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点疼埼玉能忍,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巫靖那失落复杂的目光让他非常反感。
而且,巫靖都问了,他也没必要自己逞能。
巫靖扶着他回了灵犀镇,终究还是没有回之前他们住的小院,而是去了一个破破烂烂的客栈。
这边宫轩冥厚着脸皮去了破赌坊,慎之又慎地拜托嘱咐洛白衣跟君墨渊照顾好祝青簪,有什么消息立即通知他,还分给了他们一股神识,方便他能随时知道动向。
洛白衣在君墨渊嫉妒的目光中坦然收下,也没问宫轩冥要去哪,干什么,这种情况,不用想也知道他要做什么。
只能微笑道:“一路顺风。”
宫轩冥走得头也不回,既然化神都没用,那他就超越化神,超越世间所有的一切强者。
君寒烬的脸出现在宫轩冥的脑海里,划上了一个凶狠苍劲又嗜血的“死”字。
师兄,等我,等我回来!一定要等我回来!
宫轩冥走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方才祭出黑莲的老翁看着宫轩冥化作一股黑色流光消失于天际,忍不住叹息一声,“命啊,都是命!”
是命,如何逆转?
翻手颠乾坤的事,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那得是神,而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神明。
如果有神明,为何他不来纠正这个早已疮痍的世界,反而任由他们互相生杀。
这边祝青簪被包裹于莲中,眉心的那缕晶蓝仿若要撕裂他的灵魂,如果灵魂可以具象化,祝青簪现在已经被分裂成了好几瓣。
他感觉自己的脑海里不停地出现幻觉,一道道“给我”熟悉又陌生,那个与他一模一样又满脸邪肆的人仿若活了一般,想要撕扯他的身体。
祝青簪疼得人都快疯了,他一遍遍地告诉自己,都是幻觉,都是幻觉,小师弟还等着他呢,他一直不醒,小师弟会担心的,不能昏迷太久,不能。
魂丹不停的旋转,黑莲中萦绕着浓重的冰蓝色雾气,那是魂力。
魂力不停地从祝青簪体/内溢出来,很快就把他掏空了,祝青簪感觉自己现在像个破碎的瓷娃娃,禁不起任何的磕磕碰碰,他恨这样的自己,讨厌这样的自己,觉得这样的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就是拖累。
他拖累了所有人。
魂灵,一切都是因为魂灵,魂灵是什么来的,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出现魂灵这种东西,又为什么会出现在他身上。
就因为他是穿书的吗?
祝青簪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自己是穿书的人了,他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却经历着这个世界上可怖的一切。
为什么?
祝青簪想不通,明明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为什么会经历这么多苦难。
小师弟呢?小师弟呢?
祝青簪感觉自己在迷失,记忆变得颠三倒四了起来,或许是痛到麻木了,又或许是自己太懦弱了。
他想保护的人没有保护好。
爸爸妈妈呢?爷爷奶奶呢?外公外婆呢?
祝青簪越来越迷茫,他好像从来都没见过爷爷奶奶跟外公外婆,就连爸爸妈妈也在他很小的时候也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去世了。
为什么诡异呢?
祝青簪隐约记得,好像是在突然猝死的,一天早上祝青簪去上学,直到他起床,他的父母都没有动静。以前的每天早上,他的父母都会轮流喊他起床吃早餐上学,只有那次没有,而唯一的那次,却是天人永隔。
那他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呢?
扮观音?跳观音舞?上学?
一切的一切都好似变得模糊了起来。
祝青簪听到了“啵”地一声轻响,他垂眸看向自己的丹海。
是了,他现在在修真界,穿书成了落雪宗灵虚剑尊的大弟子,这是他看过的一本小说,自己经历的却跟小说中的情节完全不一样。
小说中没有提到过魂灵,没有提到过很多事,很多没有的他都经历了。
所以……
“小魂灵,感觉如何?”
一道突兀的声音传来,祝青簪一怔,随即缓缓地挑起眼皮,就见他面前站着一个身着白袍的人,他一头黑发,眉间一道晶蓝的流光印记,谪仙轻尘,淡粉色的唇瓣一张一合,祝青簪却感觉一股凛冽的寒意从心底朝着四肢蔓延。
君寒烬看着他这模样微微拧起了好看的眉,淡紫色的眼眸露出了几分不悦,旋即指尖轻点,落在他眉心,那寒意竟全部凝聚于他识海,变成了一颗冰蓝色的小圆球,圆球中间包裹中浓烈的魂息。
“还没熟?”君寒烬眸间闪过几分失望,神识游走于祝青簪的四肢百骸,让祝青簪骤然感觉自己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毫无还手之力。
这个人——究竟是谁?
而外面一处灵气浓郁之地,灵犀镇的人轮流守着这朵巨大的黑莲,就见黑莲中突然魂息外溢。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仡佬,仡佬?”
混乱的喊声响起,仡佬穿着一身破烂,手里摇着一把破蒲扇,戴个济公同款帽子就能称一声济公了。
仡佬急慌慌地走进来,看着外溢的魂息,张手再次加了一层结界。
结界从原来的五十四层加到八十六层,再到现在的一百二十四层,外溢的魂息一次比一次浓郁。
灵犀镇在这一年中已经不在了,天地都换了不知几个颜色。
曾经修真界的避世净土尽数化为疮痍,若不是……
众人都没再深想,道道结界布的井然有序,熬过去,他们现在只能熬过去。
黑莲急速枯萎,一瓣瓣从外到里。
仡佬张口突出一道鲜血,被这反噬伤得不轻。
原本的逍遥乞丐,现今比一年前老了不止一点半点,他头发全部花白,却依旧在咬牙死撑。
这一咬牙,牙都咬掉了两颗。
“仡佬……”林婶眼眶发红,他们都是世中人,应当受一世中魂。
第49章
黑莲彻底枯萎, 莲瓣化作齑粉飞扬,莲中躺着一个人,他着青衫,配青色笛剑, 墨发无风自动, 这才缓缓地挣开双眼, 那一眼,像是融进了世间苍凉, 看得众人心口一酸。
醒了,终于醒了!
这是在场无数人的心声,他们守护了一年, 煎熬了一年,不负灵虚所托,终于等到了这一日。
祝青簪看着漆黑空旷的洞顶,顶上画着一个已经毁了的阵法, 道道阵线交错,可是,那繁复的阵线, 祝青簪却一眼就捕捉到了主线。
他的脑子里多了许许多多的记忆,纷杂交错在脑海里, 神识的覆盖面几乎铺天盖地。
远到穿过虚空,看见星子,它们跟地上看的大小无异, 是一颗颗圆圆的小球,他伸手触了一下, 就见星子上立即生出一条条银色线,串连成了一个巨大的网。
近到就近飞掠过的尘埃, 它们互相碰撞,一次、两次、三次……
脑海里的声音纷杂,却让他听得非常清晰,什么哪里战乱了,哪家小户的猪生了几只崽,谁家媳妇儿生了一对龙凤胎……
一切的一切都像是近在耳边。
祝青簪的神识扫过周围,没看到让他魂牵梦萦的人。
小、小师弟呢?
祝青簪心里一慌,猛地从莲座之上翻身而起,直挺挺地落在莲心之上。
他的视线扫过在场的人,一眼便到了头,五十三个,各个脸熟,都是他师父把他当展览品上缴法器看过他的人。
他们的脸上是兴奋、忐忑又激动的神情。
可是——没有小师弟!
祝青簪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生出了一股很不好的预感,他的小师弟——不见了!
“青簪,醒了就好,熬过来了就好!”林婶抹着眼泪,也不知道哭了多少次,眼睛红肿得不像话。
“我小师弟呢?”祝青簪的声音微微喑哑,喉咙干涩得厉害。
众人闻言,面色微微一变,仡佬上前跳上莲座拍了拍的肩,未发一语。
祝青簪感觉自己的某根神经发出“铮”地一声轻响,断了!
他忍着心里的不安,再次确认般扫过周围,没有他小师弟,没有巫靖,没有埼玉,没有一个他非常熟的人,就连洛白衣跟君墨渊都不在。
他再次闭眼用神识感知,却发现外面一片疮痍,哀嚎四起,尸山遍野……
祝青簪感觉胸口一阵钝痛,呼吸一滞,一口气像是提不上来一样,周围几乎没有活着的人,好像活着的人都挤在了这一方小小的空间里。
外面……外面……
就在祝青簪感觉自己快要窒息的时候,一道黑影从外面猛地冲了进来。
巫靖一脸怔愣地站在洞口,他整个人都沉稳了许多许多,有自责,有心虚,最后化为坦然。他手中的折扇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一把,不论是扇面还是扇骨,就连坠在下面的扇坠都是火红的。
他脸上扬起一个微笑,道:“祝兄!”
一声“祝兄”,好似把他拉回了曾经的记忆里,他们算是共难过,听得祝青簪心头微微泛着酸。
不一会儿,又一道火红的身影蹿了进来,是埼玉。
埼玉的身量拉高了,在看到祝青簪的时候是满眼的欲语还休,却又欲言又止。
紧接着,又进来两个风尘仆仆的人,是君墨渊跟洛白衣。
“媳妇儿!”一道稚嫩的声音传来,就见洛白衣身后出来一个少年,想也不想地朝祝青簪飞奔过来,他的脸祝青簪有几分熟悉,是小瑛。
小瑛长高了,长成了少年模样,可那带着几分稚气的脸祝青簪没有忘。
他不是只有五岁吗?为什么一夜之间所有的东西都好像变了。
灵溪镇呢?他师弟呢?
祝青簪心揪得整个人都轻轻颤抖了起来,他道:“我昏迷了多久?”
这一切的变化,都在他昏迷之后,他究竟睡了多久才会出现这么大的变化。
“一年!”洛白衣轻声道,一年时间,对于修士而言仿若一日,却又无比漫长。
这一年时间,漫长到他们仿若过了千年。
祝青簪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微微垂下眸子,耷拉着肩膀,他立于莲心之上,周身气息都散发着与世隔绝的孤独来,他墨发从肩上滑落于胸前,整个人看起来跟其他人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祝青簪沉默半晌,最后勾起了嘴角,看着巫靖,“巫兄,好久不见。”
一年,他昏迷了一年,人事不知,被他们处处保护,可他在这一年里什么都做不了,他究竟错过了什么?
他们的态度,祝青簪看明白了,小师弟是出事了,可是出什么事了,他们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宫轩冥已经死了。
可是不会的,祝青簪不信,他小师弟怎么可能死,这不可能。
埼玉也是一脸深意地看着祝青簪,宫轩冥当然没死,可是路上的时候,巫靖千叮万嘱让他不要把现在的宫轩冥告诉祝青簪,怕他接受不了。
祝青簪胆小,怕死,以前经历过的种种都预示着他宫轩冥对他而言有多重要,如果他知道……如果知道了,他不知道祝青簪会有多疼。
现场很安静,在祝青簪那句“好久不见”后,林婶道:“嗐,醒了是好事啊,醒过来就是好事。”林婶的语气牵强,问祝青簪,“怎么样?饿不饿,灵虚那个老东西把你们养得都不辟谷,也不知道这一年你练出辟谷了没有。”
林婶叨叨絮絮,祝青簪转头看着林婶,这个拿着大锤子总是追着洛白衣跟君墨渊身后的人,此时极力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要给祝青簪张罗吃食。
可整整一年,祝青簪全然没有感觉到饿过,应该是辟谷成功了吧!
他脸上的笑依旧,却是看得众人心里微微刺痛,“不用了林婶,我辟谷了!”
众人在祝青簪这一语之下又沉默了,那种沉默让人窒息,好似就连空气都透着丝丝缕缕的绝望。
“那个谁,这么多人帮了你,你连个谢字都没有吗?”埼玉很不满,虽然他也不是一个礼貌的人。
祝青簪闻言,这才回过神来一般,朝着周围的人原地跪下,恭敬地行了一圈三跪九叩的大礼,林婶想要阻止,却被旁边一个人拉住了。
这份大礼,他们受得起。
巫靖欲言又止,随即不满地看向埼玉,埼玉耸耸肩,表示他也不知道祝青簪居然真的会这么做。
“好了!”仡佬在祝青簪行过最后一礼的时候把他拉了起来,“这礼我们受着,现在,你不适合出去,你的魂灵越来越强大,但是不稳,需要再稳固一下。”仡佬的目光落在祝青簪的笛剑之上,张手招来一支笛剑,笛剑是月牙白,其上萦绕着丝丝缕缕的红色暗纹,道:“你现在的笛剑品阶太低,一用就废,用这个吧!”
“仡佬!”洛白衣震惊地看着仡佬,本命法器不是能随便赠人的,他怎么能把他的本命法器送给祝青簪呢?
可是众人都没有异议,只是目光复杂地看着他,祝青簪看着仡佬明显苍老了的脸,伸手附在他苍老的手上,“仡佬,谢谢你,但我不能收。”
这一触摸,却让祝青簪整个人都是一僵,他能感觉到仡佬寿元将近,牙也少了几颗,说话的时候微微漏风,就见仡佬朝他摇了摇头,笑得非常慈祥地道:“收下吧,这玩意儿也就能供你使用一时。”毕竟只是极品法器,无法承载魂力,目前而言,他找不到比祝青簪更能使用这柄法器的人了。
“仡佬……”祝青簪眼眶一酸,死死抿紧了唇,明明……明明……
他没想到一醒来就会面临这种情况,心像是被木槌一点点的敲过,再被一辆大车碾过一样,痛得他几乎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