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自知寿数不多了,孩子……草原之神保佑你。我告诉你你将来的命数,明日我便会是一具尸体,你心里还有未完成的事情,而我的族人也需要活下去,所以我愿意用我这副入土的身子告诉你。无论是爱也好,是恨也好,你终究需要去面对的,若你什么都不做,便什么都不会知道,什么都得不到。”
自阿嬷救了萧誉的那天起,萧誉便知道她是一个神秘的人。他以前从来不相信有关于命数的话……
可是她说秦雪川命数将尽了……萧誉已经听说了秦雪川做的那些事,他表面上看起来虽然做得很辣,却也没有赶尽杀绝。
像他这种人,若是真的狠毒,真的想要做一个昏君,就应该把那些有逆反之心,意图谋反的人赶尽杀绝。可是他只是把那些人都流放而已,杀的也不过是民间组织起来意图不轨的流兵匪寇。
秦雪川这样做分明就是逼着那些人讨伐自己,楚国一旦有大乱的那天,恐怕他会死无葬身之地……
在萧誉的心里明明是恨他的,明明一切都是秦雪川造成的,可是一想到这里,他又止不住地心软了。
一想到他远在北疆草原,而秦雪川却在万里之远的中原,他快要死了……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他这一辈子最后一个最爱的人。
就要见不到了……
“好!我答应你!”
无论阿嬷说的是真是假,萧誉都要回中原一趟,就算是死,秦雪川也只能死在他的手里。
***
楚国皇宫内,秦雪川半靠在床榻上。他的周围围着几个人替他捶背捏腿,秦雪川喜欢男人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在皇宫之中他也丝毫不会遮掩。
最近几月,他得了一个柳厌的男人,他似乎十分喜欢这个男人,往常他维持的热情度就这样那么几天,但他却让那人陪在自己身边几个月了。
秦雪川穿着一身玄衣,如瀑般的青丝垂在红榻上,在他这时他睁开了眼眸,他那双凉薄的眼睛中忽然闪过了一丝光。他伸出手来去摸男人的脸:“好像。”
柳厌听到这话之后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多谢陛下夸赞!”
“咳咳——”秦雪川咳了几下。
柳厌见状慌忙道:“陛下要不要传太医?”
秦雪川此刻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后将手放到柳厌的脸颊上:“你的眼睛跟他好像,眉毛也是……”
自从柳厌来到楚皇宫的那天起,秦雪川的眼睛就一下停留在他的身上。柳厌不过是被人利用的一颗棋子,他的长相在那些男人里有不是很出众,可是秦雪川却偏偏看上了他,让他在身边侍奉着。
其实他被送到楚皇宫的时候也听说过秦雪川的事情,这位皇帝从小被人害到大,好不容易当上皇帝又劳民伤财,只晓得贪图富贵。可是当柳厌看到秦雪川的那一刻却不这么想了。
他以为暴政的皇帝也不会生什么好模样,可是秦雪川这副皮囊却长得摄人心魄,而且他也不似传闻中那般暴戾。
柳厌在秦雪川身边几个月,他从这位皇帝眼中什么都看不到,只有无尽的淡漠。可是就当秦雪川发病晕过去又醒来的时候,他见到床边侍奉的柳厌总会满含深情地笑一下。
柳厌知道秦雪川喜欢的不是他,而是他这张脸,或者是说跟他这张脸长得相像的人。柳厌大着胆子换缓缓抬起头看向秦雪川:“陛下……您说的那个‘他’究竟是何人?”
“可是你又不是他,他不会露出这种表情,他不会这样问我……”秦雪川说到这里的时候眼角忽然红了一下。
此刻,他淡淡地说道:“把窗都关上,你们都退下吧。”
“是……”话音刚落,偌大宫殿之中的人便全都退下了。
楚国现在入秋了,夜里凉嗖嗖的有些冷。按理说,秦雪川的寝殿是不会感觉到寒冷才对,可是他却觉得每夜都冰冷至今,他身上的毒发作的越来越频繁了。每次他要熬过全身的疼苦便会遣散所有的人。
秦雪川每次痛不欲生的时候,心里总有那么一个声音在问他——后悔吗?
后悔让萧誉消失在自己的眼前吗?
他既然已经做过了,那么后悔也来不及了,他没有时间去后悔,他只想赌一把,赌那一天会不会到来。
烛光照在秦雪川苍白的脸上,他微微喘着气,双手紧紧地抓着身上的锦绣被褥。在他的拇指上还带着一枚墨玉扳指。
也不知道这种痛苦持续了多久,天都亮了。
秦雪川此刻缓缓起身,他理了理自己有些凌乱的头发,当他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的时候恍惚间他忽然看到了萧誉站在了他的背后替他梳着长发。
秦雪川此刻闭上眼睛叹了口气,随后对守在外面的人喊道:“来人,请国师来吧。”
“是,奴婢遵命!”
***
秦雪川依照跟裴醒约定好的那样杀了巫麟,捧裴醒为大楚的国师。裴醒现在深得秦雪川信任,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这些年,秦雪川就只让他侍奉在自己身边。
“陛下,国师到了。”守在外面的宫女禀报道。
秦雪川慵懒地说道:“让他进来吧。”
话音刚落,裴醒便走了进来。当他走进寝殿的时候便察觉到周围并没有人:“陛下怎么不留人在身边伺候着?”
“朕不留人在身边,那是因为朕有要事跟国师商量。”
话音刚落,裴醒便跪下说道:“不知陛下有何要事要找臣商量?”
秦雪川扶着额头头疼地说道:“爱卿啊,朕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怕没几日好活的了。”
裴醒听到这话连忙叩头道:“陛下莫要这样说,臣惶恐啊!”
“你不必惶恐,我确实没有几天好活的了。在死之前觉得最放心不下的还是这楚国的江山,如今朕身下无子嗣,各路亲王昏庸无能,爱卿以为朕身后这皇位该谁继承啊?”
裴醒听到这话又是一怔,他继续说道:“陛下可纳几位妃子……您好不容易得来的江山岂能拱手让给他人?”
秦雪川:“朕若是把这皇位让给爱卿,爱卿可愿意?”
裴醒听到这话便害怕地颤抖道:“陛下,臣惶恐,臣不敢!”
“是你不愿还是不敢?”
裴醒跪着没有说话,秦雪川继续说道:“兵符就在朕的床头,朕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等朕驾崩后你就带着这兵符去找襄禄吧,朕会在那之前立遗诏,让舅舅继位。”
裴醒这时才恍然大悟,他抬起头来看向秦雪川:“原来陛下方才是在试探臣吗?”
秦雪川此刻眉心微动了一下:“爱卿不要多心,这皇宫之中朕谁都不相信,却唯独相信爱卿,这世上爱卿是朕唯一相信的人了。朕只是病糊涂了……”
“陛下,您要多保重自己的身子,臣只是担心陛下!”话音刚落,裴醒将一个盒子递了上去,“陛下,这是臣新制的解药,臣无能不能将陛下身上的毒清除,但次药可以使陛下毒发的时候痛苦稍减。”
秦雪川抬眼看了他一眼笑了一下:“这药真的能让人不再痛苦了吗?”
“陛下万岁!”
秦雪川当着他的面将药服了下去:“你退下吧。”
“是,臣告退!”话说完,裴醒便退下了。
***
裴醒走后,屏风后面走出来一个人。秦雪川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他将方才吃进去的药又吐了出去,伴随着那苦涩的药的还有几缕血丝。
“陛下,陛下……您怎么了?”
秦雪川抬手擦了一下嘴边的鲜血,眼神却格外锋利:“时间已经不多了,最迟这个月底,他一定会有行动的。”
武陵将手帕递给秦雪川:“陛下这是何苦?”
秦雪川又道:“因为朕不相信你所说的命,朕这次要自己赌一次。”这话刚说完,秦雪川看着他问,“朕吩咐你去找他,你找到了吗?”
“禀陛下,臣只找到了当日送去的马车,在北疆边境找到的,但送行的将士都已经化成了白骨,而且那个地方野兽甚多……”
秦雪川听到这里的时候心止不住一阵阵地抽痛:“别说了……你先退下去准备着,静待时机。朕明日会以重病之名众大臣入宫侍驾,你待着朕的令谕去找南灵王,务必将这里的情况告诉他。一旦事成,你知道该怎么做。”
“是……臣遵命!”
***
萧誉三年没有回中原了,他日夜兼程赶了回去,回去之后他才知道如今的楚国民心惶惶,而且官兵横行霸道,小地方尚且如此更别说是凤都了。
若是秦雪川有心去管的话,这些人断不会活到现在,这就说明秦雪川故意纵容那些人,他要别人恨他,他要让这天下所有的仇恨都指向他。
再往前十里就要到蜀地了。
与萧誉同行的人问道:“你又不是他,你怎么知道的心里想什么?”
“有时候与一个人心意相通,就是不是他也会感同身受的。”
此刻骑着高大瘦马的男子又看着萧誉:“听说你以前是中原一个大将军的儿子,皇帝抄了你们全家,你不想着报仇却要到这里偏苦的地方干什么?”
“报仇还是要脑子的,像你们这些蛮人一鼓气去皇宫里刺杀,恐怕还没有见到皇帝就身首异处了。”话音刚落,萧誉就扬鞭策马而去。
第136章 纵横
楚国入冬之时,萧誉赶到蜀地,他在那里见到了萧氏剩余的族人还有萧荀。萧荀得知萧誉还活着的消息之后十分激动。
“五叔,太好了!你还活着!”
三年未见,萧誉拍了拍萧荀的肩膀,他笑道:“你长高了都快赶上我了,这蜀地荒无人烟,你们这几年在这里过得还好吗?”
萧荀听到这话的时候忽然垂下了头来:“叔叔应当知道……我们萧氏一族沦落至此是拜谁所赐,当年我们萧氏一族被流放,我知道你被皇帝赐死之事之后恨不得杀了他!”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来的。
萧荀继续说道:“虽然我们萧氏被流放,但还有残余势力,这些年我们萧氏一族在楚国销声匿迹,而我却还记得我们的仇,所以这三年来我并没有坐以待毙,我暗中联系了祖父的旧部,他们愿意跟各州县的军兵联合起来一起讨伐皇帝。只是现在人心不稳,统领之人尚未定下。”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目光转向了萧誉:“可如今叔叔来了,您原本就是世子,祖父先前为临川王,而皇帝却在祖父为国战死后兔死狗烹,荀儿认为当今统领众人最合适的人选只有您!”
萧誉听到这话之后微微愣了一下:“阿荀,这么多年了,你变得像一个大人了……”
此刻天色渐晚,屋内灯光昏暗。就在此刻,一名打扮穿着素衣的女子忽然举着一盏明亮的灯走了进来:“阿荀,我在外面看到你屋子里的灯都暗下来了,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在暗处看书,容易伤到眼……”
就当她说到这里的时候,萧誉惊讶地睁大了双目缓缓站了起来:“鸢公主?”
秦鸢听到这阵声音之后忽然愣住了,此刻她抬头看向那人,她的眼中忽然泪光闪烁:“你……你是萧哥哥?”
萧誉点了一下头:“是我……只是鸢公主,你怎么会在这里?”
秦鸢此刻抬头看向萧誉:“我现在已经不是楚国公主了,你不必如此客气,萧哥哥就跟阿荀一样叫我的闺名吧。”
“不是楚国公主?”萧誉惊诧道。
秦鸢为萧誉倒了一杯茶,她坐下静静地说道:“是,我跟大哥断绝了关系,我早已是一介庶民。反倒是你,萧哥哥,这些年你到底去哪儿了?阿荀在得知你的死讯之后一直哀恸不已,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萧荀也问道:“是啊,当初凤都传来消息,说皇帝赐了毒酒于你,我当时派人去打探都没有寻到叔叔你的尸身。”
萧誉此刻叹了一口气,他将自己这三年的经历一样讲给了他们二人听。
许久之后,萧荀惊叹道:“原来是这样!”
秦鸢微蹙起眉头来:“大哥做事向来绝情,他怎么会……”
萧誉继续说道:“这些皆不重要,当务之急应该商讨一下如何打入楚国皇城,倚靠我们萧氏旧部还有这些年来你招的人是远远不够的。”
萧荀听到他说这话微愣了一下:“叔叔是说……”
“没错,我们还需要得到权贵的支持。在楚国最忌名不正言不顺,既然百姓都苦不堪言,恐怕那些有权有势的人日子也不好过。凡是能在秦雪川手中活下来的人都是有些手段的,我们得劝服他们支持我们,他日两军对垒的时候才我们人少却有优势。”
萧荀听到他说完这番话之后不住地点头:“叔叔说得不错,可是……我以前也动过这样的念头,如今楚国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其中一些人难以说服,说不定还会成为心腹大患,若是贸然与他们相谈说不定会打草惊蛇。”
萧誉说道:“即便如此,我也要去做。我早就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所以自然不会害怕。如今天下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这更让我觉得心惊胆颤。我会顾全自己的,不仅是为了我们萧氏一族的仇恨,更是为了楚国百姓。”
萧荀听到他这一番话之后愣了许久,他自幼便知道萧誉是何脾气,他再也劝不了了。而且把皇帝从皇位上拉下来势在必行,他低头思量了许久,随后开口说道:“是,我相信叔叔!”
***
秦雪川病了许久,早已是不理朝政了,所以他将朝中所有的事都交给了当朝国师,也就是裴醒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