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彬彬有礼地冲周随伸出手, 说:“你好。”
周随盯着他的手,面无表情地坐下了。
那人也不介意, 笑着说:“我听说当医生的都有洁癖,现在看来确实如此。我是光天信贷公司的,根据李先生在我们这边的借款情况来看……”
他打开那个公文包, 拿出几份文件, 将借款利息还款金额侃侃而谈。
到了现代社会,高利贷摇身一变,也有模有样的开了公司, 客服温柔可人,态度彬彬有礼,就连催债的,也穿上了西服打上了领带, 但其本质丝毫未变。
高利贷男说:“所以, 需要还五十三万七千二百元。”
“还有零有整的。”周随敲了敲桌子:“之前不是说五十万吗?”
高利贷男推了推眼镜:“合同上是这么算的,这不过了几天时间吗, 涨了点利息。”
周随笑了笑:“这比我在医院上班赚的快多了。”
高利贷男脸上挂着假笑,李明波已经不耐烦了, 问:“你到底给不给?”
“不给。”
两个字掷地有声,李明波登时暴怒,伸手就要攥周随的衣领。周随立刻后退一步躲开,李明波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你他妈玩我呢!你可真是有种,今天老子不弄死你……!”
他正慷慨激昂,怒不可遏,忽然被人从后面按住了!
“不准动!”
李明波还没反应过来:“你们他妈的干什么!放开我!”
“警察!”
“老实点!”
这两个字一出来,李明波登时愣住了,他看向离得远远的周随,大骂道:“你个杂种!敢坑老子……你他妈不想活了!”
“安静点!”警察扭着他的双手,咔哒一声,李明波便被拷上了。
高利贷男早在警察出现的时候就远远的躲到了一边,此时警察问他话,他便义正言辞地说:“这人欠我钱,这里有合同,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嘛!我只是来找他要钱的,那啥,警察同志我去上个厕所……”
他拎着公文包,进了厕所之后,再也没出来。
周随又进了一趟警局。
录音作为一种视听资料在其与案件事实具有相关性、真实性、合法性的前提,可以作为证据使用,根据相关司法解释,侵害他人合法权益或者违反法律禁止性规定的方法取得的录音录像,不能作为证据。他那份录音是偷录的,合法性不足,最重要的证据,还是他和李明波在聊天软件上的对话记录,里面有李明波敲诈勒索他的全过程,前因后果,主体客体都非常清晰,证据确凿,李明波没有任何翻身的机会。
敲诈勒索公私财物价值八万元以上不满四十万元的,属于“数额巨大”,或“其他严重情节”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三十万至五十万以上属于数额特别巨大,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并处罚金。
李明波凭一己之力,将数额从巨大变成特别巨大,辛辛苦苦为他自己延长了几年监狱生涯。
他刚放出来不久,之前还有在公共场合持刀伤人的前例,前罪判处有期徒刑并在刑满释放后不满五年内,后罪又判处有期徒刑十年及以上,构成累犯,从重处罚,不能假释,不能缓刑。
想必他可以在监狱里度过平心静气,克制平和,懂法知法的老年时光。
毕竟他五十多岁了,在监狱里再呆十几二十年的,如果能活着出来,那也是七十岁了。
到时候,才是彻底的没有威胁。
叶晨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李明波已经被关进去了。
“真的吗?”叶晨仍然不敢置信:“他这就进去了?”
周随摸了摸他的脑袋,说:“你应该相信我国的司法部门和可靠的警察叔叔。”
叶晨连卷子都做不下去了,连忙问:“难怪他借了十万的时候,我让你马上报警你没去……你怎么知道他又会来借钱的?”
“不是你说的吗,他那种人,得寸进尺,欲壑难填,那么轻易就借了十万,必然不会轻易放手。只是我没想到他会来得这么快,赌博害人啊。”周随语重心长地说:“现在的高利贷也很有诱惑性,上来就摆出和蔼无害的样子,说话特别好听,看上去都是为你好……晨晨,以后无论怎么样,都不要去借高利贷啊。”
“我知道的,我又不傻……”叶晨皱了皱眉:“可是,如果他不准备敲诈钱,就每天纠缠着我们怎么办?”
“那我就找人打断他的腿。”周随轻飘飘地说:“开玩笑的,必然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总之,没了他这个威胁,你和大姨就可以安心了,我给你们找了几处房子,你和大姨有时间可以看看……”
叶晨微微一愣。
对啊,那个人渣进去之后,他就得搬出这里了,毕竟他不能一直住在这里,而他妈也不能一直住在小姨家。叶书雅已经给他妈妈找了份工作,周随给他们找了房子,做到这种地步,实在是仁至义尽了。
叶晨想说什么,却张不开口,最后只好闷闷地嗯了一声。
周随想得倒很简单,两个男人住在一起有什么意思啊!而且叶晨他们好不容易解决了李明波的事,母子俩又刚敞开心扉,当然要在一起培养感情。而且高三下学期多重要啊,他每天早出晚归的,又不能照顾叶晨,还害得叶晨被迫每天晚睡,反过来还要照顾他——于情于理,叶晨都得和大姨搬出去住了。
解决了李明波的事之后,叶书雅也很高兴,对姐姐要搬出去的事都接受了。她陪着姐姐看了房子,找了个环境好,采光好,又离学校和周家比较近的房子。过了几天,叶晨便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准备搬出去。
周随帮他收拾了一下,叶晨在这边住了半年,其实除了自己的衣物和课本,卷子之外,就没什么东西了。
“虽然高考很重要,但你还是可以多休息一下,劳逸结合嘛,我看你平时也太辛苦了。”周随帮他包那厚重的辅导书和各种卷子,叶晨默不作声地在旁边收拾自己的衣物。
“你现在不玩,以后就没心思玩了,有的东西是青春限定的。”周随絮絮叨叨地说:“等你三四十了,有钱有时间,但游戏摆在你面前,你也玩不下去,就跟那啥了似的……”
叶晨被他的说法逗笑了:“哥,我听说你高考的时候相当努力啊,也会拼命学习,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吃不喝的。”
“你从哪儿听的这版本,我可没这么虐待自己。你别看我这样,其实我对自己相当好,我学习是因为我喜欢,对那些东西感兴趣,不感兴趣的我也不碰……”周随微微一笑:“忠于本心,随心所欲,毫无顾忌地追求我想要的东西……晨晨,我是很爱自己的。”
“我希望你也能爱自己。”周随艰难地放下一坨卷子,缓缓道:“爱自己也不容易,大多数人都不会,但你那么聪明,应该能做到吧。”
叶晨心里微微一动。
他想说些什么,就见周随从书桌中间抽出了一张雪白的卷子,上面一堆红色的勾勾叉叉,卷首还有个鲜明的分数。
叶晨大惊失色,他的期末考试卷!
周随评价道:“字写得不错——这卷子怎么不带上?”
叶晨脸热得都冒气了:“我准备就放这儿,拿回去我妈可能会骂我。”
周随叹了口气,把卷子放下了。
周随叫了搬家公司,那边很快便来了人,帮忙把这些东西往下搬。大姨已经等在楼下了,周随送叶晨和他的东西下去,又和叶晨叮嘱了几句。
“谢谢啊。”李明波都一口一个大侄子的,大姨却始终对他很客气,周随握住她粗糙冰凉的手,他说:“大姨,你在那边有什么需要的,就给我打电话。”
“给你们添麻烦了。”大姨看着他,转头偷偷抹泪。
叶晨走到周随身边,小声说:“她可能是想到了……我哥。听说我哥特别好,比我聪明,也比我懂事,如果……如果他还在,也许就和你一样……”
周随拍了拍他的肩。
叶晨抬头看他:“哥,不管你怎么想,我就当你是我亲哥了,以后我赚了钱,肯定先给你买个礼物。”
“挺会画大饼的。”
叶晨脸上露出笑意,紧接着,那点笑意忽然消失,他的脸色逐渐苍白,不可置信地看着周随的身后。
周随不明所以地回头,看见了一个全身都裹得严严实实的人,他从那边跑过来,摘掉了口罩和墨镜,露出一张精致得不可思议的面容。
“晨晨……”他站在距离他们几步的位置,停下脚步,深深地看着叶晨:“我……回来了。”
第32章
叶晨看着他, 表情僵硬,双手不自觉握成拳头,只觉得整个冬天的寒气全都灌进了他的身体。
他没有说话。
“沉沉, 我很想你……”白重鲸的眼神蕴含着痛苦, 他想靠近叶晨,却仿佛被什么力量强行按在原地,让他无法再进一步。
叶晨想到了之前看到的几次人影,那果然不是他的错觉, 白鲸又一次出现在他的面前。这张漂亮的, 他曾经偷偷看了很多次的脸,现在却只让他感到失望, 愤怒,作呕。
白鲸的出现,提示他曾经卑微不堪自以为是付出真心的过去。
“你很想我?”叶晨缓缓道:“你恢复记忆了?”
白鲸贪恋地看着他的面容:“是, 我都想起来了, 沉沉,我一直想见你……”
叶晨后退一步,厌恶地说:“你别这样叫我。”
他下意识朝周随靠过去, 那里仿佛是这里唯一的热源,叶晨站在周随旁边,才感觉心脏慢慢地恢复了跳动。
白鲸见他这个动作,一个箭步冲过来, 想要抱他。
周随挡在叶晨面前, 说:“稍等一下,如果我没认错的话, 你是白重鲸?”
他之前一直背对着白重鲸,此时转过身, 路灯昏暗的光落在他身上,足以让白重鲸看到他的脸。
白重鲸脸上露出惊愕的神色,他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周随的脸,目光又投向叶晨,在两人之间来回穿梭。
“你……”白重鲸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迟疑地问:“你是……”
叶晨冷笑一声,这时大姨也发现了这边的动静,她走过来,看到白重鲸那张人见人爱的脸,却露出极端愤怒的表情:“你个混账!为什么会在这里!”
“阿姨……”
“滚!”大姨冲过去,将他推到在地:“就是你害晨晨转学的!你还敢来!!我杀了你!”
白重鲸倒在地上,茫然而痛苦,眼前发生的一切对他来说冲击力太大了,双手撑在地上,摩擦着冰冷的地面,他一时怔然,竟然忘了反应。
眼看着大姨真的要抄起家伙打上去,周随连忙拦住,说:“大姨,在公共场合打人违法的。”
叶晨也拉了一下,说:“妈,算了……”
大姨皱眉:“你别给我说你还喜欢这个人渣。”
叶晨摇头:“当然不是,只是犯不着,算了吧。”
白重鲸听他这样说,感觉心里一阵阵地发疼,他已经回想起了以前的记忆,叶晚沉和他在一起,那些快乐又甜蜜的记忆,但是……
但是他亲手搞丢了这一切,他犯了错,于是叶晚沉头也不回地离开,完全不给他弥补的机会。
“沉沉!”白重鲸站起来,他的掌心很疼,更疼的是他的心,他无法面对,有一天叶晚沉会用这样的态度对待他。
“我和你已经分手了。”叶晨笑了一下,说:“也说不上分手,毕竟当初是你亲手让人把我像个垃圾一样扔出去的,让我永远不要出现在你面前。所以应该说是,我单方面被你抛弃了。”
“不,我那时候失忆了,不记得你……”
叶晨长长地哦了一声:“我很理解的,失忆了嘛。但你现在已经成功实现了你的梦想,成为了大明星,就没必要回头捡我这团垃圾了吧。”
“晚沉!”白重鲸痛苦地嘶吼道。
他喊出这个名字,叶晨和大姨都变了脸色。
周随莫名其妙,隐隐觉得这个名字好耳熟……
“我现在不叫叶晚沉。”叶晨冷淡地说,他向周随靠过去,并且拉住了他的胳膊:“白重鲸,你认错人了。”
周随站起来,道:“白重鲸先生,可能你和我表弟之间有些误会,我们今天还有事,所以请你先离开好吗?”
如果是别人说,白重鲸当然不会听,但周随这样说,白重鲸看了他一眼之后,目光中飞快地闪过纠结,痛苦和惊疑,竟然真的离开了。
“对不起,沉沉……”他收拢衣领,深深地看向叶晨:“我会再来找你的。”
他走之后,三人沉默地继续搬家,只是现在,所有的好心情都被破坏了。
叶晨艰难地提着两叠齐腰高的辅导书,周随上前接过来,问:“还有多少?”
叶晨撑着膝盖喘气,半晌也没有抬起头。周随走到他身边,叶晨忽然说道:“哥……”
周随:“嗯?”
“我不想搬走,可以吗?”
周随沉默片刻,把书放下。叶晨不敢抬头,他怕周随问他为什么,更怕周随拒绝。
“好。”周随摸了摸他的头:“我去给大姨说一声。”
周随和大姨只说叶晨想多住几天,大姨并不惊讶,只是问会不会给他添麻烦。
周随笑道:“叶晨是我见过最懂事的孩子,我小时候要是有他一半懂事,我妈就要烧高香了。他在我这边住,我只怕耽误他高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