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舜凝滞。
没有,他昨晚直接回宿舍了,回到去洗洗睡,压根没去串门。
纪清平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事态没像他想象中的那样发展,当下又劝:“这事宜早不宜迟,免得他泥足深陷,到时候扒着你不放。”
赵舜皱眉,忽然有些不耐烦。
这事他当然会说,但他真不喜欢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叮嘱。
“我当然知道,待会儿我就……”觉得烦人的赵舜转头,这一眼他恰好看见不远处方陵侧身站着。
他后面的话随之戛然而止。
方陵微微低着头,正拆着葡萄糖粉的大包装,清晨的阳光落在他的发上,为那漆黑如墨的发梢镀了一层浅淡温柔的金。
碎金的颜色有少许洒在他的眼睫上,柔和的五官半被晨光笼罩,竟有几许浮光跃金的瑰丽。
但赵舜此时的所有目光,都聚集在对方左耳侧的那颗小黑痣上。
赵舜惊呆了。
小黑痣?
方陵耳朵上居然有一颗小黑痣??
震惊中,他手上的力道不由卸了,于是那一箱被赵舜扛在肩膀上的矿泉水往后滑,“呯”掉在水泥地上,发出好大一声响。
塑料打包结实,落地后甚至还微微弹了一下。
周围的人瞬间都看了过去,其中也包括方陵。
这一眼,两人的目光对接上,方陵在他眼中看到了毫不掩饰的错愕。
惊讶?
这个傻老头子在惊讶什么?
班长翁若忙开口,“快看看水有没有摔坏!”
赵舜站在原地没动,甚至没给脚边那箱水半个眼神。
丁大雁过去,仔细翻看了一下,“没摔坏,塑料瓶子耐摔,坏不了。”
赵舜还想仔细看,但随着方陵的扭头,那颗小黑痣已不可见。
纪清平觉得有些不妙,“阿舜,你怎么了?”
赵舜当然不可能把梦里的事说出去,哪怕这个人是他从初中开始就玩的比较好的朋友。
“没什么,你班好像有同学叫你,你过去看看吧。”赵舜搪塞过去。说完他也不管纪清平了,直接回9班的阵营。
赵舜心想,他得再确认一下,刚刚是不是他早上一直惦记着这事,所以生出幻觉来。
过去仔细看看!
“还有什么要弄的吗?”赵舜磨磨蹭蹭,走到方陵面前。
两人隔了一张已经拼合起来的折叠桌子。
方陵指了指装着折叠椅的塑胶箱,“在里面拿出五张凳子展开。”
赵舜:“噢好。”
那箱子在方陵的右手侧,赵舜走过去,从箱子里拿出五把折叠椅。
在准备把椅子展开时,赵舜咧嘴一笑,也不在原地展开,而是拿着椅子,要绕到方陵的左手侧。
这奇奇怪怪的行为引起了方陵的注意。
他也跟着扭头,于是又成了正眼对着赵舜。
赵舜嘴角抽了抽。
靠,还是看不见!
“你看着我做什么?”方陵见他恶狠狠的盯着自己,好像跟什么杠上似的。
赵舜瞬间移开眼,“没看你,你快忙去。”
方陵将东西放下,绕到另一边去,从昨日采购物资的大袋子里拿出一本小笔记本。
这本小笔记有活动页,纸张并不大,十分适合用于向广播台一次性投稿。
赵舜见方陵走远,顿时垮了副批脸。
他就想看个痣而已,怎么就这么难呢?
这时早读下课铃声响了,几乎同一时间,运动的音乐响彻整个校园。
眼看着方陵又要到其他地方去,心里急得上火的赵舜干脆将凳子啪的往地上一放,然后径直上前去。
丁大雁打趣,“舜哥,你今天火气这么旺啊?”
方陵闻声抬头看,只见赵舜来势汹汹,双目直视他,眉眼绷得很紧,看起来凶神恶煞。
方陵:“?”
站在原地没动,方陵打算瞧瞧这人想干什么。
一步一步走到方陵身前,赵舜怕人又跑了,干脆一把扣住方陵的右手。
“赵舜,你干什么?”方陵不解。
这话才说完,只见面前高大的男生伸手,手掌压在他的脸颊上,硬是将他的脸颊朝右转了过去。
这一次赵舜看见了。
而且还看得清清楚楚,方陵左耳侧确实有一颗小黑痣。
与梦里那人分毫不差!
赵舜带了点难以相信的,用手指擦了擦那颗小黑痣。
触感真实,视觉也真实。
赵舜喃喃道:“神奇,居然完全一样……”
本来想呵他的方陵一顿,眼睛微微眯起,眼里暗光浮动。
丁大雁过来,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舜哥,你在跟方陵玩什么游戏?”
赵舜如梦初醒,火烧一样的松开手,“我去趟洗手间,你们先继续。”
说完他就撒丫子跑,那背影活脱脱像一条出笼的二哈。
丁大雁挠挠头,“人家都说春'梦了无痕,但到他那里,效果居然这么持久,一早上都不大对劲。”
方陵挑着眉扭头,“你怎么知道他昨晚做了什么梦?”
丁大雁嘿嘿的笑,“舜哥这一早起来洗裤子,全宿舍都知道。”
方陵意味深长,“哦~”
赵舜一路疾驰,最后在教学楼找了一处僻静的角落。
拿出兜里的手机,赵舜神色凝重的打开微博。
遇事不决找网友,他决定再次去情感类超话那里求助。
[4697381]:我昨晚做了个有颜色的梦,梦见自己喊一个男人做老婆,还跟他说要举办两次婚礼!
梦醒后,我发现梦里的男人某些特征,跟班上一个给我写过情书的同学一模一样!!!
赵舜太激动了,后面跟着一串的感叹号。
[是白开水]:哇哦,双箭头啊,恭喜恭喜!
[有0吗?]:今天又是看见别人绝美爱情的一天。
赵舜眉头一皱。
绝美爱情?什么鬼。
[4697381]:我不喜欢那个男生。
[有0吗?]:???
[猫猫]:这操作我看不懂,但我大受震惊!
[不氪了]:又是你,我记得你!!你之前说有个同学对你很温柔,说什么好像喜欢你来着,怎么现在换成有人给你写情书,写情书的男生还跟梦里相似。
真是越看越假,气气(狗头吐舌头)
赵舜看着这个id,有点印象,上次发博对方好像给他留过言。
[4697381]:不是假,上次跟这次的都是同一个人。
[话剧小丑]:……估计是你整天对着他,结果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就梦见他了。至于颜色梦,嗐~博主的年纪看起来不大,那种十八十九的年纪,就特别喜欢日天日地,对象不重要。
赵舜抿唇。
觉得对方这话有点道理,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奇怪。
不对!
顺序错了,明明他先看见梦里的“老婆”左耳侧有小黑痣,然后再意外看见方陵也有。
赵舜眉头拧成一团,不知道怎么的,他越是回想,就越觉得梦里人说的那一声“好”,声音与方陵有几分像。
脑子里乱糟糟一片。
还不等赵舜把这事捋清楚,丁大雁在班群里面@他。
[丁大雁:舜哥你OK了没有?一百米的预赛准备要检录了。]
京海一中的校运会不存在开幕式,等所有器材与裁判就位后,就差不多可以开始比赛了。
[赵舜:。]
赵舜将手机往兜里一塞,从楼道犄角里跑出去。
***
9班阵营里。
章志国拿着比赛时间表,“今天早上的都是预赛,男子一百米,女子一百米……”
他在念念叨叨,秋风吹起他头上为数不多的头发,应该觉得凉飕飕,章志国摸了摸脑袋。
“老师,这个给你戴上。”谭飞舟拿了个纸制的皇冠,调了适合的松紧后,大胆的往章志国脑袋上一放。
章志国乐呵呵地把纸皇冠扶正,“威风不?”
旁边的方陵:“威风极了。”
似乎想起什么,章志国问:“男子一百米预赛准备开跑,加油的稿子准备好没?”
方陵点头,“准备好了。”
章志国又看了看手里的时间表,“你的三千米在明天,那不着急,方陵你在广播台那边待着,随时可以递稿子给广播台。”
这是给方陵派任务。
方陵点头同意,随即拿了桌上的纸跟笔,带着跟过来的谭飞舟,两人一起去了广播台。
为了方便同学们递稿子,广播站在操场最高级石阶上搭了一个简易的平台。
几张桌子拼合在一起,设备放旁边,广播站的成员三三两两围着桌子坐,竟然准备开工了。
“太好了,我总算看见有人自己带纸笔来。”有女生感叹,随即对着方陵与谭飞舟笑笑,“你们要现在念稿吗?”
“要念的,不过多等一会儿。”方陵不着急。
他声音温润,让人听着心情也不由平和下来。
广播的女生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
赵舜先回了营地一趟,喝了口水润润嗓子后,被班上的同学簇拥着来到检录处。
“舜哥加油,干倒他们!!”
“去年舜哥拿了第二名,只比30班那个想念体育的落后一点点,今年他转走了,舜哥拿名次肯定也没问题!”
赵舜左右看看,没看到那道让他纠结的身影。
对方没在他面前晃悠,这明明是好事,但赵舜也弄不明白为什么,他好像更心烦了。
心情晴转多云。
他长得凶,顶着张阎王脸后,跟自带降温冰块似的,把周围热情嚷嚷的同学都给冻冷却下来。
自个班的姑且这样,就更别说排着队检录的。
有男生下意识也绷紧脸,刚刚才热过身的肌肉随之绷紧。
靠,这是什么魔鬼战术?好像有点厉害!
这时广播台传来一道活泼的女音,“高二(7)班的健儿们,你们是风,你们是电,你们是最英勇的勇士们,加油,勇夺第一!”
丁大雁仰着脑袋四处看,很快找到了广播台,低声嘟囔说:“噢,方陵怎么搞的?都被人抢了第一了。”
赵舜敏锐的捕捉到某个名字,“你刚刚说什么?”
丁大雁不明所以,但在赵舜眼睛也不眨的注视下,到底把话重复了一遍。
赵舜表情古怪,“所以说,他被秃头章派去广播台那边了?”
检录处围了不少人,有即将上场的运动员,也有拉帮结派来加油助威的。
赵舜个高腿长,凭着出众的身高优势目光轻而易举的越过人群,直指广播台。
但检录处距离广播台到底有些距离,赵舜只能看见那里有几个穿着蓝白校服的身影在走动。
体育老师:“高三(9)班,赵舜。”
赵舜回神,“有。”
过去签了字,赵舜拿到了一张5号的红色号码牌。
其实说是号码牌并不准确,它是一块质地稍硬的布,硬布的四角有小别针,可以将号码别在校服裤上。
广播再起。
赵舜瞬间竖起耳朵。
广播:“高三10班蒋彪,你每一次的迈步跑动都是传奇的书写,奋勇往前吧,胜利属于你!”
赵舜走垮了副批脸。
丁大雁:“舜哥预赛而已,咱们留点力气,舜哥……舜哥?你在看什么?”
赵舜幽幽地收回目光,“没什么。”
停顿两秒,他到底忍不住说,“不是说方陵去广播台了吗?怎么都没有我……我们班的稿子?”
丁大雁挠了挠头,“可能要排队,但他们还没轮上吧。”
赵舜:“你过去看看。”
“哔——!”体育老师吹响哨子,“第一组男子百米预赛,跟我来!”
丁大雁很是惊讶,“啊?现在过去?”
赵舜:“快去!”
丁大雁看他脸上表情沉沉,瞧着挺吓人的,顿时不再说什么了。
他退出随行的拉拉队舞,转而向广播台那边走。
横跨大半个操场后,丁大雁走上了一级又一级的高石阶,终于来到了广播台。
广播台这里不用质疑的多人,各班级的宣稿人都聚集在这儿。
有的同学蹲在地上,用自己的膝盖当桌子,皱着眉头写加油稿;有的则是以一种别扭的姿势半蹲在地上,用更高一级的石阶当桌板;而还有的……
还有的同学竟坐在了广播台成员才能坐的椅子上,别人或站或蹲,他却有凳子坐,甚至旁边还围了几个胸前带了广播站牌子的学生。
几人有说有笑,气氛和谐的不得了。
而这个“还有的同学”不是别人,正是先前赵舜让他过来找的方陵。
丁大雁:“???”
丁大雁瞠目结舌,完全搞不懂这是什么情况。
“大雁,你怎么过来了?”谭飞舟看见丁大雁过来。
丁大雁回神,“舜哥已经检录完,准备要上场了,但他还听不到我们班的稿子,于是让我过来问问。”
悄悄指了指不远处的方陵,丁大雁小声问:“方陵这咋回事,他认识广播台的人?”
谭飞舟也是一脸复杂,“别问我,我也不知道,他们聊着聊着就成现在这样了。我以前怎么没发现方小陵居然有社交牛逼症。”
丁大雁眼睛一亮:“既然混熟了,那岂不更好,赶紧上稿子啊!去网上找些加油稿,什么东风吹战鼓擂的。”
谭飞舟摆手,“方陵说太老土了,年年都是这个,被人用烂了,一点新意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