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柩瘫在椅子上,面无表情。
苏世渊继续说道:“你不妨仔细考虑一下。我就苏琢这么一个儿子。只要是为了他好,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换句话说,只要能让苏琢恢复健康,苏世渊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不过这种话说出来就显得太生硬了。霍柩毕竟是陆嫚臻的孩子,如果能用怀柔的手段打动他,苏世渊也不想把事情做的太难堪。
然而霍柩听了苏董事长这一番话,仍旧没有什么反应。他就这么静静的窝在卡座里,双目微阖,仿佛睡着了。
苏董事长用目光打量着霍柩。小孩子眉眼很漂亮,即便此刻因为高烧和饥饿看上去略显羸弱,修长匀称的身体里仍然蕴藏着一股肉眼可见的爆发力。仿佛是困在角落里的幼兽。肉眼瞧着孱弱无害,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爆发出致命一击。
苏董事长轻叹一声,语重心长的说道:“你这几天应该也不好过吧。你还没有成年。没有父母的庇佑,你一个人在这座城市里是活不下去的。但是我有能力让你活的很好。至少比你过去十几年要好上十倍百倍。”
“我们不妨做一笔交易。你为我儿子捐献骨髓,我保你一辈子荣华富贵。”
苏董事长给霍柩要了一份早餐,慢条斯理的说道:“饿了吧。最近几天降温,早晚温差大。你出门的时候也没多穿一件外衣。我看你好像生病了。一会儿我们就回家,让家庭医生给你看一下。你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床单被褥都是你妈妈亲自选的,亲手铺好的。你回去好好洗个澡,睡一觉休息一下。过去的事情就翻篇了。我们今后谁也不要再提。”
苏董事长好话说了一箩筐,看着仍旧无动于衷的霍柩,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试图打感情牌:“你不要这么排斥我。你是嫚臻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承认,我接你回来确实有我的目的。但我也是为了你好。只要你答应捐献骨髓,我保证,我会把你当成亲儿子看。今后你在苏家就跟苏琢一样。只要苏琢有的,你也一定会有。我会视你如己出。”
霍柩靠在卡座上,略微睁眼,看着貌似诚恳的苏董事长。这些话,这位苏董事长在原著里也提到过。只不过那个时候,这位苏董事长大概是抱着原身怎么也逃不出他手掌心的志在必得。高高在上的许下承诺。而现在嘛……
霍柩扯了扯嘴角,那一丝单薄的笑容仿佛黑暗中闪着寒光的利刃,瞬间划破苏董事长努力营造出来的温情脉脉。
“你派人二十四小时盯着我。威胁所有雇佣我的人,不准给我工作,不准给我饭吃。我身上没带身份证,也没办法去旅馆住。只能睡在商场和24小时营业的超市便利店的走廊楼道里。你想让我知难而退,觉得离开你们苏家,我就活不下去。”
“事实也是如此。”苏董事长略微收敛了笑意,目光打量着霍柩。含蓄的说道:“你这几天过的确实不怎么好。”
“拜你所赐。”霍柩说道:“你们没出现以前,我过的很好。”
苏董事长饶有兴味的笑了笑,看着倔强又嘴硬的霍柩,索性打碎少年那没用的自尊心。
“你的意思是说,你认为十一岁之前每天都被酗酒的父亲家暴,十一岁后离家出走,天天在街上晃荡,被邻居们嫌弃,被同学们孤立,被混混欺负,就连街上收废品的那些人都可以排挤你,谁都瞧不起你的日子……还不错?”
苏董事长希望小孩子能够认清现实。只有这样,他才能让霍柩明白什么样的生活才是他苏世渊的儿子应该过的生活。才能让霍柩心甘情愿的躺到手术台上,去做骨髓移植手术。
恩威并重,软硬兼施,这样的手段苏董事长已经十分熟稔了。只是把这种手段用在一个十六岁的孩子身上,苏董事长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你知道苏琢每个月的零花钱是多少……”
“……他们确实骂我是没妈的小杂种。”霍柩突然开口。他并不否认苏董事长的话。只是心平气和的陈述道:“你娶了杂种他妈。”
苏董事长面上的笑容有点挂不住了。
霍柩心满意足的喝了一口热可可,继续刺激苏董事长:“让我跟苏琢有一样的待遇。是指你死了以后,我跟苏琢平分苏家的遗产,包括苏氏集团的股份吗?”
苏董事长脸色铁青。
霍柩轻笑一声,窝在卡座里,用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语气反问道:“不是很爱说漂亮话吗?让你动真格的,就不敢说了?”
苏董事长深吸一口气:“激怒我,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但也没有什么坏处。”霍柩伸了个懒腰。他这个人向来秉持“我不痛快,谁也别想痛快”的生活态度。
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之类的成语,形容的就是他这种人。
“我很好奇,你跟生我那个女人为什么不选择再生一个孩子,给你宝贝儿子当医药库?”霍柩继续刺激苏董事长的神经:“脐带血什么的,在他的身体里抽取白细胞,抽骨髓,如果将来你的宝贝儿子病情恶化,还能给他割个肾——”
“你的身体也是一样的。”苏董事长打断霍柩的话。以他的涵养,倒不至于对霍柩破口大骂。只是说出来的话,显然也正正好好戳中了霍柩的痛处:“你是嫚臻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恰好又跟小琢有这样的缘分。我相信这是上天的恩赐。也是对你的恩赐。”
“你还信这玩意儿。”霍柩觉得有些好笑:“如果说这是上天的恩赐。那老天爷让你儿子一出生就得了白血病……”
霍柩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盯着苏董事长,笑容里充满了恶意的调侃:“是上天对你的惩罚吗?”
“你前半辈子是做了多少坏事呐,老天爷要这么惩罚你?”
苏董事长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他目光冰冷的看着霍柩。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这么说话了。
霍柩对此视若无睹。将杯子里最后一口热可可喝掉,霍柩站起身来:“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我更讨厌伪君子。我劝你不要引狼入室。真的招惹上我,后果未必是你能承受的。”
说完这句话,霍柩转身离开咖啡店。
站在门外的助理先生和几个保镖面无表情的看着霍柩。就等着苏董事长一声令下,他们就会一拥而上,强行把霍柩塞进车子里,直接带回苏家。
就在这时,霍柩的耳边忽然听到一声细不可查的“咔哒”声响。仿佛表针倒转。
下一秒,他整个人重新出现在咖啡厅里,坐在对面的苏董事长眼含赞赏的说道:“你比我想象中要聪明很多……”
霍柩意兴索然的脸上终于浮现出几丝讶异。他有些惊讶的打量着咖啡厅里的装饰,目光再次看向喋喋不休的苏董事长。
刚刚发生了什么?
第3章 困兽
“是你在搞鬼?”霍柩打断苏董事长的话。
“什么?”苏董事长微微一顿,以为霍柩是在质问他这些天的遭遇。当即笑了笑,揣着明白装糊涂:“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些误会……”
霍柩懒得理会苏董事长。起身往外走。踏出咖啡厅的一瞬间,耳边再次响起“咔哒”声。下一秒,霍柩又坐回咖啡厅里。
“……有点意思。”霍柩环顾四周,从座位上站起来。不过这一次,他并没有急着离开咖啡厅,而是在大厅内转悠了好半天,试图寻找漏洞。
苏董事长满头雾水,搞不清楚霍柩想要做什么,但他仍旧十分耐心的看着霍柩的身影,给他点了一份早餐:“饿了吧。最近几天……”
“你可以说点别的吗?”霍柩转过身来,忽然问道。
“什么?”苏董事长又愣了一下。显然没跟上霍柩的脑回路。
“为什么会一直重复这段交谈?”霍柩十分好奇:“重复的契机在哪里?不能走出这间咖啡店吗?”
“你到底在说什么?”苏董事长实在听不懂霍柩的话。这孩子究竟是在装疯卖傻,还是最近几天受到的打击太大。真的疯了?
“需要我送你去医院吗?或者我们现在就回家,让家庭医生给你检查一下。”
霍柩刚刚只喝了一杯热可可,肚子里空落落的。他走回座位前,不紧不慢地吃完了早饭。又点了一份套餐填饱肚子。然后起身,走出咖啡厅。
下一秒,时光重现。
霍柩看着面前喋喋不休的苏董事长,笑出声来:“没人知道我吃了一顿霸王餐。”
“什么?”苏董事长恍惚间只听到了“霸王餐”这几个字:“你饿了吗?”
他伸手招来服务员,为霍柩点了一份早餐:“最近几天——”
“行了!”霍柩不耐烦的打断苏董事长的话,这段对白他都听过好几次了。
怎么才能结束这段剧情。
霍柩翘着二郎腿。这一秒他的脑海里闪现过无数影片。《土拨鼠之日》,《源代码》,《恐怖游轮》,《忌日快乐》,《明日边缘》……
霍柩懒踏踏的靠在椅背上,仰起头吹了一声口哨,他不会永远陷在这间咖啡厅里吧!
苏董事长冷眼旁观着霍柩奇奇怪怪的表现,仔细琢磨了一会儿,心下了然。这孩子不会是想通过装疯卖傻回避这件事吧?
“你没必要如此抗拒。”苏董事长沉吟片刻,耐着性子安抚道:“捐献骨髓并不会给你的身体造成任何影响。或许在手术刚结束的时候,你会有一点点疼痛,头晕,乏力的迹象,但我发誓,我会照顾好你的身体。不会让你留下任何后遗症。”
霍柩听着苏董事长的废话,忽然感觉到一阵困倦。这种疲倦的感觉仿佛是从灵魂深处蔓延逸散出来的,霎时间席卷全身。
好像几天几夜没有睡觉了似的,霍柩的双眼慢慢阖上。眼前的一切越发模糊,耳边的声音越来越远。霍柩头一歪,整个人昏睡过去。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霍柩发现他已经不在咖啡厅了。而是躺在一间装修的干净整洁,桌椅家具都十分华贵的房间里。身下的床铺柔软舒适,被褥轻薄。床头柜上摆放着一个相框,里面镶嵌着半张女人抱着孩子的照片。那个女人看上去二十来岁,容貌靓丽眉眼精致,怀里抱着的小孩儿也就五六岁的模样。
照片被人剪掉了一半,只留下女人和孩子。看上去十分老旧,边缘处泛黄卷起,小孩子的脸部都起了毛边,能看出来是被人用指腹反复摸过的痕迹。
房门嘎吱一声被推开,妆容精致,身材窈窕的女人端着托盘走了进来。看那女人的样貌,竟然与照片中的女子十分相似,只是年岁上大了一些。气质也更加的雍容华贵。眼角浅浅的皱纹在笑起来的时候越发明显。
“你醒了。”女人把托盘放在床头柜上,先给霍柩倒了一杯温开水,递到他面前,温柔的说道:“你高烧38.9度,医生已经给你打过退烧针了。先喝点牛奶垫垫肚子,再把药吃了。”
说完,也不等霍柩回话,温柔的数落道:“你都多大了,竟然不知道要好好照顾自己。高烧那么严重,为什么还要逞强?幸好你苏伯伯派人找到了你,否则——”
“否则你们上哪儿去找第二个能给苏琢配型的骨髓捐献者?”霍柩喝了一口温牛奶,打断女人的话。
女人的脸上闪过一丝愕然:“你怎么会这样想?不错,我接你来苏家,确实是有这个打算。因为你恰好也是rh阴性血。但我毕竟是你的亲妈,你出了什么事,我也会担心——”
“你前任老公酗酒家暴,你是知道的吧?”霍柩再次打断女人的话。
女人沉默下来。原本激动委屈的面容闪过一丝心虚愧疚。她当然知道霍柩的爸爸是个什么货色。就是因为扛不住那个男人的家暴,女人才决定离家出走。
“你走了以后,那个男人喝醉了只能打我。他手上没个轻重,情绪上来什么都砸。锅碗瓢盆电视机,瘸腿的凳子抡圆了也往我身上砸。”霍柩面无表情,历数那七个晚上反复做恶梦时经历过的一切:“你被打的时候,我还能跑出去敲邻居家的门,哭着喊着找人救你。可家里只剩下我跟那个男人的时候,不管我哭的多厉害,也没人来救我。”
没死之前,霍柩自己的人生也只不过活了一遍。但是在那七个晚上,他一边发高烧一边做噩梦,原身的经历他反反复复轮回了七遍。所有的绝望怨怼都已经渗入骨髓,想忘都忘不掉。
女人的眼睛忽然红了。霍柩的话让她回忆起了她生命中最不想回忆的那段过去。喝醉酒的男人打老婆,只有四五岁的孩子哭喊着去邻居家里求救,急促的敲门声还有孩童凄厉尖锐的哭声充斥在每一个深夜,在街头巷尾不断回响。
即便过了很多年,她做噩梦的时候都会突然惊醒。
“你,你这是在怪我吗?”女人哽咽着问道。其实也不用问,霍柩一定是怪她的。一定怨极了她恨极了她,所以才会——
“并没有啊!”霍柩闭上眼睛。仔细回忆着梦里原身的情绪。
说来也怪,原身憎恨一切,憎恨所有人,甚至憎恨为了在苏家站稳脚跟,这才想到把他接回来给苏琢做配型,逼着他捐献骨髓的陆嫚臻,但就是没有憎恨过那个为了摆脱家暴,把他一个人扔给爸爸的可怜女人。
原身等了十多年,坚信他的妈妈总有一天会回来救他。所以他咬着牙挨打,哪怕有能力离开也守在那个偏远落后的小城镇,执着的等着妈妈。
结果他等来的却是苏家的太太,苏琢的后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