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必回垂着眼,伸手漫不经心地轻轻拽了拽那人垂落的长发,仿佛餍足的猫咪一般。
“嗯?”江屿风轻轻道,低沉的声音让胸腔微震,他将自己从那些奇怪的感觉之中整个抽离出来,让心跳恢复平静。
“好了吗?那我去拿些热水来,你先清理一下伤口,届时我再重新给你包扎吧。”
“嗯。”这人难得地好说话,兴许是刚刚诅咒的折磨已经让他没什么精力了。
宋必回缓缓松开手,似乎还有些不舍。
江屿风感觉自己就是一个移动的大血包,总之在此案结束之前,这人应当都不会伤他了。
这应当也算是一种有效的牵制吧,他只能见机行事了。
但不知为何,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宋必回时刻在他的身边,若到时他的假死计划成功,他又该去哪个地方呢。
在江南吗?或是漠北……
他默默想着,挥手将蜡烛点亮了,淡光照亮了屋中的一隅,静谧又平和。
宋必回见灯光下的那人将衣领拉起来,神色淡然又温和,肩膀靠近脖颈的位置还留有刚刚他咬出的一个淡淡的牙印。
透着一种撩人的脆弱,就像落在窗棂的月光。
他喉间微微一动,感觉心中有些不耐。
“手伸出来。”江屿风拿了个银制的镊子过来,朝宋必回伸出了手。
这孩子太倔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有自虐倾向呢,能把自己的手弄成这样的,真是狠人。
宋必回难得乖顺地伸了手,被江屿风拽了过去,他垂着眼把那皮肉里的竹刺一根根挑出来,血珠当下有了突破口,缓缓渗出,顺着手指边缘落下。
“你自己的血能喝吗?尝一口?”江屿风揶揄地挑了下眉。
“呃……”宋必回冷哼了一下,此刻懒得与他计较。
江屿风安静地将这人手指中的倒刺清理干净后,才起了身,走到绘着工笔山水的屏风后,试了试木桶中的水。
那水已经被他从泽山带来的仙器催热了,此时温度正好。
他感觉自己像是供着个祖宗,那祖宗还是自己要来的。
奇了怪了,以前的自己脑子有什么问题,招惹宋必回干什么?
不过这确实也是改运了。
改得更差了。
“洗的时候伤口不要沾水。”江屿风嘱托道,“如果你沾水导致化脓,我会剥夺你以后洗澡的权利,那你就只能捂着了,知道吗?”
宋必回当下脸色阴沉了些许,但也没说什么,只是无声地用眼神表示强烈的不满与抗议。
“会洗吗?要帮忙吗?”难得遇到宋必回吃瘪的时候,那肯定是要怼回来了。
江屿风语气中透着淡淡的笑意,看见那屏风中的人气得将水泼了出来,心中暗笑。
幼稚……
他能透过屏风,隐隐约约看见那人健硕伟岸的身影,偶尔的水声响起,着实叫人心猿意马。
明明有如此俊秀的外貌,却偏偏修了个无情道,不知这世间有多少姑娘要为此心碎了。
“你明日要与她去花楼。”宋必回突然冷冷地开了口。
这话为何说得味道有些怪怪的,好像他要去做什么不好的事情一样。
“嗯。”江屿风无奈道,“把此案早些了了,也能把你那个诅咒尽快除掉。”
但宋必回却沉默了。
“你不必担心,我明日会留些血给你,若有什么事玉牌唤我,我必定赶回来。”他缓声道。
可那人似乎还是不太满意,只不悦地“哼”了一声,将那屏风上的衣服拽了下去。
“当心伤口。”他又强调道,可片刻后,见宋必回已经穿得整齐出来了。
他身上还带着一股热气,发梢的水缓缓滴落下来,他一只手垂着,似乎使不上什么劲儿。
江屿风只得用毛巾给他简单地擦拭了一下头发,将新的绷带与药瓶拿了来。
宋必回望着站在面前那人,迟疑了一会儿,才解了腰带褪下了一只袖子。
原本穿得整齐的衣物此时松松垮垮地搭在他的臂弯上,那人半露胸膛,江屿风虽知道此人身材很是不错,却从没有如今那么直观地感受到。
他望着那人流畅结实的肌肉线条,感觉皮肤上的体温好像能烫到他的手指。
太羡慕了。江屿风心里充满了惆怅。
他垂着眼将药粉轻轻洒到那人有些可怖的伤口上,然后用绷带细细缠了,一切完成,才舒了一口气。
“再多睡会儿吧。”他淡声道,“月还没落。”
窗外皎白洁净的月光落在江屿风的发梢,不知名的虫鸣还幽幽响着,一切都很安静,整个世界还被拥在夜的怀抱中。
宋必回默默将衣服拉回来,上了榻,然后熟练地拍了拍床。
床上锦衾已经被换过了,干净又暖和,“上来睡。”他冷冷开了口。
“呃……”这,还是不了吧。
江屿风感觉虽然自己的内心已经足够强大,但与宋必回同床共枕的难度未免也太大了。
他真的怕半夜万一宋必回回过神来,突然气急了,然后一刀捅死他。
“我坐着睡便好。”他缓缓开了口。
然后抬眼看见了宋必回冰冷的眼神与有些阴沉的表情。
“行,睡。你过去些。”江屿风只得无奈道。
他活了这么些年,从未遇到过这些事。
就算是小时候,他与师父还有其他二位师兄弟一起生活修炼时,也从未有过与他人同榻的经历,这次他算是长见识了。
但宋必回心情似乎好了不少,他往后面挪了挪,为江屿风腾出了个位置。
这床榻还算大,两人应该绰绰有余。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宋必回好像直接把他当成食物了一般,似乎极度没有安全感,一定要时时刻刻看守着,才放得下心来。
江屿风挥手将烛火灭了,层层纱帐落了下来,此刻月色寂寂,但内心却喧嚣。
……
日光洒进来时,江屿风便睁了眼,他正想起身,却发觉胸口被一个重物压住了。
他无声地低头去看,却望见了一只巴掌大小的黑猫,正蜷缩在他的胸口睡得香甜,而此刻身边的宋必回却没了踪影。
“宋必回。”他开口唤了一声,那黑猫耳朵动了动,却没理他。
“你是想跟我一起去花楼是吗。”江屿风叹了口气,只得保持着原来的动作,“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这一问,那黑猫缓缓睁开了眼,那金色的眼瞳宛如琥珀琉璃一般洁净深邃,他起了身,在江屿风的脖颈上嗅了嗅。
那毛茸茸的触感让江屿风感觉自己汗毛都竖起来了。
“走吧。”突然间,冷淡的声音在他脑中响了起来。
说着,那只黑猫便轻巧跃下了床榻,落到了地上,可江屿风却忽然瞥见他腿上仍绑着一截绷带。
“别乱跑乱跳!”江屿风当即伸手将他捞了回来。
“放开我!”宋必回骂道,没想到这人敢对他如此不敬。
“想去就乖乖听我的话,记住你现在只是只猫了。”江屿风笑道,“想出去,总得付出些代价的。”
“呃……”宋必回沉默了。
第46章 噩梦
花楼之上,刚刚结束了一场热闹非凡的歌舞盛宴。
人们还在推杯换盏之时,门外却忽然进来了一位身着白衣的仙风道骨的男子。
此人一眼望去不算打眼,但那只肩头上伏着的猫咪,却叫人觉得有些稀奇。
江屿风缓步进门,当即便有性感的美丽女子迎上来,她风情万种地摇着团扇,笑道“这位仙君,您有什么吩咐?可有看中我们这儿的哪位姑娘?”
“徐冬可在?”他神色始终淡淡的,缓声问那女子。
可这一声问出,那女子却旋即变了脸色,她当下退后一步,用团扇掩住了口,眼中满是惊恐与讶异。
她沉默着,凝望了江屿风许久。
“怎么了?”江屿风望着那女子有些异样的神情,微微皱了皱眉,他胸口还放着装有血簪的储物袋。
若徐冬突然知晓了什么,趁机逃离此地,那确实有些棘手。
宋必回原先本是用黑猫的形态,在他肩上闭眼小憩,如今闻声也缓缓睁开了那双琥珀色的眼瞳。
“怎么了怎么了?”一位看似老鸨的中年女人见状走了过来,当下用扇柄打了打那女子的手臂,打圆场道,“怎么冷着这位小仙君,怎么做事的?快走快走。”
那女子听了慌忙掩着脸走了,仿佛是看见什么洪水猛兽一般,叫人不禁心中疑惑。
“这位公子,您想要什么,与妈妈我说,是看中哪位姑娘了?”
江屿风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徐冬还在这儿吗?”
可那老鸨听见“徐冬”二字,此下竟也是与那女子一般不约而同地愣在了原地,她有些不安地瞧了江屿风两眼,慌张地捏了捏扇柄。
这下,连座上的其他人也都被这儿的情况吸引了,纷纷有些好奇地望了过来。
南芷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不对,无声地出现在了他身边,只是她还是鬼魂的形态,凡人看不到,因此并未引起什么轰动。
“徐冬她……她昨日突然在宴上疯了,听说是,厉鬼附身。”
半晌,那老鸨似乎看江屿风神色认真,并非是在与她开玩笑,才支支吾吾地轻声与他说道。
江屿风一怔,默默偏头看了两眼身边的南芷。
“蛤?!”可南芷却当下瞪大了眼。
她根本什么都没做,再说,这几日她都在宋必回的殿上看着江屿风,又怎么会对徐冬出手,“不是我!”
她当下慌忙摇头道。
“那你知道徐冬现在在何处吗?”江屿风只得又问。
老鸨斜着眼瞥了瞥那些看热闹的人,生怕走漏了什么风声一般,凑近了江屿风,悄声道,“徐冬昨日已经被她男人带走了,仙君,何苦在一棵树上吊死呢,我们这儿多少漂亮姑娘,你想要几个要几个!我给您安排?”
可这人刚说完,江屿风肩上的黑猫便恶狠狠的叫了一声,刚想起身,却又被他立刻摁回去了。
宋必回:“……”
“不必了,先给我准备一间上房吧……”他缓声道。
“行。”那老鸨又陪上了笑,用团扇招了招一边的女子,“快利索些,带仙君上楼去,再准备些吃食。”
女子谄媚地凑近,引着他进了房间。
江屿风入屋的一刻,身后结界便立刻落了下来。
宋必回化作的黑猫正想从江屿风的肩头跃下,却又被他一把捞了回来,随意抱在了胸口。
“呃……”宋必回快被气疯了,他原本变做黑猫不过是因为他负伤,为了方便不引人注意地被江屿风带着。
却万万没想到他现在连每次下地,江屿风都不让,简直完全失去了自由。
“先说一下,你与徐冬有何关系吧?”江屿风缓声对面前的南芷道。
“为何你知道这事与徐冬有关?也知道我认识徐冬?”南芷越发奇怪了,她发觉这男人好像能未卜先知一般猜透她的心声,有些叫鬼害怕。
“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我也只是与她有一面之缘。”
如果除去那层未婚妻的身份与他莫名其妙被这人绿的经历,大抵也能概括为一面之缘了。
南芷望着江屿风沉默了一会儿,才叹了口气,缓缓开始了她的叙述。
其实她儿时,便已经待在这花楼了。
那年她被父亲带着前往江南经商,恰巧路过沂水潭时,便在此处暂住了下来。
原本一切都还算顺利。
可不料几月后,家乡却送来了信。
说是当地爆发了一场大瘟疫,全村大半男女老少几乎在一夜之间感染了一种怪病。
此病无药可医,感染之人不出一周,便会浑身溃烂慢慢死去。
腐臭与对死亡的无尽恐惧缭绕在村落上空,宛如是神明震怒而展开的一场绝无仅有的屠杀。
她父亲收到信后,当即便嘱托她待在家中,紧急策马赶回家,想尽力将家中的其他家人们接到这儿来避难。
但终究一去不复返。
她当年幼小,几日的食物最后还是被她吃喝干净了,饥渴难耐之下,她只得出了门。
却不料在巷中,遇到了如今花楼的老鸨。
那老鸨当时见她可怜,便好心随手塞了个包子给她。
而她知晓自己已然无所依靠,若是一个人,也只能是饿死的结局,当下便屁颠屁颠地便跟着那人走了。
从此在这花楼之中学习音律,做了此地的歌女。
直到几年之后的某日。
那时月落星稀,枫影摇晃。
她在睡眠之中却忽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惊醒,在这暗夜之中,这声音显得格外诡异,她警惕害怕地顺着窗口的缝隙望去。
门外正是狼狈不堪的徐冬,与一个生死未卜的男人。
她几乎是被吓了一跳,但许久后见那二人似乎没有什么攻击性,还受了不轻的伤,最终还是好心地开了门。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这一场夜晚的见面,竟是一场无尽噩梦的开始。
第47章 败露
徐冬与那个男人从那日起,便在南芷的屋中住下了。
南芷虽然起初还是对这两位陌生人抱有着警惕。但久而久之,她却突然发现徐冬身上带着一种矜贵端庄的气质。
似乎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女儿。
再加上她在吃穿用度之上与他们那些歌女完全不同,倒像是哪儿逃出来的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