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不是发现女孩的形容仪态与顾白衣大不相同,姬容险些就要认错了。
女孩穿着紫衣,墨发披散,已经和顾白衣很相仿了。
可即便再像,终究也不是她。
顾白衣看书时,会把书端端正正地摆在桌子上,而不是搁在腿上。
她不会随意地把剑立在门口,而会将东西一件一件地放在她认为合适的位置。
想到这些,姬容笑了笑。
然后她关上门,悄无声息地走了。
虽然白依看书看的聚精会神,但也察觉到了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她抬起头,瞧见一人银发如霜,飘飞的绡衣拂过窗棂,梨花般幽冷。
不知为何,白依虽然没看见那人的正面,但她总觉得刚才走过窗户的女子,一定是个很美的人。
姬容不知道白依对自己的评价,因为她已经来到了西山。
西山仍是满目荒芜,不见人烟。
她没有用传送术,而是在大漠里走了很久。
黄沙漫过鞋履,疾风如刀割面。
姬容不用灵力护体,因为她已经不太能感知到飞尘的存在。
她没有修禅,却像受戒得道的高僧一样,逐渐丧失了五蕴。
她不知道自己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但她的神情却没有任何变化,因为她知道无论如何,自己都会向前走。
前面有什么,她不知道。
但如果不往前走,她就永远不会知道前面有什么。
姬容走了很久,才走到魔宗的边界。
前方有一道屏障。
一道以她现在的实力,完全能破开的屏障。
或许正是因为楚长离在西山设下了这道屏障,即便白玉霜杀死了梅里雪,封河也苦于这道屏障,无法报仇吧。
姬容伸出手,正准备破开屏障。
也就在她的手触碰到它时,这道让风云榜榜首都无可奈何的守山屏障,此时在她的掌下,却奇迹般消失了。
她愣了一瞬,旋即失笑:
看来不管是顾白衣还是楚长离,是她的徒弟还是她的师妹,魂魄永远都是一样的。
想来百年之前,楚长离设下这道屏障时,或许也曾觉得苦恼,皱眉思索良久。
如果我在这里筑起一道屏障,有朝一日师父若想来找我,又该怎么进来呢?
百年后,顾白衣当上了魔尊。
有一天她执起那条绣了梅纹的发带,将它焚尽之后,随后又动动手指,将它恢复成了原样。
顾白衣已经快忘记了,她将那条发带烧了多少次。
她望向昏暗空荡的魔殿,回忆起那个将自己推下山崖的人。
她皱眉思考,一边希望师姐有苦衷,一边又希望没有。
想了很久,她寻到了一种蛊毒。
那蛊毒名为“不疑”,只要吃下母蛊,便能让服下子蛊之人与自己同生共死、寸步不离。
顾白衣微笑着,想到了最令人不耻,也是最下作的一种手段。
她可以自己吃下子蛊,以生命作为要挟,赌一场输赢。
她赢了,师姐永远离不开她。她输了,不过就是死而已。
她并不害怕。
*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交代白衣去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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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漏洞
重重帷幔掩映着魔殿。
姬容走近几步, 依稀有玉碎般的琴音传来,哀伤又凄绝。
耳畔绕着琴声,她径直向殿内走去。
行至大殿中央, 姬容抬起头,望见坐在高座上的女子。
她突然顿住了脚步。
准确的说, 女子的姿态不能算是“坐”。
此时她半躺半倚, 将头枕在冰凉的玉质扶手上。墨发如蛛丝缠绕,遮住了眉眼。
见姬容朝自己走来, 女子才缓缓从座椅上坐起。
她的手中捏着一枝开败了的凤凰花,看见眼前的白发女子,歪了歪头,下意识露齿一笑:“你是谁呀?”
姬容看着白玉霜,答道:“我是你师父。”
听见回答, 白玉霜的脸上显露出疑惑之色。
她将手中的凤凰花转了一圈,指着花瓣,信誓旦旦地说:“你骗人, 我师父的衣服是红色的,跟这朵花一样红。”
姬容看着白玉霜满脸的戒备,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半晌, 她才伸出手, 摸了摸白玉霜的乌发。
如同百年前一样, 她轻柔地抚过自家徒弟的发顶,微笑着说:“等师父击败了封河, 就穿红衣来见你。”
“那……楚姐姐也会跟着一起来吗?”
白玉霜仰头望着姬容,她依然不信对方就是自己的师父, 仍然柔柔地问出了这句话。
姬容摸了摸白玉霜的发, 轻声说:“会的。”
之后她循着琴声, 穿过拂动的白纱,来到了凤凰台。
凤凰台上开满了艳红的凤凰花。
花瓣盛绽如烈火,在黑沉沉的魔殿中,是最鲜艳的色彩。
台上坐着一位女子,她眉眼低垂,不知疲倦地在抚着琴。
姬容能听出来,此人弹的是《锦瑟》。她走近了些,女子便微微抬起了头。
女子瞧见姬容的脸,琴音戛然而止。
琴弦割破了她的手指,血滴如珠玉散落,洒在凤凰花上。
姬容盯着那张与自己神似的脸,开口问道:“你是谁?”
女子摇了摇头。
她指着自己的嘴,示意自己不会说话。
姬容领会到了女子的意思,于是伸出手,握住了那只冰凉的手。
她将灵力输送进女子的经脉,让对方能与自己对话。
随后重复问道:“你是谁?”
——吾乃凤凰花灵,名为长情。
当姬容听见“长情”二字时,险些以为女子说的是“长琴”。
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意识到应该是自己听错了。
又问:“姑娘为何在此地抚琴?”
——魔尊所命。
数年来,不敢相忘。
姬容的神情恍惚了一瞬。
待到她回过神时,长情已经低下头,用沾血的手指继续抚琴了。
琴音凄婉,宛如哀鸣。
她转身,踏过满地的凤凰花,离开了凤凰台。
待到姬容掀开帷幕,全然走出魔殿时,泣血之音已奏至尾声。
她抬起头,望着高悬于上空的血月,蓦地想起了《锦瑟》的尾联。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
顾白衣没想到自己还能醒来。
可更让她没想到的是:醒来后,自己见到的第一个人不是师姐,而是一个陌生青年。
青年背负木剑,正坐在距顾白衣一尺远的凳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顾白衣和青年对视良久,之后她可以肯定,自己绝对不认识这个人。
然后她就发现,青年所着的服饰,与神宗的衣服颇为相似。
偏生青年只是盯着她,并不作言语。
甚至吝惜说出一句最俗套的“你醒了”,自始至终,只是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
因为顾白衣对神宗的人没有什么好感,所以也没有说话。
见青年并不打算作出解释,于是她低头望向自己所穿的衣服。
还是那套染血的黑衣。
瞧见自己身上穿的衣服与之前无异,顾白衣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看来问题不是很大,她还是她,还能再见到师姐。
青年将顾白衣盯了许久,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句话。
“你竟然还活着。”
顾白衣看着站在眼前的这名神宗弟子,很想冷笑一声。
但同时,她也有些疑惑:她当时明明已经死了,如今怎么可能还活着。
她望向青年的面容,再扭过头,环顾房内颇为富丽的陈设。
片刻后,不由得皱起了眉。
神宗向来节俭,怎会突然一改昔日作风,变得如此铺张奢侈?
顾白衣直觉此事有端倪,语气十分平静,不着痕迹地问:“此地是神宗?”
青年看着顾白衣,点了点头。
“神宗掌门封河可在此处?”
青年听完这话后,却陷入了沉默。
就在顾白衣险些以为封河遭遇了什么不测时,只见青年皱着眉,认真地问:“封河是谁?”
她的表情发生了些许变化。
……
经过几天的观察,顾白衣初步确定,此时自己所处的时间点,大约是——
千年前。
刚开始知道这件事时,顾白衣觉得荒唐,她认为这必定是神宗从中作梗,制造出的蜃景。
但在此地待了数日后,她逐渐意识到,一切并没有这么简单。
如果是幻境,怎会如此真实,她又怎会察觉不到?
她没死,而是回到了千年前。
这件事情未免也过于离奇了。
顾白衣接受了自己死而复生的事实,但却无法接受一件事。
一千年前还没有师姐,她来到这里,又有什么意义?
她有些茫然。
将顾白衣捡回来的人叫做封澜。
此人乃神宗掌门之子,顾白衣粗略估算了一下辈分,觉得封澜大概是封河的祖宗辈了。
千年前的神宗,并不似之后那般繁荣鼎盛。
虽然神宗依旧财大气粗,但门中弟子却不多,灵力也并不充沛。
就连神宗标志性的梧桐树都未曾栽种,只有几棵不怎么好看的桃花树,更遑论招来凤凰栖息于此。
顾白衣站在桃花树下,望着这个平时都不怎么能见到人影的门派。
她的表情有些复杂,很难想象以后神宗会成为四大门派之一。
穿越到千年前,对顾白衣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最初几年,她查阅书籍,试图找到回到千年后的方法。奈何她把神宗藏书阁的书都翻遍了,也没有寻到什么法子。
遍寻无果后,顾白衣想起了《修真秘闻录》里的记载。
传说修道者突破归尘境后,便可跨越时空,穿梭于过去和未来之间。
于是顾白衣决定修炼,突破归尘境。
这是她目前唯一能做的、也是唯一擅长的事。
顾白衣拜入了神宗门下。
之后却绝望地发现,她被那道金光贯穿,死而复生后,经脉里的灵力也随之消失了。
没有灵力,也不能修炼。
与废人无异。
顾白衣自暴自弃了很长一段时间。
她甚至认真地思考过,如果自己拔剑自刎,是否有回到千年后的可能性。
后来顾白衣放弃了。
因为她想,万一自己真死了,就永远也见不到师姐了。就连浮现在眼前的面容,都会不复存在。
经历了重重打击,顾白衣依然没有认命,但她决定顺应自己的道,随心所欲地活一次。
怎么个随性法呢?
大抵是每天不练剑,也不打坐。倦了便倚在桃花树下晒太阳。
顾白衣活了两世,常是刀光剑影,也是头一回体验到闲适生活。
说的好听点,是闲适。说的难听点,无异于颐养天年。
咸着咸着,顾白衣日渐颓废。
从前她活得小心翼翼,无时无刻都想自在活一回。如今她活得倒是自由自在,但却太自在了。
没有仇敌,也没有爱人,而且注定无法达到归尘境。
她终日无所事事,活得疲倦。
甚至觉得,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
干脆过几天就自裁吧。
顾白衣一边如此作想,一边伸出手指,漫不经心地去摘枝桠上的桃花。
神宗弟子的服饰常是淡青,边缘错以银纹。
缥色的衣袖,衬着粉白的花瓣。
顾白衣并不觉得如何美妙,反倒觉得很丑。
红配绿,实在是俗气。
顾白衣不由得叹息一声。
她正欲放下手,放过桃花,也放过自己。
抬起头却惊奇地发现,花瓣掩映间,树枝上似乎坐了个人。
诧异的是,花枝又轻又细,那人坐在上面,竟也没有掉下来。
对方的面容悉数被桃花瓣掩住了。
此时此刻,顾白衣不能看清此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却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她站在桃花树下,正准备拨开花瓣,瞧一瞧那人的真容。
不想那人衣袖微动,桃花枝霎时坠落在地。
花瓣飘洒在了顾白衣的身上。
仰视着坐在枝桠上的女子,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忘记了呼吸。
女子的表情十分淡然。
她看着顾白衣,平静地说:“我观察你很久了。”
半晌后,顾白衣才压抑住内心的汹涌。
她的脸上携了温和的笑意,但眼睛却死死地盯住了女子的脸。
嘴唇微张,就连声音都有些发颤。
“阁下为何要观察我?”
女子盯着顾白衣的脸,轻描淡写地说:“因为你本该出现在千年后,而不是出现在此地。”
顾白衣愣住了。
“经过反复检测,我确定你是一个来自未来的漏洞,你的存在会扰乱时空秩序。所以,我是来消除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