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
滴答滴答,墙上的钟表慢悠悠地往前走着。
“你的手已经好了么?”谢寅忽然问道,侧目看了眼他左手手背:
“好了,手指也好了。”沈宁飞快地把左手手背和右手贴着创口贴的手指腹展示给他看,动作间有几分迫不及待。
“嗯。”谢寅这才放心地点点头,沈宁松了口气。
又过了几秒:
“——你的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宁:你走啊!!
沈宁心力憔悴,他已经完全确信谢寅就是为了故意让他尴尬才站在这里与他闲聊的,男人性格中的恶劣部分从未向今天这么深刻地展露在他面前。他甚至有理有据地怀疑,昨天最后的反问也只是他故意让自己尴尬羞耻的说辞。
我就说我的性格没有问题的啊!
如果说以上就是谢寅的目的,那么他的确达到了。羞耻和尴尬是人类情绪中最常见也最不为人控制的两项,即使你知道对方就是故意的,却还是不得不按着他的剧本进行。
耻意化为有形的红潮,慢慢地浸透了男生的耳根,在燥热还未来得及延伸至更多部位,沈宁
“谢先生——”
他果断开口,捧起桌上的小碗举高,打断谢寅的“施法”。
天花板巨大吊灯下,男生一脸正色地说:
“谢先生,吃小番茄么?”
“......”
谢寅半垂着眼,慢条斯理地从莹白瓷碗里发了一颗指甲大小的果实。
充盈清新的果汁在口中榨开,舌尖微微尝到一丝甜味。
谢寅收拢脸色神色,终于做出了要走的动作。
沈宁心放了下来。
忽然间——
“昨天那个约会——”
男人蓦然回首,沈宁的心提了起来。
谢寅眼睫低垂,语气难得郑重地说:
“我原谅你了。”
沈宁:“......”
草,真他老子的尴尬地狱!
......
......
地狱般的周末终于结束,人生第一次做坏事就被现场抓住的沈宁再次回校了。
校园自由的空气让沈宁如获新生,他在清晨尚属冷冽的学校门口深吸了口气,重重地戴上了口罩。
11月中的学校已经不再花团锦簇,学校西门的红枫林又成为了学生游客们的打卡圣地。然而因季节温度变化剧烈,这会感冒的人比较多,沈宁这样体质的人,不得不做好防护。
他的着装和奇奇怪怪的习惯都俨然让他如一个怪人,但到了大学,心智接近成熟的男男女女都学会了伪装自己,并不会为了不会干扰到自己的怪癖而发表公开意见。
沈宁在学校度过了两天没有谢寅的生活,这两天里,他的内心充满了平静。
直到周三的下午,一个女生突然找到他。
“拜托你了!”
她双手合十,像动漫里人物一样夸张地说道:“只要帮忙充充场面就可以了,结束了就回来,真的拜托了!”
沈宁面露迟疑,这个女生接触的人应该很多,一见到他的表情就知道有希望,撒娇地说:
“要不是人数不够,我们也不会找你。帮个忙嘛,下次你再来借油画用的材料,我们还能借给你的嘛。”
人家毕竟对他有恩在先,沈宁只好道:“可是我身体不太好,没有办法长时间站着......”
“没关系的,等人过去了就回来,最多两个小时,顺利的话一个小时!”
两个小时啊。
沈宁叹了口气:“好吧。”
女生欢呼起来:“太好了,谢谢沈同学!”
沈宁所在的学校是综合性大学,在艺术方面并不闻名。油画社的社长自小热爱画画,但迫于家里压力还是选了个普通的专业。
不过他在大学也参加各种比赛,从未懈怠,获得了一位油画界大师的青眼。这次在海城有一位商界大佬和他热心艺术的妻子举办了一个油画相关活动,届时会有很多油画界大咖前来捧场,社长崇拜的大师也会过来。
正好主办方有意愿邀请大学生作为志愿者参加活动,他们社长就报名了。只不过其实油画社没几个人,要是就三两个人过去,场面过于冷清。是以才不得不邀请曾与油画社团结过缘的沈宁充当社团一员,一起参加。
这种不想在崇拜的人面前露怯的心情,沈宁也能理解。作为之前的回报,最终他答应了女生的请求。
活动在周四晚上,入了夜,社团社长自费租了两辆中高档位的车子,一行人兴致高昂,精神奕奕,宛若结伴郊游的小学生。
不过也没什么差了,虽然因沈宁穿越后的特殊身份,身边乍然出现了许多有钱人,但按大数据,还是一般家庭的孩子比较多。这些社团的人平时都没接触过“上流社会”,一时间对于今天晚上的宴会充满了好奇心。
“会不会有明星过来啊?我听说这种活动都会叫明星过去助兴的,到时候见到能不能要签名啊?”
“张佳妮,你还追星的么?都不知道。”
“谁追星啊?不过见到了就要个签名嘛,不要白不要......”
“社长,社长。”那个邀请沈宁的女生冲着角落的男生喊:
“我们对油画世界都不熟,到时候要是丢脸了你别生气啊。”
“对啊对啊,我们只是兴趣画画,其实了解不多......”
那个从上车就沉默地坐下的男生笑了笑,腼腆地说:“没关系的,如果被问到你就说你是志愿者不清楚就行了,我想大家不会为难你们的。”
“那我就放心了。”
男生又害羞地抿着唇不说话了。
车子差不多行驶了一个小时,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活动举办地点在这对富商夫妻的其中一个别墅里,只远远望去,一座宛若城堡的巨大别墅坐落在瑰丽奢华的庄园之中,整座别墅连同庭院都好像被无数颗巨大的夜明珠笼罩,雕梁画栋不足以形容。
庭院门口,衣香鬓影,香车宝马,劳力士卡地亚LV香奈儿......无数说得出说不出口的牌子目不暇接。纵使深秋,身着礼服的女士们也依旧优雅高贵。
朴素的大学生们看的眼睛都花掉了,恨不得拿个相机使劲地拍啊拍。
一群各有各高贵的绅士名流中,这群极接地气的年轻人也很是显眼,若是换了其他身份的人可能接受不了这骤然降临在他们面前的贫富差距,但因为他们本来就是接受了现实来当志愿者的学生,对这些尚属心态良好。
别墅的人知道他们是过来帮忙的志愿者,对他们也和颜悦色。带着他们换了统一的服装,还贴心地在胸口别了一个志愿者的标志。
他们被安排在画展展厅门口,为宾客们指引道路,分发册子。人一波波到来,西装长裙中,名流派头,于此尽显。许蔷,也就是邀请沈宁的那个女孩子,兴奋地跳脚,脸红红地说:
“哇啊,好厉害啊,一次性看到这么多美女帅哥,他们气质真的好好啊。”
“啊喂,沈宁,虽然大家都有点脸红,但你会不会红的太夸张了?”
沈宁起止是脸红,他虚弱地连喘了两口粗气,才勉强维持收支平衡:
“没事,我只是,只是激动。”
屋内暖气开得刚刚好,然而人潮涌动,乌压压的人头不断压迫了沈宁的视觉中枢,即使所谓名流都刻意压低嗓音,那些独特的香水味,还有来自视觉的压力都刺激着大脑,让身体不断发出“你很难受”的讯号。
沈宁捂了捂胸口,小声问社长:“大概还要多久?”
社长为难地看了眼他,小声道:“应该快了,直接说是六点到机场,现在也差不多到了。”
“是么。”沈宁说道。
那他就再等十分钟好了。
十五分钟后,社长精神一振,道:“来了!”
几个人齐齐望去,一位六十来岁的老者被簇拥在众人中间,随着门口迎宾有说有笑地走近。他的神色温和儒雅,气质雍容智慧。看到站在展厅入口的社长后眼睛微微一亮,加快步伐走近。
社长激动地一下站直了脚后跟。
“齐老师!”
“是家越啊,我听说今天会有容海大学的志愿者,就想着会不会有你。”
社长,就是陈家越脸蛋红通通的,眼神难掩激动地说:“我也是想着,难得有今天这样的机会,能接触众多大师,电影要来学习。”
“好好,你有这份心就好。”他看了眼站在身边的年轻人:
“他们都是。”
陈家越脸一红,一旁许蔷立刻说道:“老师,我们都是学校油画社的成员,今天跟着社长一起来学习!”
“好,好,我们国家的油画还在发展之中,每一个热爱油画的人都可能成为中坚力量,未来还是要靠你们啊。”
他又说了几句勉励的话,身边的人才道:“老师,我们进去吧。”
“好,那我们迟会再聊。”
“好,老师再见!”
目送几人走入会场,这群年轻学子勉强维持的镇定瞬间破功。
许蔷大叫道:“齐大师好儒雅睿智哦!气质好好,不亏是大师!”
有个油画社男生激动道:“大师刚刚看我了是不是,是不是说明我也很有艺术的气息?”
“滚吧你,肯定是看你长得特别丑,猴子穿衣......”
沈宁被吵得脑袋又痛了,他拉着许蔷的衣服,弱弱地说:
“请问,现在可以回去了么?”
他一脸痛苦:“我头晕。”
许蔷为难地说:“可以是可以,但是大家过来都还没吃饭,回去又要一个小时,可以等大家吃了饭,然后想回去的人先开车回去么?”
如果这话被任何一个真心来参加宴会的人听了去,百分之九十九会发笑。但作为来自相同社会阶层的同龄人,沈宁深切地认同她的观点。
好不容易参加一个高级晚会,满场都是平时吃不到的高级食材,劳动了却没有吃,那还来干嘛?
为此,他忍着头疼,大方地回复:“没关系,我随便找个没人的地方休息,你们吃完了叫我就好。”
“那好那好。”
有了之前被谢寅带去party经验,沈宁从容地穿梭在人群当中,极度自然,落落大方地拿取心仪的食物,拿满一碟子后就逆着人潮往院子里走。
他正步履轻松地穿过大厅正门,忽然:
“沈宁?!”
有点耳熟。
沈宁顺着声音望过去,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展白?”
展白看到他,亦是惊讶,沈宁取食物的时候,为了不给学校抹黑,已经摘掉了志愿者标志,从外表看,只是单纯来参加宴会的。展白几乎是在见到他的瞬间就想到了他在这的目的,语气不善地说:
“你来干嘛?来找谢哥么?”
谢哥?
又一个熟悉的名字。沈宁退后半步,谨慎道:
“谢寅也在?”
展白没注意到他对谢寅的称呼,挠了挠头皮,不耐烦地说:“他当然在,你不就是知道他在才过来的么?”
那可真是误会了。
沈宁的警戒抵达了顶峰,谢寅这个名字就预示着灾难,预示着那些他还未曾过去的心理阴影。只要多念几遍他的名字,让人尴尬社死的画面就轮番在他脑子中上映,一帧帧的,仿佛一个动态漫画。
就像现在,只是听到他在,脚趾就已经在抠地了。
沈宁咽了口口水,继续谨慎又不失优雅地说:“我只是跟学校的朋友一起过来的,没想到谢先生也在,不过现在这种情况,我也不好打扰他,就先回去了,你也不用在意我。”
展白也松了口气,他知道轻重就好,就怕有些人搞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在这个时候上去纠缠。他谢哥一向是众人焦点,要是因为他丢了脸,就算谢哥阻拦,他也要把人扔进垃圾桶里冷静冷静。
“那行,那你就自己......”他话头一转,硬生生扳回来:“我安排人送你回去吧。”
“不用......行吧。”
沈宁也是临时变意,他和展白想法一样,既然展白是铁了心要亲自送他走,他又为何不乘上这股秋风呢?反正他们目标一致。
打定主意,沈宁跟着展白就往出口走。他们现在在的地方是作为主宅的别墅和艺术厅中间,需要走过一段长廊,历经一大片景色优致的园林才能到达别墅,从而从别墅大门通往停车场。
然而才走进别墅,沈宁和展白两个人就几乎是同时看到入口与出口成直线的中央位置,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被围在众人中间,他穿着一式剪裁精致的深蓝西装,棕色领带一丝不苟,将过于锋利的气场微微压制,却又更显高贵。
上方水晶灯依次叠嶂地将莹白剔透的光芒均匀地洒落在他两侧,他就犹如高调闪亮的王子,在一众中年男人当中鹤立鸡群。
*
作者有话要说:
放心,小沈,这仇会让你报回来的
第30章 一更
沈宁在看到那个人的脸的瞬间就脑袋一阵发麻, 眼珠字泛出淡淡涩意,是羞耻促使着激素自动做出的反应。
谢寅面前有个中等身材眼神精明的中年男人正在跟他闲谈, 他一面和谢寅说着话,一面却一刻不停地将他身边的男生给推出来。
“谢总啊,我们家小锦一直很仰慕你,早跟我说过有机会一定要认识认识谢总。小锦,还不快向谢总敬酒。”
男人在青年背上轻轻推了一把,这个叫住箫锦的青年看起来年纪不大,也就二十出头,长得一脸乖巧无害,脸颊圆嘟嘟的,一双眼乌黑发亮蜋蚨,被他叔叔一推, 脸上立刻飞上两片红晕, 仿佛害羞地抿了抿唇,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谢寅, 好似羞怯又好似诱惑般举起手上的酒杯:
“谢先生, 久仰大名。”
他嗓音柔软地说:“我叫箫锦,很高兴认识你。”
“这孩子, 在国外学画画学傻了,整天就知道画画, 都不会交朋友。”男人笑道:
“以后还多劳烦谢总关照了。”
这群上流社会的人显然没少遇到像这样在公开场合推人的事情, 一个个都见怪不怪, 甚至脸上还带着打趣暧昧神色, 一副乐见其成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