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师深呼吸一口气打开视频,摸了摸自己口袋里心脏病的药,生怕自己一会儿一口气提不上来。在温茶之前,他今早已经看过三五个同学的作品,血压高得不能再高,也骂不动了。
视频只有短短一分钟,看起来是个半成品。
“这光调得挺有意思。”点开以后,刘老师攥紧了药瓶,自言自语道。
一开场就铺上冷色光,长镜头叙事,主人公侧脸沉浸在黑暗之中,唯一一束光从窗户照射进来,锁定他的局部,或是纤长枯瘦轻微颤抖的手指,或是漆如点墨却没有一丝光亮的眼眸,或是嶙峋而立的锁骨,或是咬下半口苹果汁水四溢而沾湿的嘴唇。
全程都看不清人物的五官和表情,如同蒙了一层迷雾,却让人止不住的想要描绘其形其骨,拼凑出那人的模样。
一串手摇镜头跟随他踉跄迷乱的步伐,毫无章法的虚焦、过曝。
刘老师的眉头跟着紧锁,又慢慢松开:“好。”
没有章法反而炫技一样的把色调美全给展现出来。
所有人都知道主人公要倒下,所有人都等着他去死。
越来越粗重越来越急促的喘息声,窒息而压抑。如同黑天鹅之死,停留在最高点,镜头给到他的喉结,扭曲的往后仰的角度,细长的脖颈,反而如同绵延的远山线条一般令人心生宁静。
镜头最后给回餐桌上的半口苹果。
唯一的彩色。
苹果氧化了。
单看老师的神情并看不出什么,他的鼠标键停留在画面的最后一帧,默默拿出一片药片,犹豫片刻没有吞下去,扭头询问道:“还没做完?”
“对,老师,因为我只是初步尝试,还在摸索中。”温茶收回对着屏幕沉思的视线,明明是他亲自制作的,但投放到屏幕上时却有种怪诞的陌生感。
因为这是他初来这个世界时做的梦境,也是原主临死前的最后一幕。哪怕这是个书中世界,但温茶现在体验的现实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既然代替了原主,他总想为原身在这个世界留下一些什么。
他再三打量温茶:“出镜的是你?”
温茶笑着颔首。
刘老师又问:“精神没问题吧?”
影片里绝望的气氛像要把人拖到泥潭里,让他的救心药差点派上用场,和现在温茶阳光明媚的形象实在不符合,如果不是他眼尖,他估计也无法确认,难免会担心起温茶的心理状况。
温茶的嘴角更上扬了一些:“您放心,好得很。”
刘老师沉吟片刻:“行,回去继续完成。”
看来是松口不准备让他退学了。
温茶见好就收,扫过刘老师的药瓶,说了句“老师,注意身体”,然后就没有再刻意去亲近讨好,礼貌道别后退出房门。
刚走没几步,房间窗户不隔音,清晰透出刚才沉闷的老头儿爽朗而中气十足的笑声,似乎和谁在通话中:“哈哈哈哈哈哈,老李,我跟你说,这次比赛的第一名,一定是我的学生,你完蛋啦!”
温茶:?这中二病确认是他的导师吗?
解决了学校的事,接下来当然要会一会那个传说中的主角攻了。
作为原书中的主角攻,齐君浩的确有一副好皮囊,他作为齐家老二不受宠的孩子,靠着风流的皮囊和私下里强有力的手段蛰伏许久,在本书进行到一半时终于谋得家产。
而所谓主角攻和主角受,当然就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历经磨砺情比金坚才能证明他们的绝美爱情。
齐家和温家的婚约照旧,但温家却出现了真少爷,于是婚约就落到齐君浩和温茶头上。
温茶不满意地对着自己的衣柜挑三拣四半天,发现没啥可以挑,截至目前为止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他没有新衣服穿的窘境,只有王妈替他匆忙找来的一套西服撑场面。虽说人好看披个麻袋也好看,但这不能是他没有衣服穿的原因!
齐家的宴会直接在齐家名下的定豪酒店举行。齐家名门望族,规模更上一层楼,温茶没人带路,只能选择乖乖在角落里等着鱼儿上钩。
他站的位子视角绝佳,进可攻退可守,温茶一边品尝送来的小蛋糕一边把人和身份对号入座,顺带回忆下收集到的豪门八卦。
缓缓站到他面前的男人五官英俊,身上古龙水香气沉稳,一双眼里藏了款款深情,任谁都觉得他对温茶颇有好感。
就是这样一幅伪装,骗的原身逐步和家人决裂,满心满眼都只有他,实际上暗下黑手,斩断所有的退路,最后齐君浩挽着温乐水的手抱歉地告诉原身“小茶,对不起,但你能来参加我的婚礼对吗?我不能没有你的祝福。”
真是屎壳郎带面具——臭不要脸!
齐君浩温柔地喊了一声:“小茶。”
“嗯。”温茶连嘴皮子都懒得动,从鼻腔里哼哼一声。
齐君浩的眼底闪过惊艳,才月余没见,温茶仿佛脱胎换骨了一般,缝纫简单的西服勾勒出他的身形,从肩膀到胸口再到细韧的腰,往里收的线条流畅,仰起来看他的小脸饱满,鼻头被外头的冷风一吹有些红,像可爱的小动物。
“小茶,你最近都没联系我?”齐君浩探寻地问。
温茶之前缠着他不放,天天发消息给他,可距离上次聊天的记录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月,期间温茶一句话都没说。
温茶言简意赅:“生病了。”
齐君浩说:“我知道,我特意让人送去了向日葵,不知道你收到没有?以后有什么难受也可以跟我说,不要和我见外。”
“哦。”温茶拖长音,“没收到,可能被王妈扔了吧。”
齐君浩的脸上适时露出些许沮丧的自嘲神情,苦笑道:“小茶,对不起,是我太没用了,不受重视,连你们家的下人都可以践踏我的心意。”
瞧瞧,狗叫都比这话好听。
齐君浩在原身面前的套路无非就是展现强大的同时又示弱,可劲儿渲染自己在家的处境有多么艰难,在公司受到的阻碍有多么大,让原身感到这人和自己一样身世可怜。原身因为爱情而盲目,不停的对心上人嘘寒问暖,忙前顾后,殊不知一切只是原身的一厢情愿,只要齐君浩在外人打听两个人情感时适时露出苦笑和不想谈论的态度,大家就自然而然地以为是原身扒住齐君浩不放,对齐君浩死缠烂打。
温茶点头:“嗯,你是挺没用的。”
齐君浩:?
他被温茶的回答惊到,心生疑虑,但低头一瞧,温茶埋头,鸦黑的长睫毛不安眨动,嘴唇唇形如同樱花,嚅嗫道:
“王妈对我很好,你不许说她是下人。”
齐君浩按捺下心中的疑虑,松了一口气,笑道:“你就是心太软了。”
“你刚来温家不知道,王妈脾气不好,仗着自己是薛家来的人,经常对你们家的人不恭敬,都能甩脸子给你爸爸看。”
那还不是因为叉烧爸不做人,有时忽略了薛眉的感受,王妈直接教他做人。
“王妈很好。”温茶坚持说。
齐君浩换了个话题:“你哥哥呢?上回你和我哭诉温荣不理你,对你黑脸。唉,温荣就是这么一个性子,对谁都冷漠,他手段狠辣,从前温家公司一个员工闹自杀,温荣直接让他跳下来。这样的人做你的家人,我担心……”
温茶的眼眶不知道什么时候默默红了一圈,眼泪要掉不掉:“可是哥哥也很好……”
齐君浩无奈,伸手想擦掉他的眼泪:“那谁对你不好,之前是谁跟小哭包一样觉得不习惯不喜欢温家,说受了气心里憋屈。”
排除法做到现在,他犹豫说出下意识回避的名字:“难道是乐水?”
想到心中颇有好感的人,他的面部表情不由自主地柔和下来,但考虑到温茶对温乐水天然的抵抗和恶意,他只能忍住心里的不耐,站在温茶的角度安慰道:
“你是真少爷,他是假少爷,他的东西名不正言不顺,本来全都应该是你的,你怕什么?”
温茶抬眼,挂在睫毛上的泪珠刚好滑落脸颊:“你说这话温乐水知道吗?”
齐君浩竟然情不自禁想抬手拭去那道泪痕:
“什么?”
温茶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朝他的身后微微一笑,说:“他现在知道了。”
齐君浩回头,几米之隔,温乐水苍白着脸摇摇欲坠。
第6章 6
此时无声胜有声。
温茶贴心闭嘴把战场留给这对即将上演情深深雨蒙蒙的野鸳鸯。
“君浩哥哥。”温乐水嘴唇失去血色,平时其他人私下里讨论他尚能假装不在意,可当这些话从齐君浩的嘴巴里说出来时,他才明白平日里他淡定的回应只是假装。
那是他的竹马,连他都看不起他假少爷的身份,还有谁能信呢?
“小水,不是的。”齐君浩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他和温乐水相处多年,哪怕他再怎么冷血算计,对方在他的心里也有一定的分量,“我刚刚只是在安慰小茶。”
温乐水轻咬嘴唇:“你不要说了,我知道,我的身份卑微,出生也不好,已经不配做你的……”
“不是的!”齐君浩听出温乐水话语背后的伤心,连忙上前用力攥紧他的手腕,深深望进他的眼中,“你相信我,好吗?”
温乐水愣愣迷失在齐君浩深邃的眼中,一时之间忘记了哭泣。
温茶心里乐开了花,像个恶毒的老巫婆围观攻受的情感大戏,顺带把里曾经读过的矫情文字和现在的场景对上,恨不得搬个小板凳嗑瓜子鼓掌叫好。
原著里有一模一样的情形,主角攻受一谈起情来就没完没了黏黏腻腻,完全忽视原身的存在,好像原身听到这些话不会发飙一样。不过嘛,常规降智操作,其他人都是背景板,实在算正常。
一双手缓缓拎起温茶的衬衫领,凉凉道:“不是叫你不要来了吗?”
!
温茶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和温乐水站在一起的分明是另一背景板——他大哥温荣,而温荣昨天还在劝他不要来宴会。
温荣冷漠斜了眼已经主动到更加隐秘的角落地带的温乐水和齐君浩,听不清两个人在说什么,但有眼睛的人瞧出那种互诉衷肠的氛围也知道他们怎么回事。
温荣又扫了眼垂头悄悄关注那里的弟弟:
好可怜,没有眼睛。
他恨铁不成钢:“跟上来。”
黄金狗血八点档的剧还没结束,温茶还想吃瓜,但作为大哥亲亲的乖巧宝贝弟弟怎么可以那么容易翻车,他只能迅速跟上。
他们找到一处雅座,温荣把在来的路上组织好的措辞讲出来,说:“你还小,不要着急,世界上不是只有一个男人,你没必要吊死在一个人身上。多走出去接触下新鲜世界,实在不行我也可以推荐些优秀的朋友给你。”
“什么?”温茶都做好温荣责问他为什么会到场的准备,没想到对方直接来了段七大姑八大姨的相亲宣言。
温荣一开始见到温茶的确感到诧异,不过思及曾经温茶对齐君浩脑残一样的喜爱程度,似乎就没那么稀奇了。他想来想去没有想到什么好主意能降低弟弟的脑残恋爱脑程度,只能含泪拉皮条。
“只说是温家和齐家的婚约,齐家出的人不一定非是齐君浩,温家要结婚的人也不一定是你。”温荣说。
温茶慢慢琢磨出了点意思,两家约定的婚姻可作的文章多了去了,齐家的缔结人选不一定指着齐君浩一个人,只不过原身搅风搅雨吸引所有目光,造成了外人认为婚约非齐君浩不可的场面。
“所以温家还是让小水去吗?”温茶适当露出了沮丧和羡慕的态度。
温荣迟钝的脑袋瓜忽然就明白了一点,温茶争的不是这个婚约,而是背后代表了谁才是温家的人。他初来乍到没有归属感,只能以如此幼稚又歇斯底里的诉求来表达自己的感情。
他沉吟道:“严格说起来,他又不姓温。”
温茶诧异,不是温乐水不是他自己:“难道大哥你要去联姻?”
温荣冷笑一声:“让温兴盛去。”
他最烦联姻那一套,在他看来,绝对的实力可以证明一切,何必用牺牲婚姻的方式来攫取利益。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社会主义就不该助长这些歪风邪气!
温茶噗嗤笑出声。
温荣茫然地看着笑眼盈盈像一汪水的弟弟不知道说什么。
“谢谢哥哥。”温茶真情实意地道谢。
他从前从来没有感受过兄弟的温情,只体验过兄弟间的尔虞我诈,温荣这样单纯为了家人的兄长他从未遇到过。难得体验到这样直男又纯粹的亲情,他再怎么铁石心肠,也会被打动几分。
温荣被盯得不好意思,摸了下后脑勺。
温茶接下来的动作缓解了他的不自在。
为了感谢,温茶说:“我请哥哥喝杯茶吧。”
雅座旁有一套完整的茶具。
淋壶、烫杯、捡茶。
那些个茶艺大师泡茶花里胡哨,用百年的沉木,镀金的茶壶,吹嘘着自己多么高明,可眼底的精明算计比杯中的茶叶更加浮沉,看得温荣直皱眉。但温茶的动作行云流水,找不到一丝一毫的凝滞感,恍若舒展开的云,抑或翻飞的蝴蝶。他的侧脸认真,看起来坚定又诚挚,脸上仍有消散不掉的病气,明明那么细瘦的手腕竟显出沉而稳的力道。
温荣紧紧盯住他,一瞬间忽然感觉到自己竟然从来没有好好了解过这个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