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无奈,也不敢去捋商皇后明显是炸开了的虎须子,只得讪讪地打消了自己的想法,下了朝正好逮到就要悄悄翘班溜去翰林院的殷盛乐,便支使他出城去接一接舅舅,如此既不失礼,又显得两厢亲近。
“舅舅。”殷盛乐把马鞭往马鞍上一挂,大步上前去,“您可算来了,最近娘亲天天念叨您呢。”
商渝江把缰绳一勒,在离殷盛乐的五步之外停住,翻身下马,双手一抬,便止住了这个从未见过面的侄儿下拜的动作:“久未归家,臣心里,也十分惦念娘娘、陛下。”
离得近了,殷盛乐发现自己这位舅舅其实跟自家娘亲长得还是有四、五分相像的,只不过他的眉毛生得十分浓密粗犷,眉弓高高的,非常显眼。
“当然还有两位殿下。”商渝江的视线久久停留在殷盛乐的脸上,眼中竟然慢慢地生出一层晶亮的泪花,“七殿下与娘娘生得很像。”
殷盛乐觉得自家舅舅大概是因为太久没见到家人,因而表现得有些生疏,他爽朗地笑道:“一家子,何必如此生分?舅舅只管叫我名字就是,或者唤我小七,我爹娘姐姐也是这般唤我的。”
商渝江顿了顿,也跟着笑起来:“小七。”
殷盛乐这下子开心了,他牵过自己身后无聊地啃着路边野草的黑炭:“舅舅您瞧,这马还是当初您送给的我呢,我把他养得可好了,他叫......”
殷盛乐哽住。
“黑炭”这名字说出口似乎不太威风,他当时本来就是随随便便取的名字,还打算以后再取个威风些的呢,结果哪知道一叫就叫到了现在。
幸亏殷盛乐脑瓜子转得快,他只是微微停顿了一下,便若无其事地接着说下去:“他叫黑旋风!”
低头啃草的黑炭甩甩耳朵,对这个名字半点反应都没有。
但没关系,只要自己不尴尬,那......好吧,似乎舅舅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商渝江保持微笑,目光中的慈爱几乎与商皇后看自家崽子时的如出一辙:“是个好名字。”
他也拍拍自己爱马的脖子:“舅舅没怎么读过书,这老家伙也陪伴我许多年了,就叫大红。”
殷盛乐:......
还不如黑炭呢。
甥舅两个的第一次见面可以说是十分融洽。
殷盛乐本来就开朗善谈,没被身体里的毒血扰乱心神的时候,就是长辈们最喜爱的嘴甜后辈;而商渝江也并非古板之人,说起北边的种种风俗、战事时虽没有什么文雅精妙的措辞,但更生在生动有趣,听得殷盛乐连连直呼厉害,两眼里头不停地放光。
“舅舅稍等我片刻,我去叫个人。”
路过翰林院的时候,殷盛乐还没忘记自己今天本来是要出来找沈徽的。
商皇后的喻令将沈徽调到北边的一个小县,而沈徽先前在翰林院里一直都是在做修书的差事,交接起来不算太麻烦,但他的上司与同事们都十分不解为什么明明前途大好,又有皇子伴读这个身份的沈徽会吧调到北边去,可中宫的喻令,皇帝也没有反驳的意思,他们也只能照做。
但这些翰林官们还是对沈徽表现出了十足的不舍,这个留一下,那个赠几首送别诗,再来个人为他细细分说到地方攒资历的好处,安他的心,如此一来,便将原本一两天就能交接完的事情给越拖越长。
反正,听说商元帅要回京述职了,说不准沈编修到时候会和他一路去北边呢,不着急不着急,既然宫里没催促,那就再拖几日。
于是乎,殷盛乐一进到翰林院里,就看见一个胡子拖到胸口的老大人眼含泪光地抓着沈徽的手:“唉,北边那地方虽然容易做出政绩来,可在翰林院里,才能时常有面圣的机会......沈大人这一去,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唉......我悄悄打听过,沈大人要去的那地方,不但偏远,周边还有山匪出没,沈大人啊......”他贼眉鼠眼地往四周看了几眼,小声地说道,“七殿下就没留您?”
沈徽摇摇头:“吴大人多虑了,若能离京去北边当一方父母官,对晚辈而言,也是一种难得的历练,殿下他知道晚辈的志向,因此并不是不留,而是不曾拦着我。”
这位老大人便是悄悄投靠了殷盛乐的吴翰林,在他看来,沈徽身为七皇子的伴读,应该比自己这个半路投靠的更得七皇子看重才对,怎么会一声不响地就被调去北边......莫不是终于被脾气糟糕的七殿下给厌弃了?
他既然能做出提前站队皇子这种操作,自然本身就不是个方正守礼之人,只不过吴翰林纵然有投机的念头,胆子实在是小了些,不然也不至于等到这么多年,才投靠了殷盛乐这个明面伤看起来胜券在握的皇子。
他此番前来,就是为了来试探沈徽究竟有没有失去殷盛乐的看重的:“可这北边实在是太过苦寒了些,沈大人不如还是去求求七皇子,好歹换个舒服些的地方。”
然而他还没有等来沈徽的回答,一个不太和谐的声音就抢先岔了进来:“吴翰林,你居于安逸之处,不求上进便也罢了,可千万莫要以己度人。”
殷盛乐拧着眉头,满脸不悦地看着吴翰林。
吴翰林一惊,眼珠子一转,他倒也机灵,没表现地和殷盛乐太过亲密,而是讪然一笑:“臣这不是忧心沈大人吗?”
“不需你忧心。”殷盛乐警告地看了他一眼,收回视线,转向沈徽时便又带出了满眼能醉溺春风的笑意,“这次本殿下也要和舅舅一道去北边,恰好与沈大人在的地方不远。”
吴翰林顿时恍然:“原来如此,是小臣狭隘了。”
原来沈大人是要陪着这祖宗去北边呀!
吴翰林觉得自己悟了。
殷盛乐不再多说,他这回去北边,打算将陈平留在京中,与类似吴翰林这样暗中投靠的人联系,顺便也监视他们在自己离开皇都之后是否有异动。
虽然哪怕自己离开了,也有商皇后会盯着四皇子五皇子等人,但......殷盛乐觉得还是要有自己的人守着,他才能安心。
毕竟一旦自己瞒着家长悄悄谋划的事情暴露了,只怕是要久违地迎来一顿男女混合双打。
离了翰林院。
殷盛乐告诉沈徽:“我刚刚出去接我舅舅去了,现在舅舅就在外头呢,他述完了职就回去,到时候咱们跟他一起走,现在你们先认识认识,到了北边才好来往不是?”
商渝江一见沈徽,先是夸了自己外甥的这个伴读“有股书卷气”,接着话头子一转便又说道:“这孩子气质很像我家军师,只不过这回入京太匆忙,他身子骨不好,便没有跟来,等到了北边见上面,你们就晓得了。”
沈徽自然是客客气气地谦让了几句。
商渝江便拍拍外甥的肩膀指着沈徽:“嘿嘿,这股子谦虚劲儿也像!”
殷盛乐心中对舅舅的军师生出了些许好奇,却也不甘示弱:“阿徽他可聪明了,是今科的探花郎呢!我听内阁的老大人们说,若不是他年纪太轻,又生得俊俏,指定一个状元跑不了的!”
“哎哟!那阿徽你到了北边可得跟军师好好比一比!”商渝江大笑起来,抬手,习惯性地拍上沈徽的肩膀,把后者拍了个趔趄,便连忙收回手,“嘶......你们读书人身子骨都这么弱的吗?”
他满眼后怕,仿佛自己刚刚碰了个什么金贵的易碎品,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了一步,见殷盛乐将人扶住了,才安下心来。
“是晚辈平日里疏于锻炼了,不怪元帅的。”
沈徽没有骑马,在殷盛乐的要求下,便上了他的马背,商渝江见他跨坐到自家外甥的后头,又忍不住张口:“小七呀,该叫阿徽坐你前头才对,你用手护在两边,这样才能坐得稳,跑起来也不会将人甩下去。”
他很有经验的样子:“他们这些读书人,若是摔了一下,那可就不得了了哦!”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新迟了,因为姨妈来了orz
我本来想写个稳重的,很有长辈感的舅舅的,没想到写着写着就莫名其妙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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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和谐有爱一家子
商皇后见了久违的弟弟, 起先还是满眼喜色激动地迎上前去,将商渝江上下打量过一遍,哄着双眼声音微微哽咽:“你也黑了、老了......还胖了些。”随后她眼神瞟到了跟在弟弟后头的殷盛乐与沈徽二人, 目光一顿,不知想起什么, 眼神里又多了几许埋怨的意思。
但她到底没有发作出来,毕竟皇帝还在呢, 这男人心里对子嗣看重, 万一小七喜欢男子的事情被他知道了, 不晓得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皇帝被商皇后和二、七两个儿子齐心协力地瞒着,到现在也没察觉殷盛乐的异常, 他还以为沈徽是因为殷盛乐想去北边, 才跟着调过去了——真是个忠心的啊, 当年没挑错人!
商渝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北边冷, 吃的又大多都是牛羊肉, 不过弟弟我这可不是胖了,身子结实着呢, 倒是姐姐姐夫这么多年不见,清减许多。”
商皇后要见弟弟,皇帝心里怀着些难以言明的愧疚, 又掺杂了些更不能说出口戒备,推掉手边的政务,也来了栖凰宫里。
对这夫妻二人而言,最开始的那两个山寨里的人们不仅仅是下属,更是老友, 又或者亲人。
可这么多年一路风风雨雨地闯过来, 那些人只剩得零零星星的几个了。
而商渝江的地位也更特殊些, 一来,他是商皇后唯一的家人,仅存的亲弟弟,皇帝的亲小舅子,当年帝后二人领着的军队初出茅庐,几次陷入过陷阱,商家人有一个算一个,全数为了他们两个的大业将自己的命填上去,到了最后全家就剩下商皇后,和那时才刚刚十来岁的商渝江......哪怕皇帝如今对商家最后这两人的心里存着戒备与抵触,但也不敢轻易将商家人的付出抛之脑后。
虽然在商皇后看来,自己的丈夫早已背义,如今不过自欺欺人。
二来,在战时,商渝江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少年,长成今后叱咤一方的大元帅,是帝后二人手把手地亲自教导出来的,是他们为数不多的可以完全信任的人,纵使现在这份信任对于皇帝而言早已变了味道,他也不能轻易将过去的情谊抛却。
怀揣着满心的矛盾,皇帝微笑道:“见到你过得好,你姐姐和我的心也就安定下来了。”
在他旁边,商皇后不着痕迹地斜了皇帝一眼,依旧没放软姿态去搭理他,而是拉起商渝江:“快进来,赶了这么久的路,一定饿坏了,姐姐给你准备了好多家乡菜......”
被落在后头的皇帝面色讪讪,一转头,看见自家崽子疑惑又八卦地看着自己,殷盛乐小心询问父亲:“爹,你惹娘亲生气了?”
皇帝脸色一肃:“瞎说,大人的事情,你管这么多做什么?”
殷盛乐冲他眨眨眼:“好好好,我不管,不多嘴了。”
这人越老,就越倔,越爱面子,为了避免皇帝恼羞成怒,殷盛乐理智地选择了闭嘴,他招呼起沈徽一起跟着走进栖凰宫的大殿里,还用皇帝可以听见的声音跟沈徽议论起来:“真奇怪呀,娘亲刚刚看上去不是很想搭理爹爹的样子,可爹爹又说他没招惹娘亲生气,但如果娘亲不生爹爹的气,她干嘛不理爹爹呢?大人真难懂。”
他摇头晃脑幸灾乐祸,沈徽心中不大安宁,他小声提醒:“......娘娘方才,也没跟殿下说话来着。”
两人已经快要走到用膳的地方了,殷盛乐看见自家舅舅已经被商皇后按着坐了下去,她抬起眼来看了这边一眼,也没给个好脸色,而死自顾地坐下,只给还没就坐的几人留了空位。
“瞎说,娘亲还在我的位置前头摆了我爱吃的菜呢,她才没有真的生我的气。”殷盛乐数了数还空着四个位置,除去皇帝、沈徽和自己,多出来一个。
他顿时乐了:“瞧,娘亲也给你留了位置呢。”
“臣在后头服侍殿下用膳便可。”沈徽到现在都不太敢去面对商皇后的视线,他自认是没有要勾着七皇子与自己在一起的心思,可这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一阵接一阵地发虚。
在殷盛乐看来,自家娘亲除了在被自己当面出柜,怒气上头的那段时间迁怒了一把沈徽之外,后头就没有再继续针对沈徽了,今天明显是家宴的日子,还给沈徽留了上桌的位置,显然是有些认可自己的感情的。
而商皇后本来就不是那种会憋着忍着,到很久之后再给人使坏的性子,因此,殷盛乐早先还悬着的心如今对着不咸不淡不搭理人的商皇后反而放下许多。
“话不能这么说,你要是真的在我后头给我布菜,端茶递水的,那岂不就更像是我家的小媳妇儿了?”他压着嗓子,“我家可没有叫新媳妇在婆婆跟前立规矩的例子。”
沈徽被他不正经的发言说的耳垂发烫:“殿下好歹收敛些罢......”
确实。
自己跟阿徽好上了的这事儿可还不能叫更多的人知道呢。
殷盛乐坚定了眼神,小声地保证:“阿徽你放心,总有一天,咱们能光明正大地在他们跟前秀恩爱!”
沈徽花了几秒时间来理解“秀恩爱”是个什么意思,他摇摇头:“臣知晓殿下的心意便可,委实不必太过招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