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宁下意识地身体往后一仰,避开了他的碰触。在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后,他目光垂落再一次避开男人带着几分询问的视线。
不过他很快掀开眼睫,认真地看着谢寅道:
“谢先生,我有件事情和你说。”
谢寅缓缓地将手收回,平静道:“你说。”
男生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那纯真的笑容之中还带着几分不好意思。
“是这样的谢总,我以后想专注往油画这方面发展,你也知道,我画画有几分天赋,以后的成就一定不小。我们这样的关系以后被挖出来的话,对我影响很不好,所以我想和你分手。”
“其实也不算分手吧。”
他皱了皱眉头,很困扰地说:“只能说是解除合约,如果谢先生想收违约金的话,我也愿意付钱。比如当谢先生的情人,还是当画家比较好。”
他说:“毕竟我们这样的关系不光彩。”
他说话的时候,目光一直注视着谢寅的眼睛,仿佛是为了证明他的心口一致,证明他心底正是如此所想。
谢寅的双眼从他闪闪发光的眼睛下移,定在他透露着欣喜神色的脸上,那两个小小的,红润润的漩涡上。沈宁最近这段时间脸色时常泛出红潮,像两坨云彩,看着健康,又觉得有些异样。丽姨说要给他补补,别让他又生病了。
他为了这个小混蛋过段时间加班,不得不额外花费时间精力去对付那些对他有敌意的人,还要想着今天天气怎么样,明天会不会下雨,他有没有带伞......
丽姨也为他琢磨着每日的饭菜,饭后甜点,眼看着皱纹都多了几条;开春了,院子里的花又要开了,他对花粉这么敏感,修理庭院的老庄这些天也在烦恼哪些花该移出去,整个院子怎么修剪......整一个家的人,几乎都在围着他转了,可是谁会想到呢,这个小混蛋他一遇到问题就撂手不干了。
他逃跑了。
因为察觉到你的身体异常,因为要带你去体检,你就害怕了。你的身体里到底藏了什么秘密,让你连跟我一起面对的勇气都没有。
分手,这就是你想到的方法么?
谢寅定定地看着他,漆黑的瞳仁里流转着深沉的光,压抑而汹涌。
他长久不说话,眼神又那么可怕,那种灼烧人的阴鸷神色让沈宁胸口蓦然一颤。他目光一闪,避开谢寅的视线,呼吸了一口,才能继续道:
“谢先生,我——”
“可以。”
“什么?”沈宁一个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可以。”
“可以分手。”谢寅的目光已经恢复缓和,仿佛那一瞬的愠怒冰冷只是沈宁的错觉。
他神色里甚至带着往常看着男生时偶尔会有的那种宠溺,宽容温和地说:
“就像你所说,我们的关系的确不利于你将来的发展,你要分手我完全可以理解,违约金我也不要了,我们毕竟认识这么久了。”
“不过,买卖不成仁义在,这个月还有9天,就算是分手也要有缓冲时间,否则丽姨会起疑。等这9天过去,这个月过完,我们再分手吧。”
沈宁张嘴“啊”了一声。
谢寅皱着眉头不悦道:“怎么,连这点忙都不帮么?”
“我找下一个也要时间的吧。”
沈宁表情扭曲了一瞬,很快回神道:
“可,可以。”
“我会守好这最后的时间的。”
“那就好。”谢寅扬起唇角微笑着说:
“不要有心理负担,回去睡觉吧,我们明天再想之后的事。”
“好。”
沈宁怔怔地被谢寅推着回了房间,他一路低着头,临进去房间前还想回头说什么,但最终什么多余的言语都没说,只是扬起一个笑脸,满怀感激地道:
“谢谢你,谢先生,晚安。”
“晚安。”
谢寅一直温和地看着他,直到房间门关上,走廊上只余下他一人,他脸上神色才骤然沉下。
......
......
第二天早上,连续下了一个礼拜的春雨终于放晴,早晨空气清新,连带着大脑都仿佛浸入过山野的清泉。镜子前,男生的面容透着底色的苍白,眼睛澄莹如练,他用手拍了好几次脸颊,才慢慢地开门下楼。
餐厅里面丽姨已经打点好了早餐,沈宁一如既往地坐到他的位置上,刚要开口说早安,谢寅从椅子上站起来,招呼地不打一声地离开了餐桌。
沈宁有片刻的茫然,直到丽姨嘟囔着谢先生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吃完了,他才猛然想起,现在他们已经在分手初期的“争吵”阶段了,谢寅这样的人肯定不会大吵大闹,所以他为他们选择的剧情是“冷战”。
谢寅真是......面面俱到。
丽姨从屋里走出来,看沈宁还没动筷子就道:“沈先生,你怎么不吃?不合你胃口么?”
不知道是出于演戏还是真的胃口不佳,沈宁抬着稍许苍白的脸说道:“最近胃口不太好。”
“这样么?”丽姨急道:“那要不要请医生过来看看?还有别的地方不好么?”
沈宁纲要回答,丽姨忽然眼睛一亮,高声喊道:“先生,沈先生身体不好,要不要叫医生过来看看?”
沈宁的身体是一家子最挂心的事了,换了平常,谢寅或是宠或是责骂,都要好好教训一番。然而今天的谢寅却仿佛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语气冷淡地说:
“不舒服就看医生,不用叫我,我也不是医生。”
丽姨:“......”
她看了看脸色阴沉的谢寅,又看了看低着头不说话的沈宁,才知道家里两位先生吵架了。
谢寅很快离开,走的时候也是医生招呼都不打,丽姨把人送到门口,看着车子拐了弯不见了才回来。
“沈先生,这......”
沈宁抬起脸浅笑着说:“我只是胃口不好,不用叫医生。”
“是,是......”
两人的冷战就此拉开了序幕,谢寅的表演细腻且持久,为期9天的分手过渡剧情,就宛若是真情侣吵架冷战分手。
整个别墅气氛生硬,丽姨时常露出担忧神色,但是以她的身份,也什么都不能说。
这天下课后,沈宁回到别墅,丽姨:“来来,先生,吃饭了,给你做了爱吃的酸辣藕片。”
沈宁随口问道:“谢先生不回来吃么?”
丽姨脸色一僵,呵呵笑道:“先生今天不回来。”
“哦,这样啊。”
谢氏做到如今这个规模,也不需要他们总裁天天抛头露面去酒场和人打关系。除非去外地出差,否则谢寅很少连着几天晚上不回来吃饭,而这周他已经连着三天没回来了,他这是为了躲避谁,答案不言而喻。
“没关系。”他微笑着说:“既然谢先生不回来,那我们就吃饭吧。”
这一顿饭丽姨陪吃得小心翼翼,看到她这样,沈宁本来还不错的胃口也弄得没了,随意吃了点,他回到房间,手指落在一个最近聊天还是一周以前的对话框里,他的指尖在跳出来的九宫格输入法探了探,数秒后还是收了回来。
算了。
......
周五这天,上午两节课后,沈宁忽然收到了来自丽姨的消息。
“沈先生,我从老家拿了一些新鲜蔬菜,想做凉拌菜吃,这个菜要鲜吃,我问先生今天回不回来他不回我信息,你能不能替我问问?”
沈宁张了张嘴,他明知道丽姨的心思,但欺骗丽姨本来就已经让他很过意不去了,在这种小事上他实在不想让她为难了,就道:
“好。”
“好好,那先生一定记得问啊!”
沈宁拿出手机后,在教室座位上呆坐了好一会,等到周围几个同学慢慢回来,他才伸出手慢吞吞打字。他按了一下发送键,一条信息嘭地跳到了上面对话框。
沈宁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颤动了下。
【沈宁:谢先生,你今晚回来吃饭么?丽姨想做凉拌蔬菜,这个菜不能放,不知道要不要给你准备。】
他发出这条信息后就一直把手机放在边上,还特意检查了一遍消息提示,他才确认后消息提示的确开了,那边就跳出来了回复。
【老板:沈先生你好,我是邵正觉,谢总正在开会,他今晚不回来吃饭。】
“......”
好一会儿后,他才在屏幕上打出几个字:
【沈宁:那他明天还要上班么?】
【老板:我不确定,沈先生。】
【沈宁:知道了,谢谢邵助理。】
【老板:不客气。】
屏幕缓缓暗下,房间里凳子上的男生也仿佛随着摄入窗口倾斜的阳光陷入了昏沉,过了好一会,才听到椅子重重被推开的声音。
......
......
沈宁心情抑郁,虽然分手是自己主动提出,但谢寅避他避得这么明显,还是让他十分受伤。
谢寅能这么快得整理情绪,改变路线,只能说明,在他心里,沈宁根本没那么重要。
——或许其实,我离开了谢先生也不会很伤心吧?
一想到这个可能,沈宁就蔫了。早知道就再晚几天说了,把他榨干了再说。
因为要分手,沈宁断断续续地开始收拾东西,他房间里东西太多,都是谢寅买来送他的,有最简单的衣服鞋子,还有围巾胸针戒指新的笔记本,包括最近一段时间被冷落的架子鼓。
他收拾着东西开着门,时而倾听着外面的响动,在听到楼梯口脚步声后,他飞快地起身走出房间。
“谢先生——”
谢寅一只手放在卧室门把上,听到声音转过头来,他脊背笔挺,五官深邃而立体,走廊上方的灯从上往下打在他的睫毛和鼻梁上,露出一个十分疏离冷淡的阴影。
他看起来,对他面对着的男生还有几分警惕和不耐。
这个认知让沈宁一下子丧了气。什么啊,只有我一个人把他当作了朋友。
他“温和”地说:“有什么事么?”
沈宁嘴唇蠕动了几下,好几句酝酿出来的句子都失去了挤出嗓子的力道,他百无聊赖,最终只能道:
“我想把谢先生送给我的东西还给你。”
“好,麻烦了。”
他说完,进门,很快就关上了门。
“......”
沈宁在他的门外站了好一会,才慢吞吞走回自己房间。
几分钟后,沈宁带着收拾出来的东西敲开了谢寅的门。
“谢先生,这是你送我的东西,常穿的几件衣服我就带走了,这些新的没动过的都放在房间里整理好了。还有你送我的胸针,手环,腕表......”
他低着头道:
“这些我都不要了,反正花的也是谢先生的钱,我只要我的画就行了,如果谢先生不介意的话,勇敢的颜料画布我都带走了。”
谢寅坐在椅子上,他睫毛低垂目光落在打开的盒子上,能看到里面拜访整理的各样饰品,每一样都用心擦拭过,闪亮得跟新得一样。
过了一会他道:
“我的戒指呢?”
沈宁放在大腿外侧的手往后缩了缩,很快他紧抿着唇把手伸了出来,放到谢寅面前时却又蓦然缩起了手指,他眼尾挂着一抹红,脸上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笑。
他看着谢寅道:“谢先生,可以把戒指送给我么?反正谢先生也不缺吧。或者卖给我也行,可以便宜一点么?”他装可爱。
谢寅沉默了瞬,道:
“可以是可以,但是必须把直接联系我的通讯路线删除。”
沈宁忽然间觉得没意思了。
“不要了,都还给你,我都不要了。”
他快速地把手上的戒指拿下去,谢寅看着对面没精打采的脸,没有顾虑他的心情,只是道:
“小白给你的车可以留着,毕竟这是他送给你的,我无权收回,他应该也不回要。还有你的鼓也可以带走,留在这里没用。至于游艇......”
沈宁大声地说:“我说过了,都不要,你全部拿走吧!”
这一声震入耳膜后,两个人都怔住了,沈宁眼里闪过一丝诧异,飞快道:
“抱歉,谢先生,我太大声了。”
“对不起,我先回房间了,这些都还给你!”他取出手上的戒指,飞快地放在桌子上,然后快步走出了房间。
空荡荡的书房里,只留下一地银白的灯光,和从椅子上倒映下来的一个黑色影子。影子乌乌沉沉地不断地延伸至房间每个角落,直至将整个房间都占据得容不下他物。
良久之后,屋内才响起一声叹息。
......
沈宁回到屋里不久,外面就传来敲门声。那个敲门声不像是丽姨的,它更加的沉稳,也更加的肆无忌惮。
久等等不到它消失,沈宁只好喊:“进来。”
谢寅打开门,房间里,男生盘着两条腿坐在沙发上,他原本是低着脑袋的,看到他进来,才抬了抬头,眼底一片茫然,眼尾一抹红还未消失。
他嗓音低沉,落在空气里像是上低音号平缓而绵长的叙述,不复之前面对谢寅时的“阳光”。
他说道:“你过来干嘛?”
谢寅温和地说:“我以为,就算我们结束合约关系,也还算朋友。”
表情低落的男生眼睛一亮,但很快又暗了下去。
“谢先生都刻意避开我了,又何必拿这句话来哄我。”
他小声嘀咕:“我又不是没把东西还给你......”
谢寅坐到他身边,沈宁现在做的是单人沙发,要坐双人就必须挤一挤,他挪了挪屁股,给他让开一个位置。
谢寅坐下道:
“我以为是你想这样,毕竟你以后是要当大画家的,我怕自己会影响未来大画家的声誉。”
谢寅是很少用这种自嘲的语气与人说话的,他的身份不需要。但这样的说话方式的确有用,效果立竿见影,沈宁很快扭头看向他道:
“所以你不是故意要避开我?”
“没有啊,我以为这一点我们彼此都清楚。”
谁知道啊,你谢总心思太难猜了。不过这会儿沈宁也顾不得这些了,他急切地问:
“那我们,我们还算普通朋友么?”
“当然了。”‘普通朋友’这几个字在谢寅舌尖滑过,他笑了一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