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燕知予双膝还跪着,他直直扣下一个响头。
一早上将三个徒弟叫过来,就是一场见证,孩子就要好生活着,虽然没人供着他养尊处优,到底不能让这样小的孩子心生悲切,觉得天下没人爱他了。
燕知予接过玉佩,仔细看了看,终于将玉佩递给万俟夙夜。
“知予身无长物,就将这玉佩送给师父吧。”燕知予说。
万俟夙夜想着,交给半大的孩子他还怕丢了呢:“我必定仔细带在身上。”
三个师兄各学了万俟夙夜一个本领就已经开山立派,成为千元大陆上的风云人物。
燕知予本来也是打算主修剑道,只是他确实是个天纵奇才,符箓,炼器,丹药,剑道,修炼起来得心应手。
只是除了剑道,其他三途都是辅助,显得不那么出彩,至于别人都觉得他是剑修。
且,只觉得他是剑修。
眼见三位师兄声名鹊起,燕知予也按捺不住,下山杀出一个三尺阁。
那时候,燕知予已经是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了。
乐善好施,出尘绝艳,乾元大陆上再难找出来的好儿郎。
只是这样的少侠却是个师父宝。
每到一处,没见到什么好物,都要会师门一趟,说着要把宝物送给师父。
一开始万俟夙夜尚且觉得徒弟贴心,后来次数多了嘴上总是嫌弃。
“师父,我回来了。”燕知予回来,笑盈盈的很是乖巧。
万俟夙夜口不对心的问:“怎么又回来了?”
私下却掐算着时间。
第86章 85
那时候的万俟夙夜在枯山上, 除了修炼,就是对这些徒弟的迎来送往。
原本每个徒弟都来, 到后来都忙了, 见的就少了,只燕知予来的一如既往的勤快。
一如既往的粘人。
本来该是没有变数的。
直到万俟夙夜在燕知予的玉佩中发现了一道心法, 无上大自在。
当即万俟夙夜就召唤燕知予回来, 两个人查看了这道心法。
不知道是燕知予家中的心法,还是祖上机缘得到这块玉佩, 到底是他的东西, 万俟夙夜不好自行处置。
问了燕知予什么意思, 燕知予只问了一句:“师父觉得这心法是好还是不好。”
“当然是好的。”万俟夙夜说, 不然他也不会心急火燎的将徒弟叫回来。
“那就送给师父修炼了。”燕知予说。
自己的东西能得万俟夙夜的青眼, 燕知予就觉得很满足。
修士都很注重预感, 万俟夙夜摩挲玉佩, 识海中阅览着这个心法, 浑身都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好像是站在了命运的岔路口。
一种选择就是一种人生。
“好。”万俟夙夜选完,心中的大石头却没落下来。
当时, 燕知予赖皮的又在枯山上多住了两天, 被三尺阁的人催的不得了,才依依不舍的下了枯山。
后来三个大的来的次数更少了, 终于不来了,燕知予回到这里更加欢喜。
这个小的来的最多,许是想着礼多人不怪, 哪一次都没有空手来过。
有时候还会捎上他三个师兄的送的礼物。
燕知予那眷恋的样子也只有睁眼瞎的万俟夙夜不能看出来隐含怎么的情愫。
万俟夙夜的修炼也在循序渐进,他突破化神前,他就已经意识到,是什么牵绊着他,让他进境变得慢了起来。
燕知予又回来了。
那一次,万俟夙夜说,他要闭死关,不突破化神不会出来。
已经疑心心法有问题的燕知予,在这最后一次见面,问万俟夙夜要了心法。
从此以后燕知予还是照常的来枯山,只是再也没见过万俟夙夜。
后来万俟夙夜成就化神,化神之后就要飞升,再触动雷劫。
再后来此间之事,忘得七七八八。
踏破虚空,独身而去。
终于将这些剧情读取完毕,万俟夙夜将玉佩握在手中。
“师父……”燕知予何等细心,万俟夙夜的不对劲儿他早就收入眼底。
“嗯?”万俟夙夜慈爱的看了他一眼。
燕知予攥着手,“师父是不是要走了?”
万俟夙夜被他问的一愣。
“何出此言。”
“师父已经飞升,这些天我总觉得师父要离开乾元大陆。”燕知予说。
一般的修者,都会悬着踏破虚空,飞升上界。
只是万俟夙夜飞过,他没有那个去上界的命,还是掉落虚空之中。
想想现在主神还在这个世界之外虎视眈眈,他就想得过且过地在这个世界在驻扎些日子。
燕知予想留不敢说,师父是什么人他比谁都清楚,已经修得无上大自在,说不得已经是断情绝爱的人了。
燕知予自怜自艾的想。
他低着头转过身,后脑勺对着万俟夙夜,原先的万俟夙夜不懂,现如今的万俟夙夜却知道。
拍拍他的肩膀,万俟夙夜说道:“且不会走的。”
费尽心机才回到这个世界,也算弄明白生从何来,死亡何去了。
只是又一点,万俟夙夜还不知道“他”是谁。
看了一眼燕知予。
依旧没有那种认定他是宿世伴侣的感觉。
尤其现在燕知予对他不只是师徒情谊,那种情感虽然压抑,却总有丝丝缕缕逸散出来,仿佛一个碗已经盛满了水,而水却还不受控制得变多,溢出来的都是已经盛不下的。
要不是燕知予,可不是对不起这孩子了。
“当真?”听说他不走,燕知予眼中的明媚已经挡不住了。
“当真。”万俟夙夜说。
“那我带着师父去别处看看吧。”燕知予情难制止的拉着他的手,“我记得师父先前还去过此地凡俗界的皇城,师父可还记得,师父忘了也没关系,我带你去寻。”
燕知予说着,拉着他摇摇晃晃。
万俟夙夜的胳膊在他手里摇晃着,终于一笑:“我还记得。”
就是栖风差点当皇帝那一回。
他还记得。
栖风能在此地将擒风楼开张,多少也是沾了皇室的光。
双方也算互惠互利,栖风并不亏欠。
不过此去经年,曾有一位皇帝对修士嗤之以鼻,还认为栖风就是他皇族的打手,打手栖风瞬间下线,告辞甭送了。
再后来,时过境迁,王朝倾覆,也就没有栖风什么事儿了。
可万俟夙夜还是跟着燕知予一起去了。
站在皇城根前,凡俗界那活着的气息扑面而来。
街上的叫卖,挑担子的货郎,摇头晃脑的读书人,扇子遮面的闺秀。
万俟夙夜还记得,被主神攻击濒死那一回,出现过燕知予的名字,是何意味?
在这个世界守候无数个年头,然后又在别的世界堵住他?
这么轴也不是做不出这样的事儿,万俟夙夜摸着下巴想。
普通凡人生活的地方,灵气稀薄,没有什么好玩的,万俟夙夜身上的灵气逸散出来的,就够靠近他人觉得通体舒畅。
普通人纷纷侧目,这“穷乡僻壤”,多少人没见过这样气度的人了。
三根尾巴还没甩掉,都眼巴巴的看着师父跟师弟。
师弟那点心思他们知道以后,师弟就没让他们上过枯山。
平时他们也会准备孝敬师父的东西,都会被师弟用各种借口骗走。
师弟自己送到枯山上,交到万俟夙夜的手中,再撒个谎,说那些师兄都忙,顾不上来看师父,却也托他带来的东西。
其中墟上烟还曾愤懑过,觉得燕知予这是亵渎师父。
只是一来二去,过了那么些的日子,燕知予每回都是在万俟夙夜那儿碰了一鼻子灰回来。
一点想要的也没捞着,慢慢的不满就都变成的心疼。
自己家的小师弟命苦呀。
三个人闲着没事儿,已经坐在了皇宫中喝茶了,面前放了一盏水镜,看着两人在街市上游玩的样子。
展示了点神通,就将皇帝说服。
再加上皇帝身边会点皮毛的修者的游说,立刻就成了皇宫的座上宾。
皇城上下不会有人像地仙坛那样,惹到万俟夙夜头上了。
对了,地仙坛在擒风楼附近是再也混不下去。
栖风亲自出手,从来是赏罚分明,也没做出什么赶尽杀绝的事儿。
他们动身跟过来的时候,那位地仙坛大师兄已经被废了了修为与灵根,从地仙坛赶了出来。
而后地仙坛从上到下,当天搬走。
走之前,还给擒风楼赔礼道歉。
栖风想刁难挑不出错,他们自小的礼义廉耻是万俟夙夜教的,从来没教他们有风使尽帆。
哪怕修真界因为得罪一人,无一生还的事儿遍地都是。
念及这些年都还老实没掀什么波澜,算是初犯,擒风楼到底还是放了一马。
两个人在大街上并肩行走。
万俟夙夜还记得当年那个皇帝哭着喊着要让栖风当皇子,当储君的样子。
这样的城池,他抬眸间能灰飞烟灭千八百个。
周围的一切都像是假的。
“师父好久都没从枯山上下来了。”燕知予说:“倘若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师父一定要告诉我?”
万俟夙夜点点头。
他已经不是那个能忘记重要事情的人了。
他会将之前世界,遇到人,参与的事儿都挤在心里。
他旁观了自己的以前。
像是隔着窗纱去看,远远地,似真似幻。
但这个粘人的徒弟是真的,那三个喝茶看戏的徒弟也是真的。
一路上都是燕知予喋喋不休。
万俟夙夜听着,那些记忆就变得越发鲜活。
“玉佩,你说这个世界会是他吗?”万俟夙夜问道。
玉佩撇着嘴一副嫌弃的口吻:“你心里有数。”
“我突然想起含章,他一声不吭的从那个世界飞升,是不是使小性子?”万俟夙夜说。
玉佩呛声:“你怎么不说,为你了造人,为了你创造世界的一个两个凌驾世界,成为世界的神,这俩人都是因为痴汉。”
万俟夙夜尤为得意:“说不准呐。”
每每想到自己的伴侣,心里这样中意他,万俟夙夜总是能高兴起来。
皇宫里三个人用一杯仙茶收买了皇帝,现在优哉游哉的。
无为说:“赌不赌,我觉得今天知予就忍不住了。”
“他多能忍呀,这都上千年了,他虚过?在师父面前装的乖乖巧巧骗的师父他老人家团团转,你我还不知道,小师弟心思多着呢。”栖风说:“这葡萄真好吃。”
“那是我炼制极品清心丹用的,二师兄你住口。”墟上烟没能在最后时刻抢救会自己的药材,顿时升起愤怒,将自己手上关节按的咔吧咔吧响。
栖风认怂:“回头师兄给你找更好的,亲自……亲自让人给你送到丹鼎阁。”
皇宫中的修士品阶并不高,要是在别的地方,给这三人端茶递水都用不上,现在不想用人家,人家还上赶着往上凑。
乾元大陆上事情都新奇着呢。
修为微末的修士见识过,觉得离他太远,才来凡间求一份荣华富贵,旁人听了都是要笑话的。
这他都能认下来,也算有胸襟有见识了,只是那个听说过众妙门,擒风楼,丹鼎派,三尺阁的四位大能是师兄弟,也经受不住。
符篆,炼器,丹药,剑修,一个个够得着吗?
那他们的师父又该是怎么逆天的人物?
今日也是算是赶巧了,碰上了,他是修了多少世的福气才能恰巧遇见以为飞升真仙。
引荐的话是不敢说了,只能战战兢兢将眼前三个人伺候好了,他们剩下的茶根能施舍点,也是他天大的机遇了。
到了晚上,燕知予坐在河边。万俟夙夜站在岸上柳树下。
为了迎接仙人,皇宫里早早放起了烟花,巨大的火花在空中绽放,照亮整个夜空。
万俟夙夜幽幽看着水面的倒映。
烟花的影子跟燕知予的重合在一起。
“师父。”燕知予叫了一声。
夜凉如水。
“嗯。”万俟夙夜不经意的答。
那话在嗓子眼里滚了两滚,终于还是咽下去了,这样就好,万一说了,师父拔腿走了,找谁哭冤枉去。
“你有什么话?”万俟夙夜问道。
“无。”燕知予咬住下唇,将话堵着,不能泄露半个出来。
万俟夙夜很不解:“有话直说。”
皇宫里水镜前,三个人已经勾着头等着下文。
无为激动的搓着手:“瞧瞧,我这大师兄是不是料事如神,燕知予终于憋不住了。”
栖风说:“我看未必。”
墟上烟这是抬抬眼,没搭理他们俩,已经在皇宫中升起了炉子,打算炼一炉丹,用药气养养宝贝小炉子。
水镜中,燕知予抬起头。
“师父……”
无为隔着水镜催促:“快点快点。”
嘎吱——
水镜碎了。
无为顿时蔫了下来:“诶?这镜子什么毛病,二师弟?你这镜子有谱没谱?”
“你觉得呢?”栖风问道。
无为瘪着嘴,叹出一口气。
墟上烟手法娴熟的炼制着丹药,对药炉的控制已经进入化境一般。
炼丹像是信手拈花一样简单。
墟上烟说:“你们俩觉得呢?这地方,还有谁能碎了栖风的水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