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洵在自己都没发现的情景里又努力把头偏了偏,险些忘了自己要来找他说什么。
哦对,是来找他说清楚自己还是决定不跟他一起度假,理由他来之前全都想好了,条理分明逻辑清晰,他甚至还在脑内归类出了一到八条拒绝的论据。
“不是,你有什么事倒是说呀。”程澄见这人也没要走的意思,可是半天了半句话也没有。
见谢洵还没开口,程澄伸手戳了戳他:“你在看哪里啊?”
谢洵被他这么一戳,只能把头转了回来。
结果刚重新跟程澄对视一秒,就又把头扭了过去。
“你不说我走了。”程澄觉得今天的谢洵多少有点不正常。
不过他没能迈出步子去,手就被对方抓住了。
“没什么。”谢洵的声音镇定异常,毫无起伏,“我就是想来问问大概出去几天,我好安排工作。”
“……”
程澄诡异地仰头,看了一眼刚才说话的人。
跟回家的时候没什么区别,就是……
谢洵什么时候是会找自己问这种小事的人了?
“谢洵。”他神神秘秘地开口叫他,“你也穿啦?”
对方闻言明显皱起了眉,语气也变得冷淡:“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看来是没有。
“一两周吧,不太确定,我还打算去周边玩一圈。”程澄答道,“怎么了?”
“没什么。”谢洵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
“没什么那你倒是让让啊。”程澄还是说了,“你这样我怎么下楼?”
“……”谢洵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但还是没看他。
“等一下。”
程澄这次刚要下去又被对方叫住,非常不爽地一转头:“你又怎么——”
程澄最后那个“了”字还没说完,就感觉谢洵板着脸重新走近。
他不明就里地眨眨眼,就感觉对方高大的身影把自己罩住了,然后谢洵伸出手来——
冷着脸,握上了他的睡衣带子。
谢洵的嘴唇抿得很死,看上去一副不好惹的样子,但手指的动作很灵活。
他以前给谢聆系过,但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会给除了妹妹以外的其他人做这件事。
这么一想,谢洵的脸绷得更紧了。
怎么这人看到自己还不好好穿衣服?
被其他人看到怎么办?
谢洵的动作很认真,因此自己也忘了,这本来就是在家里,也忘了自己最初走到这里来,是想要拒绝程澄之前提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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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澄慢悠悠整理了两三天,先跟祁蓉报备了一下,又拒绝了刘叔一同出行的建议,不过想了想还是决定带一些画具。
这是他来到这里以后第一次出远门,也是一段完全背离了原著的剧情,不管从哪方面想,总归有些激动。
祁蓉之前说什么都要人跟着,但程澄总觉得一切都完全安排好、身边还有陌生人跟着不是一段完整的旅行,跟祁蓉磨了小半天才让她答应下来。
为了避免谢聆会因为自己不在而重蹈病情加重的剧情,临走前程澄不放心,还是去看了一次谢聆,给小姑娘带了礼物,并且再三强调自己跟谢洵出去的时间里一定不能跟同学出去玩。
他交代完了还不够,又跟医院的人通了气,让他们暗中看着她,一有什么苗头就及时阻止。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因为祁蓉之前和谢洵的约定,这件事很快传到了谢洵的耳朵里。
他听说的时候正好是出发的当天,谢洵接到电话时还怔了怔:“你说……程澄让我妹妹最近不要出医院?”
“是的谢先生,不过没有说死,”对方恭敬道,“他的原话是说,最近您妹妹的情况虽然稳定,但不排除有诱发其病情反复可能的风险,加上最近是雨季,昼夜温差大,所以再三给我们强调最近一定要多注意,如果真出去了也要有人跟着,及时在有情况的时候将她带回来,保证安全。”
“我知道了,谢谢。”
挂断电话,谢洵坐在房间里看着手机沉思。
他一开始就觉得是程澄这个疯子拿自己妹妹做要挟逼迫自己,但现在小聆的一切情况都很好,而且对方还在……偷偷关心她?
而且还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细心到这个程度。
他一下子心情有些复杂。
不过没等他想明白,房间门就被敲响了。
程澄的声音听上去很轻松,也有掩饰不住的雀跃:“宝贝开门!快点!出发了出发了!”
谢洵的表情瞬间松动,从座椅上站起来,连嘴角都显得没那么冷漠了,走过去打开门。
对方今天穿得比以前更随意,还戴了个有些滑稽的可达鸭帽子,拖着一个行李箱:“收拾好了吧?”
谢洵点点头,还没说完,程澄就不由分说地把原本自己拎着的行李箱塞到他手里:“好!帮我拿着!”
然后狡黠一笑,自己一个人快乐得蹦蹦跳跳上了车。
果然之前找谢洵跟自己出来是对的!
谢洵一言不发地当了免费苦力,一人拖着两人的行李放到车上。
开往机场的路上程澄整个人相当雀跃,等到了航站楼,谢洵还在核对航班准备值机和托运时,对方拍了拍他的肩,头上的可达鸭也在对着他笑嘻嘻:“你先忙着,我去VIP休息室等你,辛苦了哦宝贝。”
等谢洵把手续弄完,程澄已经在休息室里吃起一份味道不怎么好的玛德琳蛋糕。
“宝贝,还有半小时,你要点一点什么吗。”程澄一推菜单,想让谢洵点一个别的,自己也跟着随便尝一些。
不出意外的,谢洵果然摇头拒绝。
负责倒茶的工作人员走过来:“先生,你们感情真好。”
“是呀。”毕竟是在外人面前,程澄很矜持地抿了一口咖啡。
对方很有眼力见地又说了几句祝福的话,又把刚才程澄拿过的菜单重新递过来:“那这位先生,您要来一点什么?”
盛情难却,谢洵在听了一堆“恩恩爱爱百年好合幸福美满”之类的话以后觉得脑子有些乱:“就……跟他的一样吧。”
原本想让谢洵点别的东西的程澄瞬间耷拉下脑袋。
不过很快就到了登机时间,最后两个人都没能吃掉自己盘子里的蛋糕。
毕竟要去往异国,而谢洵是他现在唯一熟悉的人,程澄没多想,便挽着他的手,一起往头等舱的检票处走。
刚挽着的时候谢洵还有一瞬的不自然,但没说什么,甚至没转头看程澄,就由着他去了。
这次的头等舱是连排的沙发,两人坐在一起,还能把中间的扶手收起来,就没了隔阂。
期间空乘过来发餐食,程澄原本还很期待,结果一看到熟悉的玛德琳,就失去了兴趣。
“怎么还是这个啊。”他小声说。
谢洵听见了,侧头过来看了他一眼。
程澄把可达鸭的帽子摘掉了,头发因为戴过帽子显得乱糟糟的,几根毛不安分地翘着,随着飞机在气流中的颠簸晃来晃去,此刻正垂着头,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
给他们发餐食的是一个白皮肤的异国空乘,程澄在确认了对方不擅长中文以后,开始跟谢洵咬耳朵。
“宝贝,”他用中文小声说,“我觉得这些还没有我之前给你做的好吃。”
谢洵皱了皱眉,对方靠得太近,耳朵有些痒。
不过他不打算第一天就扫程澄的兴,没推开他。
“是吧?”他又补充了一句。
程澄原本以为谢洵会冷淡地撤开,没想到对方居然还真的淡淡应了一声:“嗯。”
“那你什么时候再给我做?”
对方甚至还反问了一句。
“那次,那次不是因为——”程澄僵了僵,想起那次之所以会给谢洵做饭的理由,一时语塞,干脆敷衍道,“你怎么还开始提要求了?”
谢洵微微侧开头,不过看上去似乎也没生气。
他从起飞开始就不怎么说话,不过程澄也不在乎,拿了平板开始看剧。
只是可能今天兴奋的时间有些长,十分钟都还没坚持到,整个人就开始眼皮上下打架,昏昏欲睡。
谢洵正开了电脑打算浏览文件,结果刚按下开机键,就觉得自己肩上一沉。
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睫毛微微颤抖,但靠在他肩上,表情乖得不像话,似乎看上去睡得很安稳。
谢洵看着电脑的开机界面发呆。
过了几分钟,他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四周,再重新收回视线。
像是没忍住似的,他犹豫了很久,还是伸出了一只手。
很小心地揽了一下身旁的人。
揽了一下。
然后再揽一下。
让他与自己靠得更近一点。
在无垠高空上,舷窗外铺满绵软温暖的云,谢洵努力了很久,他最终成功让他靠在自己身上,而他很轻地抱着对方,也闭上了眼睛。
文件也不用非要在飞机上看。
第34章
谢洵没打算真睡着,只是闭目小憩。
不过那个靠着自己的人倒是睡得很香,还会自己找最舒服的睡姿往自己身上蹭,就跟之前喝醉了那次一样。
不同的是那一次是程澄为了挡酒才断片,这一次,是他主动要靠过来的。
原本对事周密谨慎、万事考虑周到的人现在却像是刻意忽略了“程澄是不小心睡着了才会无意识靠过来”的这个条件。
谢洵突然意识到,他好像看到过很多次程澄在自己面前睡着的模样。
第一次好像是他们领证的那天,他做好了一切准备应对这一场折磨,对方神神叨叨的,看上去凶得不行,实际上却只是扔了一堆书,而自己则困得往水床上一躺睡着了。
第二次则是他非要自己给他带什么夜宵,结果估计没什么等门经验,居然等着等着就在沙发上睡着了,还等成了感冒。
再有一次,就是婚礼刚结束,酒会开始前的那个傍晚。明明都困得不行了却还要撑着给自己外婆出头,最后靠着车窗就睡着了。
这些画面好像都相似,不过程澄睡相有时候好、有时候则不那么雅观。
但有一点是共通的,他在自己面前睡着,好像总是一副不设防的模样。
谢洵一开始是不明白这一点的——他就这么心大吗?明明这一切都是抢来的,却好像一点也不担心自己会做什么一样。
但从祁蓉那里出来后,谢洵觉得自己终于懂了一些。
自己也没必要刻薄到让他靠着自己时,连一个觉都睡不好的地步。
周遭都很安静,谢洵闭着眼,因此一点轻微的响动都能听见。
感觉到有人小心地走到他们的面前,尽管知道应该是空乘过来收拾,但还是下意识睁开眼。
刚才那个给他们发餐食的空乘见他看过来,充满歉意地笑道:“很抱歉吵醒您……”
谢洵很轻地点头示意,压低了声音:“没关系。我没有睡着。您自便。”
空乘露出一个甜笑,细心谨慎地把他们面前的东西撤走。
程澄睡在靠窗的那头,因此空乘收拾完毕后挨着谢洵过道的那一侧轻轻弯下腰,轻声说:“先生,我观察了一下,你们是不是对我们这次航班的餐食不太满意?”
谢洵淡淡回应了一声:“没有,还不错。”
“好的,主要是我看您的伴侣没什么胃口,所以才……”
谢洵在听到那个词时短暂地愣了片刻。
也对,现在他们这样,任谁都会这么觉得。
纠正空乘的口误也无必要,谢洵短促地笑了一下。
对方很担心地问是不是餐食不好吃,其实不然,谢洵刚刚随便动了一点,也就是玛德琳做的不太行,其他的有几样都还不错,不过程澄估计就是看到蛋糕长得一样就失去尝试的欲望,才对后面那些碰都不碰。
“别介意,他就是气性大。”谢洵最后也没解释他跟程澄的实际关系,只是简单地安慰了一下空乘。
毕竟程澄脾气是真的很差。
“好的先生,旅途愉快,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找我。”
对方过了一分钟又走过来,这次给谢洵拿来了一支剪过刺、系上了精美丝带的玫瑰花。
“这是本次航班的一点小心意。”空乘笑得很得体,最后轻声地看着他们祝福道,“您与您的爱人天生绝配,愿你们永远幸福。”
这一次谢洵还是怔了怔。
他跟程澄婚礼的那天就听了不少祝福,但大多数都是些来看热闹的亲戚、不明真相的朋友,除了两人面对面的誓言,剩下那些送上来的辞藻也都不过流于模板,谁也不知道有几分真意。
而现在不一样。
这一趟旅行只有他们两个人,按照飞行时间,再过数小时他们就会来到异国的上空,没有人认识他们,没有人在意那场婚礼是不是骗局,没有人知道程澄糟心的经历和令人厌恶的父兄……
他们就真的只是一对一起旅行的伴侣,与飞机上所有人无异。
所有收到的祝福都是真诚的。
空乘那句话还在谢洵的耳畔绕着,他伸手接过玫瑰,也很淡地对她笑了,说“多谢”。
他轻手轻脚地把玫瑰放在程澄那一头的座椅上,这个动作似乎惊动了对方,程澄在睡梦里皱了皱眉,发出一声无意义的咕哝。
他立刻僵住了没敢动,不过程澄最后还是没醒,只是毛茸茸的脑袋往谢洵的身上继续拱了拱,又重新传来很平稳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