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边暂时有些事情要处理,公司没了我不会转不动。”孙锦严打断他。
秘书只得赔笑, 然后说:“孙总, 饶先生最近来找过您几次, 您看是您亲自回复还是我们这边帮您回复?”
“我来回复他,最近除了很紧要的事情,其他的拿不定主意找董事会做决定。”孙锦严接着道。
“好,孙总, 需要您和董事会那边联络一下,我这边帮您转线。”
将公司的事情处理完, 祁曜才有时间再把自己身体检查一遍。
情况依旧不容乐观, 不过还是还不至于像上次一样直接陷入休克状态了。
现在初期的戒断症状在能量转换调理修复下已经稳定很多了, 而捱过了这个阶段, 还有中期的稽延性戒断症状要经历。
祁曜拖着残破的躯体勉强给自己弄了一点吃的,接着继续摊在沙发上变成一条咸鱼。
这几天失眠, 焦躁, 神经功能紊乱, 就算是祁曜,也一度情绪管理系统崩溃,等再度掌握身体的控制权,屋子里已经是灾难现场了。
后来情况逐渐转好,祁曜再次抽时间进入系统内部修复防火墙,再一睁眼,自己不是摊在了地上,就是鞠成了一个扭曲的形状。
最后无奈,每次进入系统之前祁曜都只能找绳子先把自己绑上,单手系个复杂的活结,这样至少身体在无意识状态的时候是解不开的。
而这样做的唯一弊端就是每次祁曜一睁眼,两只手腕都开裂得和要断了似的,不仅被粗绳子磨出了水泡磨破了皮,还渗出了血,深一点的更是皮肉翻现。
但对于AI而言,“疼痛”仅仅只是一种客观存在的状态,除了会对机体产生副作用,对AI的识念控制区并不会产生影响。
如果一个人类手断了,他会喊叫,会因此而中断自己此前的行为,但AI不会,它会先完成自己设定的任务目标,再考虑修复一事。
大门被撞开的时候祁曜还在识念空间里缓慢地编程修复防火墙,而等他再抬头,看到的就是一群人“哐当”把大门砸了。
真砸,门都倒了。祁曜看着沉闷的“咚”一声,然后扑倒在地的大门,愣了愣。
一大帮子穿着黑色马褂的人冲进来的时候,祁曜先迅速判断了一下这是不是什么人寻仇来了。意识还恍惚着,就看见穿着褐色风衣,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礼帽的男人走了进来。
男人的眉眼锐利,轮廓冷硬,但他一袭及腰的黑发如同泼墨,随着他的走动在空中划起一道弧线。
祁曜缓慢地转动了下眼睛,看着他,长时间的脱水和挣扎让他精疲力竭,就连判断速度也变缓了。
男人走过来,动作熟稔几乎未经思考就飞快地给他解开了绳子,感觉到双手一轻的时候祁曜又换了个问题思考。
他系的这个绳结在这个时代可是没有的,解开步骤也非常复杂,为什么会被这么轻易解开。
男人将他紧紧搂在怀里,下巴在他脸上微微蹭了一下。祁曜听到男人喃喃对他说:“没事,没事了。”
祁曜意识已经清醒,但看着现在这情况,他还是一边按兵不动一边留心着。
饶遥抱起他走出去,孙锦严体重不算很重但毕竟也是几近一米八的男人,一般人别说抱,背都很难背得动。但饶遥把他抱在手上轻松得仿佛只是一个很轻松的东西。
他抱着孙锦严进了车里,然后对坐在前边的司机沉声道:“去同仁医院,马上!”
车发动时,祁曜稍稍睁开眼去看开车的男人。
【体型骨骼扫描中…】
【对应成功。】
光屏上显示出了一张几天前孙锦严和饶小瑶从酒会出来在路上碰到的一场斗殴的图片。
祁曜当时留心截了一张图,正拍到了一个虎背熊腰的背影,而现在这个背影与司机的背影和骨骼重合度高达96.6%。基本上就确认是本人无误了。
再联想到那天饶小瑶拦着他,不甚在意地说:“不过是几个嘴欠的人……”
祁曜思索了一会,对主脑道:【请重新整理关键人物信息发送给我,请确认是时空隧道已经扭曲还是人物信息未能更新】
【主脑:信息核对中,请稍等……】
【主脑:资料核对完成,确认资料无误,人物身份与资料有出入,信息量过少无法判断是否已出现时空裂痕,可能为后世缺漏的部分资料】
祁曜心里头总有点不太对劲,但没有足够的信息支撑,他这次没有急于下结论。
被推入急症抢救室不到五分钟,孙锦严又被推出来了。他心率稳定,身体情况渐趋好转,除了少量的皮肉伤,更多的是精神障碍,这当属于脑科范畴了。
确认没有什么危险之后祁曜这回终于能放心去修复防火墙了。
在祁曜思考饶遥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饶遥也在回想着一些事情。
一个月前,他醒过来时身上是剧痛,趴在病床上连每呼吸一口都觉得肺部被什么堵着似的发蒙。但这些都不重要,而是脑子里那些像泄洪似地猛地冲进来的记忆,有些是他作为“饶小瑶”时支离破碎的生平,还有些是…
关于作为“饶小瑶”的记忆很清晰。
他从一个小不丁点大开始练功,白天被小朋友挤兑,被师傅,娘亲抽板子,只敢深夜时偷偷躲在被子里小声地哭泣,长大一点了,第一次登台,兴奋紧张地出了好几个纰漏,即便下台后被班主好一顿训斥也难抑激动的心情,深夜能裹着被YU XI ZHENG LI子滚来滚去,笑得脸上全是眼泪,后来是逐渐成名,一场大戏座无虚席,当年喜形于色的小男孩看着镜子里雌雄莫辨的人,眼里却全是茫然。
然后是母亲离世,戏班子的好几次动荡……最后定格在了回到饶家的那段时间,他以为人生即将从此开启新的篇章,却不想是更惨淡的人生的开始。被排挤,嘲讽,诬陷,最后甚至被赶出饶家。
那是他最后一次抗争,向着命运抗争,他不愿一辈子与一个不爱的女人结合,也不愿害了那个女人。当落款写下“饶小瑶”三个字时,他的手腕都在颤抖。
他被接回饶家的那天,坐着高级的轿车,穿着拙劣的仿佛是偷来的西服。抵达那个家庭的第一天,只有那个男人不冷不淡的一句:“既然回了饶家,什么花名也就改了,你叫饶遥,不是什么...”饶为作皱着眉头,一旁的长子接话道:“饶小瑶。”
尚未推却的兴奋与突如其来的惶恐让饶遥不敢发一言,他拘谨得像个外人。
“以前那些习惯都得改了,不像个样子。”自称三姐的女人用帕子捂着鼻子,斥怪道:“满身的脂粉味,像个什么男人。”
饶小瑶低头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除了有人给他喷的好大一股什么男士香水味,好像也没有别的也没什么味道了。
那时他不懂,对带着有些人来说,你身上有没有味道不重要,他们通过高高在上包含优越感的目光就能透过你的躯壳嗅到你“卑微”出身的低劣的“下等人”味道。
他再不用每日过着无止无尽的练功生活,再不用每日唱着他人的戏曲,不知道自己何去何归,他成了一只家养的宠物。不许出门,不许见人,不许抛头露面给饶家丢人现眼。
他有了身份却没了尊严。
一日庭院里日光正好,饶小瑶靠在栏栅旁忽地一句词浮上心头,他低声唱着,“你游花院,怎靠著梅树偃?一 时间望眼连天,一时间望眼连天,忽忽地伤心自怜。知怎生情怅然,知怎生泪暗悬?”(注1)
许是曲子动人,又或是见他可怜。大哥为他说了好话,让他能把唱曲儿做/爱好,可他偏偏又不知死活回了戏班子,丢了饶家的脸,饶父高高坐在主位上,不再看他这个肮脏玩意一眼。被板子一次次抽的皮开肉绽,他那好心的大哥却再没有为他多说过一句话,他们都冷眼看着,抿唇笑着,饶小瑶这才明白了,自己不过所谓上层人眼中一个碍眼的东西,看不顺了,抬抬手也就碾死了。
总有人在和过去的,不进步的,不平等的相抗争,不知死活地被卷入滚滚的车轮之下,成为历史的铺路石,车轮轧过他们的尸骸,于是才终于有了一丝光明的未来。
偶尔午夜梦回,伤重过后的饶遥也会在混混沌沌之时听到脑海里一个微弱的声音,小声说着“可替我好好活下去呀。”
他睁开眼睛,是梦醒了。
除了那微弱的声音,他脑海中还有一只困兽,它身上的烈焰冲天,却又艰难地把自己缩成了一个小团,生怕一个不控制,就毁了这个世界。
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一个人,也不知道那个人在不在这个世界。只是心里笃定,总会遇到他的。
直到那一出戏,背上裂开的痂渗出了血糊在沉重的戏服上,他的汗渍连假发也湿润,本该是恍惚的,却在一瞬间清醒了过来。
男人略带困惑的目光看着他,像是震惊和不解,饶遥蓦地却想笑了。
初次见面,受惊了。
第31章 阔少和他的女装大佬(十)
那一次见他, 是在华亭空雾山腰的青竹林里。
我被重伤,腹前血流不止,又不停的咳血,想擦干净了最后倒是糊了自己一脸, 惹得看不清外界。
本想着今日小爷可就折在这里了,却不想此处竟还有人经过。
当时我意识已经模糊了,远远的隐约看得一人撑着白梅伞, 一袭白衣还披着白裘,看不着模样却听见了衣料边角摩擦的声音, 很细微, 我也不知道我是如何听得的。
传闻空雾山有神仙, 衣白胜雪眉目如画。想得不过是传言,莫谈神仙,这鸟不拉屎的空雾山连樵夫都少见,总不会是真神仙来救我了罢, 我不禁费力抬头又望了望,那浑身气质不像个奔丧的, 倒像是白无常, 才一会儿他就快走近了。我着实为自己能否见到明天的太阳而担忧。
最后昏过去前, 我是看得了一双素色布履鞋, 我也辨不得究竟是素还是朱,左眼看得一只朱色, 右眼看得一只素色。大抵朱色是我左眼进了血的缘故。
来人还带点人气, 应该不是个白无常, 我心想,“不知这女子能不能把我带回去。”接着我就陷入了沉沉的昏睡中,天地昏暗一片……
细碎,破裂的画面戛然而止——
饶遥从梦中惊醒,梦境中的画面还在他脑子里回荡,那如同亲身经历的场面让他冷汗噌噌,他睁大了眼睛望着对面的床位,在黑夜朦胧中,竟对视上了一双平静的眼睛。
饶遥一惊,猛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不待他开口,对面的人却又一言不发地闭上了眼睛。
饶遥顿了顿,虚汗还浮在他的额头上,他低低地喘着粗气,没有贸然去叫孙锦严的名字。
饶遥适才是想问他是不是醒了,又想到医生说孙锦严脑部什么什么活跃,可能会有些异常反应,所以他又只怕孙锦严是半夜撒癔,犹豫了一会,饶遥还是又动作细微地躺回了床上。
他睁着眼睛感受着心率不稳定的跳动,望着漆黑的天花板,回想着刚才梦到的画面。
除了作为“饶小瑶”的记忆,那天醒后他的脑子里还出现了一些支离破碎的场景。
有时是远远的一个撑伞的人影走来,有时或是在杂草丛生的草垛里,那人坐在他身侧轻轻给他理着头发,有时还会是一户不显眼的小院,那小院亲切,饶遥仿佛知道他的每一个角落,还知道它后院有个温泉池,那梦境里的池子依旧汩汩地冒着热气,却再也不见人来。
梦境里的“他”起初不太爱说话,总是默不作声地跟在“师父”身后,“师父”指挥什么他就做什么,谨慎而又亢奋地和男人相处着,直到后来“他”逐渐成长,成熟为一个像样的上位者,谈笑间便能轻易定夺生死,但一到那人跟前,他仍是会小心翼翼地收起了爪子,乖巧到仿佛全然无害。
这些画面稀奇古怪,饶遥总觉得大概是自己平常看的戏,曲子之类的东西太多了,以至于已经开始臆想出一些东西了。
可那些画面的场景又太过于真实,一颦一笑都没有任何的虚假与扭捏。
就连悲戚,也太过真实。
——
祁曜是被未知能量从识念空间里击醒的。那一股巨大的能量就像一只猛兽忽然兴奋而又狂躁地在他耳边怒吼了一声,等祁曜紧急退出识念主页,外头的异动能量却又已经消失了。
他正狐疑地思考着,对面的饶遥就和他对上了眼。饶遥的眼神诡异,祁曜略一琢磨,决定以不变应万变,便又重新闭上了眼睛,只听到饶遥动了动,然后又躺回去没声了。
听呼吸节奏听得出,饶遥也没能再睡着。
受刚才异能量波动的影响,祁曜的短时记忆中区录下了饶遥呓语的梦话。
回播里,只有饶遥一句句地小声道:“师父…师父…”
那感觉像极了…
祁曜心里咯噔了一下,情绪管理突然down了下去,他认识到了上个时空缝隙对他的情绪中心和记忆中心影响很大,极其可能会影响到他之后的工作,他思考了会回到中控区后是否需要格式化记忆的问题,不过就目前而言这并非主要问题,祁曜稍做备注便又重新换了个角度思考眼下的事情。
祁曜探测不到梦境内容,但根据中控区给到的信息了解到饶小瑶对年幼时练功的经历有很大的心理障碍,便顺理成章地判断饶小瑶是做噩梦了。
考量着是否需要出声安慰他,但仔细一想祁曜又觉得自己一开口反而会让饶小瑶变得更尴尬,于是只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继续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