,书架上的那些邪门秘籍。
他暂时还无法判断这堆害人的东西到底是谁放的,在这究竟沉睡了多久,他只知道到目前为止,国师还没有发现这些书卷。
改变一切,还来得及。
谢小弥专心致志地快速查看每一卷竹简,确认内容的同时还在盘算着怎么把它们处理掉。焦亦琛则一直警惕地眺望远处洞口的位置,英气俊朗的眉眼轻轻皱起。
突然,洞外传来一阵谢小弥也能清楚听到的混乱脚步声。
焦亦琛连忙熄灭了火把,和谢小弥先后离开了洞穴。
刚才守在洞口的蛟族,应该是听闻异动四下藏匿起来了。
等二人出来适应了外面的光线后,就看见不远处有一个年轻男子,正跌跌撞撞地朝他们走来。
那人满脸通红,额发凌乱,右手拎着一个棕色的酒坛子,走路东倒西歪地不住摇晃,虽然看不清具体面容,目测年纪估计也就二十出头,看那一身素雅的装扮,应该是个赶考的书生。
可是青天白日的,书生怎么就喝成了这样……
谢小弥瘪瘪嘴,想要上前搀他一把,才走近没两步又怔怔停下脚下的步伐,脸上的表情也瞬间凝固。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那个醉鬼书生正是三十年前的国师。
然而他们穿越过来之前的国师已是满头银发,脸上堆满了褶皱。
谢小弥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才变成之后那个疯狂偏执的样子。
单是看他如今这狼狈的状态……
应该……是有什么烦心事?
谢小弥犹豫再三还是把心一横,抬脚上前要去和国师搭话,身后的焦亦并没有阻拦,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
距离拉近了,他听到对方嘴里含含糊糊地似乎在抱怨什么。
经过反复仔细辨认,才听清他是二十一岁进士及第,却因官僚谋私利硬是要让自己平庸的儿子考取第一,让他屈居当年的第二名。
事觉蹊跷的年轻国师勒紧裤腰带花光身上的所有盘缠,在考官常去的酒馆蹲守,终于在对方醉酒说漏的时候知道了真相。
他去官府为自己伸冤,结果以污蔑他人的罪过被彻底除了名。
一个从小受尽父亲辱骂,怀揣唯一希望出来拼搏的年轻人,原本该有着广阔的仕途发展,却因为考官徇私舞弊而落得如今这样惨淡的下场,被永久取消了科举资格。
前途骤然暗淡无光,他的整个人生都再不会有翻身的机会。
谢小弥回头看了看那个洞口,无奈摇摇头,估计就是因为如此,酒醉的年轻国师才会脚下踩空,跌进那个洞穴,在绝望的时刻发现了那些记载着各类歹毒的邪门秘籍,然后一头扎进恶魔打开的大门。
明白一切事情的经过,他加紧脚步,拦在年轻国师的面前。
“山路危险,你是要去哪里,用不用我顺路送你一程。”
只要他把眼下的国师支走,就不怕再会来什么人发现这个洞穴,而且焦亦琛的手下都在暗处观望着,即便离开片刻也无妨。
年轻国师晃晃脑袋,空洞的眼神没焦距地投过来:“黄泉路,在下自己走就好,公子心善,未来定有贵人相助。”
说罢,他继续东倒西歪地踉跄前行,对谢小弥身后的焦亦琛更是视若无睹。
“……”
谢小弥此时的心情相当复杂,纠结半晌,决定还是不能就这么撒手不管,不论他对国师怀有多大的恨意,可是眼前这个年轻时候的他还没有做过任何坏事。
人总是在最脆弱的时候容易迷失自我,然后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唯有用更大的恶意才能抵挡猛烈的伤害,也许正是他刚经历的那些惨痛过往才让国师愈发强烈坚信,这个世界没有救了。
茂密的树冠尚且能留有一丝缝隙,让温暖的阳光透过叶片,照射在树底矮小的灌木上。
谢小弥打算和自己赌一把,他从袖中掏出一颗鲛珠,追着塞到如今仅仅是一个落魄书生的国师手中。
“你我有缘,这珠子送与你,你可以拿它换些银两度过眼下难关。”
“不不不,鲛珠贵重,还请公子收好,莫要让他人看见。”年轻国师的酒一下就醒了,双手推拒着谢小弥的帮助。
谢小弥把鲛珠再一次强硬地塞进对方手中:“等往后你我若是缘分未尽,你到时再还我就是了。”
说完,他拉着焦亦琛迅速离开了,确认对方没追上来,特意又绕了一圈返回洞内。
谢小弥接过焦亦琛手中的火把,径直扔进木箱,凶猛的火焰刹那间窜起数倍,炙热的火舌伴随着书卷“噼啪”的爆裂声,在空荡的石洞内自由地疯狂摇曳。
炽烈的火光照耀在二人脸上。
焦亦琛回过头来缓缓开口:“那颗鲛珠……是你在国师府掉的那一颗?”
第90章 我带你去找鲛人?(十六) 鲛人再掉马……
焦亦琛开启这个话题, 是见谢小弥毫不犹豫把贵重的鲛珠轻易送了出去,想问问他回去后打算如何应付丞相,又担心若是直接问出口, 会让对方多一层顾虑,以为自己在责怪他的判断。
谢小弥却是闻言一怔,他原以为焦亦琛没看到鲛珠掉落的瞬间。
从泣珠到落地,总共没有超过一秒钟,如果对方看到了, 想必就是彻底知道了吧……
国师的事已经暂时解决,眼前这些书卷估计还要烧好一阵,他干脆趁机主动坦白自己鲛人的身份, 也免得等一切都结束了,焦亦琛有空闲拉着他去找汐昀,那时候更加解释不清。
“抱歉,直到现在, 我还对你有所隐瞒……”
谢小弥迅速向爱人道歉,同时微微颔首,心里盘算着怎么循序渐进, 能让对方内心更容易接受。
焦亦琛深深看着他的侧脸, 眸子里映出谢小弥被跃动的火光包围的模样。那眼里的火苗亦或是焦亦琛的欲·火, 此时正有愈燃愈烈的趋势。
他的书生竟然这样可爱,明明没做错任何事情, 还是会为了维护二人得来不易的感情,选择率先低头。
对方颔首愧疚的神情,让人心底止不住想要好好补偿和怜惜。
就算真的骗了他什么,他也一定会选择原谅。
焦亦琛在二人接触的过程中,从来没有看过书生和汐昀有过接触, 他甚至以为书生并不认识名叫汐昀的鲛人,之所以会答应带自己去找他,不过是面对性命威胁下迫于无奈地自保。
为了维护书生那颗澄清善良的心,他选择先留下来,帮助对方完成拯救百姓的举动,没想到真相层层叠叠,在探秘的过程中,他也更加理解了对方。
这其实也间接帮汐昀完成了理想,等一切纷争落下帷幕,天下恢复太平,他自然也就没有必要去寻找鲛人了。
然而就在刚才,他亲眼看到了那颗鲛珠,原来那二人果真是相识的。
鲛人既然已经将鲛珠赠予他了,那颗鲛珠就是他的所有物,无论他选择如何处置,都是他个人的自由。
是他方才的问题多余了,他手上有鲛珠这件事本也不需要特意告诉自己,又如何谈得上隐瞒呢?
焦亦琛侧身将对方揽入怀中,在他额上落下轻轻一吻。
“无妨,也是怪我没能早些发现,你莫要为此感到歉疚。”
谢小弥原本乖顺地靠在爱人肩头,双手顺势揽在对方劲瘦的腰侧,突然听闻自己的身份其实对方早就知道,歉疚之感的确是没有了,心头倒是瞬间充斥着满满的疑惑。
“你都知道了?”他仰着头,看向爱人俊朗的侧脸。
焦亦琛清晰的五官在摇曳的火光中让人琢磨不出其中情绪。
“当初你为了救我,不惜用价值百金的紫焰玲珑珠和县令交换,难怪他们会当时就信任了你的身份。”为了自己,这个家伙竟然不顾自己安危,胆大妄为地冒险伪装成鲛人,简直是胡闹。
可是,那些毕竟都已经过去,焦亦琛也只能将对曾经的担忧默默藏在心底。
看来他以后还是得更小心地保护他的书生,对方有没有接触过鲛人,他到底还有什么身份,其实也都不再重要。
他所深爱着的,一直是对方那颗善良勇敢的强大内心。
谢小弥眨巴着双眼,仍是一副困惑的样子。
焦亦琛下意识加重了手上力道,揉了揉他的后颈:“你把珠子送给国师了,等到回去之后,你要怎么和丞相交代?”
谢小弥闻言,顿时发现了问题所在。
他就说是不对劲嘛,看情况,焦亦琛还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如果爱人知道自己是鲛人了,那珠子还不是要多少就有多少,岂会为送出一颗就没有了而担忧?
谢小弥刚鼓起掉马的勇气,又被焦亦琛认真担忧的样子给生生压了下来。
还是以后再找其他机会认真说明吧……
火势渐弱,大概已经烧得差不多了,焦黑的宝箱如今已经是面目全非,堆满的邪门秘籍也都燃烧殆尽。
二人终于离开了火炉般憋闷的石洞,站在一片清翠之间。
混着花草香的空气骤然吸进肺里,配合着四周悦耳动听的虫鸣鸟叫,整个人像是重获新生了似的。
谢小弥迫不及待冲到溪边,双手捧起清冽的溪水,整张脸都埋进了掌心,甘甜的溪水涌进干涸的口腔。
站在火堆旁,他早已经口干舌燥,由于身份暴露的事情才一直忽略掉这一点。
溪水冲刷在突起的岩石上,溅起清澈晶莹的水花,耳边淌过潺潺的流水声,让他的每一颗细胞都起死回生一般焕发出无尽活力。
如果焦亦琛不在身边的话,谢小弥绝对要化回原形浸泡在水中,在浅溪里打好几个滚儿才过瘾。
焦亦琛含笑望着对方焦渴难耐的样子,掏出手帕蹲在溪边,想要浸湿之后好好给他一脸烟灰的小花猫擦擦脸。
奈何手帕入水之后呈现出一种微妙的状态。
对方当初赠予自己的手帕,不像一般绢帕会短暂的浮在水面,而是接触的瞬间就没有任何变化继续下沉,似乎空气和水之间并没有界限。
奇特的现象让焦亦琛将手帕捞出,出水后的手帕随着一阵微风轻轻飘动,分毫没有吸饱水分向下自然垂坠的状态,触感干爽,仿佛从未打湿过一样。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鲛绡纱?
可这是他看着对方一丝一丝纺织出来的啊……
焦亦琛回头看着身旁的谢小弥,对方还在一捧接着一捧地专注喝着溪水,仿佛永远得不到满足似的,就像一条缺水濒死的鱼儿。
意外惊喜来得实在太过突然,原来自己想要寻找的鲛人一直都在他的身边。
而且就在前不久,他们还在聊着相关的话题,对方愧疚迷惑,最后欲言又止的样子,原来都是由于自己的误会。
即便如此,对方还在照顾着自己的情绪。
一切危险如今都已经解除,以后他们还有的是时间加深了解。
想着对方刚才尴尬的表情,还是等下次他的鲛人愿意提及的时候,再戳破这层可爱的误会吧。
焦亦琛不发一语地仔细收好手绢,静静看着谢小弥的侧脸,目光中满是宠溺。
明媚的阳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视野之内皆是一片青碧。
二人之后又来到了岁戎曾经受伤的地方,他此刻正一动不动地窝在一片巨树密林之间,通体漆黑的健康鳞片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极富质感的柔亮光泽。
原来这才是岁戎原本的模样,和被困在密室中的时候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谢小弥踩在岩石和青苔上逐渐靠近,这才发现岁戎的尾部正被一棵倒下的树干压住,树干直径不过五尺,但在倒下的同时,拽落了一旁千年灵树上盘绕的古藤。
古藤被压在树干之下,紧紧覆盖在岁戎身上让他动弹不得,然而他的尾部经过树干长时间的重压,也受到了不小的损伤。
焦亦琛见状,第一次在谢小弥面前幻化出原形。
巨型的黑蛟目测十丈有余,通体修长,矫健流畅,浑身覆盖着亮黑的鳞片,鳞片在树荫的光影下反射出璀璨夺目的炫彩。
他用尾部缠绕在树根,随后抬起,向一旁移动。
摆脱了古藤的压制,岁戎体力迅速恢复,受伤的尾部虽然剐蹭下些许鳞片,和被国师戳穿囚禁在地底相比,还是不可同日而语。
岁戎立即恭敬地面向焦亦琛方向,下颚贴地以表示自己的臣服。
“多谢蛟王出手相救,岁戎此生感激不尽。”
焦亦琛重新变回人身,来到谢小弥身边,轻柔牵起他的手,回头看向岁戎的时候神色不由染上严厉之色。
“古藤所在的方位一向是蛟族禁区,你为何独自出现在这附近?难道就不怕发生如今的状况?”
岁戎一动不动地沉思片刻,犹豫再三还是说出了当时情形。
“前夜听闻附近有孩提的哭声,循声游走到附近意外被古藤压到尾部,但那哭声没多久就消失了,兴许是他的家人已经将他接走。”
岁戎说到后面,声调稍稍有些提高,似乎还在为那孩子找到家人而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