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被白子团团围住,已呈现出回天乏术之势。
封河看着棋盘上的黑白双丸,眉头却越皱越紧。
因为他没想过自己会输。
他比梅鹤先走一步棋, 且跟空寂大师学了数年棋,却还是输了。
所以眼下封河面无表情地问:“为何?”
梅鹤仅是笑了笑,答道:“封掌门于剑道一门的造诣自然是独步九州, 然而博弈却与练剑大不相同。您的剑法十分霸道, 但不适合用在棋盘上。”
封河说道:“封某只知, 自古以来天下棋局皆是强者胜。”
她摇了摇头:“强者之所以强,并不在于以力破之。”
“若不以力破之, 该以何拆招?”
梅鹤并没有回答封河的问题,只是悠悠地说:“一年前, 封掌门于演武场斩下一剑, 自以为一切已成定局。殊不知世间棋局变化万千, 变数并不以您的意志左右。”
“不以我的意志左右?”
封河皱了皱眉,随后面无表情地说,“那若是天道的意志呢?”
梅鹤微笑着说:“恐怕……天道也奈何不了她们。”
封河想起了一年前,那个将天魔种推下悬崖的绡衣女子。
于是他皱了皱眉,问道:“那女子即是变数?”
虽然封河未曾说出是谁,但梅鹤心领神会,答道:“是。”
“所以说,梅掌门其实先我一步着棋。”
梅鹤摇摇头,笑着说:“不,她并非梅某布下的棋子。”
封河的表情头一回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他手拈黑子,突然想到了另一种自己从未料想过的可能。
梅鹤眯了眯眼,抬头仰望着苍穹,看向遥远的另一方,轻声说:“因为她才是下棋的人。”
……
西山,魔宗。
凤凰花灵不会下棋,也看不懂棋。
但自从一年前,那女子被白护法带回魔殿后,她常常看着那人下棋,有时候一看便是一整天。
那人总是坐在凤凰台上,摆一局棋,也并不作言语,只是自顾自地下着。
潜入幽冥之水的鬼蛟偶尔会钻出水面,绕着那人起舞。
层层白绡掩映着黑沉沉的魔殿,而那人独立于高台之上,抬起头,望向悬在西山上空的血月。
凤凰花灵看见那人皱了皱眉,问白护法:“师父,西山为何会有月?”
那人的声音比幽冥之水更冷,让凤凰花灵觉得很可惜。
多好看的人啊,但总是死气沉沉的,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
不过也是,她想,来到西山的基本上都是死人,要么就是亡命之徒,哪有活人会心甘情愿来这里。
就在凤凰花灵如此作想时,白护法却笑了笑,对那人说:“白衣,你若不喜,我传授与你魇术,你尽可斩去。”
只见顾白衣摇了摇头,说:“斩去又有何用?我斩掉的只是幻术中的月,可它本身还是存在的。”
白护法温柔地笑了笑,说出的话却十分冷酷:“待到你足够强了,你想抹杀谁还不是动动手指的事?”
顾白衣看着挂在上空的血月,只是淡淡地说:“但愿吧。”
随后白护法摇了摇头,离开了凤凰台。
顾白衣孤零零地站在原地,继续下着那盘残局。
血月散发出幽光,她走到凤凰台前,摘下一朵凤凰花,轻声说:“其实不是我不喜月,只是月不喜我罢了。”
凤凰花灵望着面前一身玄衣的女子,莫名觉得此人眉眼间尽是寂寥。
她有些同情顾白衣。
也不知这人遭遇了什么,正值桃李年华,却露出如此厌世的表情。
下一刻,萦绕在眉间的寂寥消散。
顾白衣的表情再度变得漠然起来,她在掌中凝起一团魔息,无情地将掌心的凤凰花焚为灰烬。
见此情景,凤凰花灵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看来新上任的魔尊也是个不好惹的主儿,她还是乖乖地藏在凤凰花里吧。
却不料顾白衣眯了眯眼,伸手捏住她的花枝,指尖微动,便把她的魂魄给抖了出来。
凤凰花灵傻眼了。
她有些害怕这个喜怒无常的新魔尊会杀了自己。
于是她怯怯地低下头,跪在凤凰台上,不敢去看顾白衣的脸。
谁知头顶上的嗓音竟然出乎意料的温柔:“抬起头让本座看看。”
凤凰花灵被那道温和的声音迷了心窍,她微微抬头,望进那人幽深狭长的眼。
顾白衣先是一愣,随后敛了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凤凰花灵伸出手,指了指紧闭的嘴巴,示意自己不会说话。
顾白衣会意,于是伸出手向凤凰花灵的眉心一点,顿时那处便生出了一枚红莲印。
凤凰花灵有些震惊,魔尊居然纡尊降贵,愿意和她这种修为低微的花精结契。
像她这种花精,只有结下主仆契约,才能在元神里和顾白衣对话。
下一刻,顾白衣的声音传入她的元神:“现在你可以说了。”
凤凰花灵点点头,运转起灵力,与顾白衣对话。
——吾乃凤凰花灵,名为长情。
顾白衣皱了皱眉:“长琴?”
——吾乃长情,并非长琴。
顾白衣的神情似乎有些恍惚,随后她淡淡地说:“对,你不是长琴。”
她又问:“那你会用剑么?”
长情答:“不会。”
顾白衣看着长情,说:“本座可以教你。”
闻言,长情面露难色。
她只是一个小小的花精,哪里能学会什么高超的剑法。
顾白衣好像也明白这个想法不切实际,于是她伸手扶起长情,语气平和地对长情说:“你既顶着这副皮囊,也总得会点儿什么。”
长情听到这话,心中却有些害怕。
原来魔尊知晓自己依靠着每夜吸食她的梦境,才能勉强幻化出人形。而自己如今这般模样,确实与魔尊梦境里的那位女子有几分相似。
不过拥有这副皮囊,其实也并非她所愿。
所以眼下长情委屈地低下头,一言不发。
顾白衣看着长情,攥紧了手中的寒水剑,微笑着对她说:“如若你一无是处,还生成这副让本座憎恶的样子,本座会控制不住想杀了你。”
长情惊惶地抬起头,望进面前人赤红的眸子里。
而顾血衣伸出指,挑起她的下颔,温柔地说:“不然你如此无用,哪有半分与她相似?”
长情感受到了女子对自己的杀意,于是连忙说:
——吾擅琴。
“会弹琴?如此,到底还算有些用处。”
顾血衣看着长情脸上的哀求之意,不由得嗤笑一声。
心想,果真没有半分像她。
于是她放下了手,掀开层层帷幕,坐回凤凰台的高座之上。
隔着白纱,长情听见里面传来女子淡漠的声音:“以后子时,你便在此地为本座弹琴。”
——是。
长情跪在原地,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舒了一口气。
随后她站起身,看着飘零在地面上的凤凰花灰烬,莫名觉得有些凄凉。
长情想起那个周身萦绕着死气的女子,还有那双不带感情的眼睛,不太理解魔尊为什么喜欢在这里看风景。
毕竟凤凰台这样冷,血月也不太讨喜,站在这里看风景,可不是自找难受么。
她皱眉思考了很久,最终想出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可能魔尊也是个很难受的人吧,所以瞧着难看的景,也就不会感到难受了。
……
飞来峰,晚棠居。
姬容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窦微意,眉头轻皱,简直浑身难受。
偏生窦微意还一脸高傲,不屑地对她说:“姬容,瞧瞧你现在这副样子。怎么,只是没了个顾白衣,你就要死了?”
姬容幽幽地看着窦微意,表示自己根本不想说话。
一年了,整整一年啊。
自从顾白衣换了地图之后,这大小姐就成天往晚棠居跑。
来就来吧,偏偏每次来的时候,她还总会有意无意地提一嘴女主。
一开始姬容本以为,窦微意是因为还没适应过来没有女主的日子,所以才会天天跑到她这里来刷存在感。
直到之后某一天,柳凝雪喝醉了酒,抱着她的胳膊,哭啼啼地说:“师姐,其实凝雪什么都知道,您一定还在为那天没能救下顾师妹而自责呢……不过我们都知道您已经尽力了,以后就不要如此伤心了!”
伤心?
姬容心中大为震撼,面上却仍是一派淡然,波澜不惊地问:“我哪里伤心了?”
柳凝雪悲伤地说:“您还说自己不伤心呢……师姐您不用隐瞒了,其实我们大家都明白的。”
姬容一脸懵逼,你们明白了什么?
老娘不明白啊。
于是柳凝雪声情并茂地为姬容复盘了许多场景。
自从顾白衣离开万剑宗后,某年月日,当小师妹去往天极峰采药时,偶然瞧见无人居住的快雪居,门竟然是大大敞开的。
小师妹心生好奇,站在窗边踮起脚去看。
只见一位绡衣女子静静地坐在里面,拿起一本书,正在聚精会神地翻看。
柳凝雪揩了把眼泪,说:“想不到师姐与顾师妹情谊深厚如斯,竟会翻看顾师妹之前留下的书籍。这不是睹物思人是什么!”
姬容的面容微微抽搐了。
其实她当时只是想去女主的寝居看看,有没有什么功法秘籍之类的。
毕竟女主自带光环,总会有那么几本绝品心法是可以回收利用的。
天地良心,姬容只是想趁顾白衣换了地图,捡她掉落的物品罢了,万万没有睹物思人的意思。
于是她平静地答道:“柳师妹,我只是随意翻阅一下。”
柳凝雪早有所料地笑了笑,再度举出了一个例子。
又是某年月日,窦微意上完丹道课后,无意间拾到了一本遗落的小册子。
可书上没有姓名,她只得翻开来看,却发现纸上赫然写着满篇的“正”字。
柳凝雪说:“后来破案了,那本册子果然就是师姐您的!而上面的‘正’字,不多不少,刚好与顾师妹离开的日天数吻合……这如果都不算伤心,那什么才叫伤心!”
姬容回想起她那本失而复得的册子,半晌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只是想计算一下,女主黑化后自己还能苟活多少天,绝对没有伤心的意思。
然而柳凝雪执意沉浸在自我世界里,姬容纵有千言万语想说,最终也只能化作一句淡然的话:“师妹愿意这样想,那就这样想吧。”
殊不知这话竟被柳凝雪告诉了墨言,而墨言又不小心说漏了嘴,被窦微意听见了。
姬容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
那天正是万剑宗举行武试的日子,她记得当时风和日丽,万里无云。
眼见着疯批女主走了,人人喊打的谢白也消失不见,就连金主韦宗丘和老婆梅鹤都不知去了哪里。
姬容站在擂台中央,望着周围一众不起眼的npc,突然觉得自己这个反派当得好没意思。
果然没有女主在身边,她的修仙生活平淡如水,丝毫不起波澜。
此时此刻,姬容站在擂台上,也不怎么在意对手是谁,反正横竖都打不过她罢了。
却不料站在另一端的窦微意,看着她神情恍惚、且迟迟不出招的模样,蓦地怒了。
只见窦微意怒火滔天,冲姬容喊道:“姬容,你没了顾白衣就不能活吗?”
还没待姬容反应过来,窦微意就在演武场上千名弟子面前,高声喊道:“你就这么喜欢她吗?”
窦微意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演武场内,似乎过了一辈子才消散。
那一刻,众人鸦雀无声。
姬容沉默良久,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谢谢你,大小姐。
谢谢你为我平淡无奇的生活增添了几分社死的乐趣。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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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记忆
顾白衣走后, 姬容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
一是因为顾白衣在时,处处危机四伏。
但自从顾白衣走后,她采药不会碰到毒蛇, 炼丹也练得越发顺手,再没有炸过炉。
而在姬容突破乘风境后, 青竹林的竹子一砍就倒, 完成其它宗门任务也跟喝水一样简单。
姬容每天平平淡淡地做日常,平平淡淡地练剑吃饭睡觉。
闲暇之余, 她会拿出册子在“正”字上划一笔,庆祝自己又活过了一天。
当姬容循规蹈矩地过完一天后,平躺在床上,开始思考起生命的意义。
诚然,她穿进这个游戏的初衷, 就是想躺平当一条咸鱼,之后被迫苟命,也是出于无奈。
姬容理想中的生活本是佛系修仙, 可自从她不用苟命之后,反派生涯就进入了闲适阶段,她一直待在舒适区, 有时候就会显得……
过于无趣。
当姬容练剑练到索然无味时, 蓦地想起女主已经黑化了, 于是便问系统:“现在顾白衣对我的好感度是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