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铎给永哥儿装了大半进背篓,让他带回了家。
第二天,永哥儿在院子里铺了张旧凉席,把他们菜的野菜和蘑菇都摆了上去,放在太阳底下晒。
因为院子里还散养着一群鸡,永哥儿怕它们来啄了吃,就捧着双颊坐在屋檐下,整个人看起来有点昏昏欲睡。
他昨天在山上跑了一天,回来已经很晚了。今天又担心这些菜,大清早就爬起来处理晒干。
这会儿半上午太阳照得人眼花,正是瞌睡的时候。
永哥儿正迷糊,突然听到院子外面传来脚步声,还以为沙杨又来烦他了,正想回屋拿弓箭……就看见推开院门进来的不是他以为的沙杨,而是雨哥儿。
“太阳这么大,你怎么来了?”永哥儿连忙端出小板凳,一边招呼雨哥儿坐,一边进厨房给他倒水。
自从上次一起买了小鸡,他们俩的关系突飞猛进。钱阿么又有心让两个哥儿走动起来,经常打着送东西的借口让雨哥儿上门,像今天,雨哥儿就又送来了一小簸箕煎鱼。
那鱼约莫手指长,有四五条,用豆油煎得焦黄。这东西在农村可是金贵玩意儿,更别提还用油煎了,永哥儿不敢要,连忙推辞:“这煎鱼你还是拿回去吧,太贵重了。”
雨哥儿细声细气地:“什么贵重啊,是我几个哥哥自己下河捞的,不值钱。再说我可不敢拿回去,我阿么会骂人的,你不要自己到他面前去说。”
因为一段时间的相处,雨哥儿在永哥儿面前开朗多了,话也多了起来。
“你明知我不敢去……”永哥儿无法,只能收下了,他上门去找钱阿么,对方只会给他塞更多的东西,然后一个劲儿的感激他。
说实在的,他根本没做什么,而且还是雨哥儿来找他的时候多,两人就是在一起聊聊天,甚至雨哥儿还会帮他干活儿。
永哥儿收下了煎鱼,就在心里估摸着要送什么回礼好,钱阿么客气,他也不能占人便宜。
永哥儿把煎鱼放进厨房阴凉处,拿着簸箕回来重新坐下,就听雨哥儿突然道:“你听说了吗,你大伯娘又给丰哥儿安排亲事了。男方据说是猪肉铺洪老板的本家,洪老板觉得过意不去,就给他介绍了一个家底丰厚的堂侄。”
“有这种事?”永哥儿最近不怎么在村里走动,一点消息都没听到。
“我阿么说,你大伯娘见人就炫耀,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家丰哥儿要当少奶奶了……”雨哥儿抿了抿唇,没说的是,他阿么气坏了,诅咒吴桂花肯定又找了个骗子。不然好好儿的大户人家,干嘛看上丰哥儿这个坏了名声的哥儿!
说实在的,他心里也难受。丰哥儿跟他一样坏了名声,可丰哥儿转头就找了好亲事,他却无人问津。雨哥儿最近经常想,哪怕让他嫁个鳏夫也好,他不想成为一家子的拖累了。
雨哥儿叹了口气:“为什么哥儿就一定要嫁人呢,我听说州府里的哥儿还能娶妻,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你想娶妻?”永哥儿惊讶了,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哥儿还能娶妻!他们村子里的哥儿,好像都只有嫁人的,哥儿娶了妻,靠什么养家糊口?
不怪永哥儿大惊小怪,村里人都是以种地为主,汉子才是壮劳力。加上农村为了争水,争粮食,甚至一点野菜都能打起来,哥儿力气小,根本不顶用。
这谁家要没个顶门立户的,大家都瞧不起,有些心坏的还专门欺负他们……
“没有,我不喜欢女子。”雨哥儿低了头,他就是不想被人议论了。听到州府的哥儿能娶妻,他就想着自己也能顶门立户就好了,并不是因为喜欢女子。
永哥儿很理解雨哥儿:“那些都是传言,当不得真,你早晚能找到自己喜欢的人,你看看我……”
“你怎么样?”雨哥儿一听来了精神,刚刚的沮丧好像假的一样。
不得不说女子和哥儿都是八卦的,这会儿小伙伴有情况,雨哥儿连自己的心情都顾不得了。
永哥儿惊觉自己说漏了嘴,赶紧挽救道:“我,我是说,我以前那个样子不好看……”
“永哥儿,你可别想瞒我,你昨天跟谁出去了?我早上和下午来了两趟你都没在家。”雨哥儿想了想,皱眉猜了一句:“难道是沙杨?”
“当然不是,我都说了我烦他了!”雨哥儿为什么这么问?
“不是你就好。”雨哥儿松了口气:“我前些日子看到沙杨和他爹出去了,回来买了很多东西,好像有红布什么的,看起来像是要办喜事了。”
不知道为什么,永哥儿有种不好的预感。那沙杨四五天前还来纠缠他呢,这么快办喜事,他要娶谁?
而且怎么一个个都要成亲了,现在根本不是成亲的好时候,他们村里人只会选在麦收和年前办喜事,谁会选在大热天办?
这种不好的预感,在丰哥儿出嫁当天,李满仓和吴桂花来请他过去观礼时达到了顶点。
永哥儿警惕道:“我爹走之前说过了,他要跟你们断绝关系,没他的允许,我可不敢跟你们一家来往,我爹会生气的。”
吴桂花显然有备而来:“永哥儿,你还记仇呢?之前的事是大伯娘不对,大伯娘给你道歉好不好?大伯娘求你了,丰哥儿的喜事一辈子就这一次,你爹和你大哥二哥都不在,大伯娘不请你请谁啊,你们一家总不能一个都不出现吧?”
李满仓也道:“老二之前说的那都是气话,要不然你就去这一次,在亲家面前给丰哥儿充充场面,其他的我们都不要求你了。”
“对呀,今天我们家办喜事,院子里都是人,难不成我们还能当着大家的面害你不成?”吴桂花说着说着,就要给永哥儿跪下了:“大伯娘给你跪下了,你要打要骂,过了今天我都依你……”
吴桂花和李满仓越是低声下气,永哥儿越觉得他们这样有诈。
他是二房的人没错,可他出不出现,真没有那么重要!他们完全可以找个他跟他爹一起出门了,不在家的借口搪塞过去。
村里人虽然会议论,但是他爹放话的时候他们议论得还少吗,他去了难道就能堵住村里人的嘴了?
何况接亲的队伍过来,很快就带着新娘走了,真没那个功夫跟村里人闲聊。
而且吴桂花素来争强好胜的一个人,竟然给他跪下了……永哥儿觉得毛骨悚然,想也不想就要退回院子里关门。
哪成想李满仓和吴桂花对视一眼,见一计不成,双双扑了上来,根本没给他时间反应。
吴桂花手里还拿着一根湿帕子,永哥儿双拳难敌四手,很快就被捂得晕了过去。
吴桂花埋怨道:“我就说直接把人撸过去得了,你们非要老娘来求他,浪费时间!”
“那不是丰哥儿说,让人亲眼看见他走进去,抢婚的说法更值得那啥、值得信嘛!”李满仓皱眉:“别废话了,去把草笼里的背篓弄过来。”
幸好他们做了两手准备,这会儿直接把人迷晕了也不怕。
回去的路上,偷偷摸摸的两人还遇到了一个下地的村人——
那人问:“满仓,你们两口子今天不是办喜事吗,大清早去哪儿了?”
吴桂花一脸慌张,还是李满仓按住她回了一句:“买、买菜去了。”
那村人看他背着满满一背东西,好像很沉的样子也没多想,说了两句喜庆话就走了。
两个人心里害怕,连请人家来喝喜酒的客套话都忘了说。
“怎…怎么办?”
“回家,不要慌。”李满仓力持镇定。
两人从后门回了家,一路把永哥儿背进了后面柴房里,丰哥儿进来给他换衣服,埋怨道:“不是商量好了,说几句好话把他骗过来吗?”
吴桂花闻言也不高兴:“老娘都快给这小兔崽子下跪了,他就是油盐不进,老娘能怎么办?”
“算了,算了,丰哥儿赶紧给他换衣服。”李满仓赶紧拦住他们,时间不多了,再让他们吵下去就该引来人了。
偏偏他想什么来什么,李长生找不到人,推门进来就看到了柴房里的场景:“爹,娘,你们在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竹篓背人是真实发生过的,某个大案里有介绍,不过人家背的不是活人。
第58章 怎么还有一个?
吴桂花赶紧上去捂着大儿子的嘴:“长生你要死啊, 嚷嚷那么大声干啥,生怕外头的人听不到?”
她一边叱骂,一边用力把李长生拖进来, 李满仓配合默契地关了门, 并且整个人挡在门后。这样一来, 就算柴房门有缝隙,外面的人也看不到里面了。
“娘,永哥儿怎么在这儿, 他、他为什么一直不醒?”李长生问出这话,嗓子已经绷紧了, 他是憨,但是不傻。他们说话的功夫,永哥儿躺在麦梗上一点动静都没有,明显不是睡着了。
他又看向丰哥儿刚从包袱里掏出的喜服,又看看他身上穿的,惊愕道:“丰哥儿,你手里怎么还有一套喜服,你…你想干啥?”
吴桂花见瞒不下去了,用力在大儿子后脑拍了一下:“还能干啥,让永哥儿代替你弟弟嫁给那个傻子!”
“娘, 你们怎么能这么干?”李长生不敢置信。
“为什么不能,爹是永哥儿的大伯, 二叔不在,他身为长辈当然可以帮永哥儿安排亲事!”丰哥儿这会儿已经偏执了, 说起这话理直气壮的, 一点愧疚都没有。
“可、可是二叔……”
“你二叔不一定回得来呢, 洪家的亲事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 永哥儿嫁过去又不吃亏。”吴桂花厚颜无耻地道。
“可那洪家的亲事,定的是丰哥儿!”
时间紧迫,吴桂花不想跟他掰扯了,直接道:“长生,你忍心让你弟弟嫁给傻子?
“如今这样不是很好吗,永哥儿嫁到洪家,他再也不用起早贪黑地干活,肚子也能吃饱了。洪家儿子多,你那个混账堂弟回来也不敢上门去招惹,总比嫁到我们村儿受气强。”
李长生心里一阵天人交战,虽然他明知他娘这样说是不对的,可看着亲弟弟期盼的眼神,还有爹娘对他满脸的失望……李长生又开始觉得愧疚起来,他觉得爹娘和弟弟这样打算似乎也没错,他们也没害永哥儿不是吗?
洪家老幺虽然傻是傻点,但是身强体壮的,又喜欢长得好看的哥儿,凭永哥儿的样貌,哄住他肯定不是问题。
何况洪家那么有钱,永哥儿一嫁过去就吃穿不愁。比起夫家被两个堂弟纠缠要钱,永哥儿夹在中间两边受气,这样的结果还算好的……
李长生本就意志不坚,被吴桂花和丰哥儿的一通歪理洗脑,心里的天平也开始倾斜起来。虽然他隐隐约约还是有点良心不安,可在私心的影响下,李长生选择了忽略过去。
“长生,娘就知道你不会让我们失望。”吴桂花见大儿子表情松动,欣喜地夸了一句。李满仓也满是欣慰地拍了拍儿子,招呼他跟着自己一起出去。
这时候时间还早,李家的亲戚就算来了一些,也都在厨房帮忙。吴桂花出去之后,又借口发糖,把乱跑的小孩子引到了前院。
这年头发糖可不止吸引孩子,从三岁的小崽子到六十岁的老人,听到有糖拿都没有不跟着跑的。
吴桂花一边发糖,一边龇牙咧嘴,她今天可是大出血了。一会儿迎亲的人来了,她还要想办法遮掩,幸好洪家给的聘礼多,不然仅凭他们现在这点家底,丰哥儿的谋划根本成不了!
丰哥儿抓紧时间给永哥儿换好喜服,又简单上了妆,然后由李长生背进了新房藏起来。
期间有个从厨房出来,从后门去地里摘葱的婶子看见哥俩这样,不解地问:“长生,你这时候背着你弟弟出来干嘛呢?”
李长生僵住了,躲在柴房里的丰哥儿也急得不得了,生怕他哥不会说话漏了陷儿。
“我…我们……”
那婶子见多识广,没等李长生支吾出个答案,自己问了:“是不是丰哥儿要上茅房,又怕踩脏了新鞋?你们这样是对的,新鞋子穿上了不能下地走路,不然不吉利。”
“嗯,嗯。”李长生胡乱点了点头,背着堂弟飞快地跑了。
“长生这小子,这么慌干什么。”那婶子,转念想起自己出来的目的,又拍了拍脑门:“哎哟,瞧我这记心,我得赶紧下地摘葱去……”
等那婶子走了,丰哥儿才从柴房出来,做贼一样地溜回了新房。
他们先把永哥儿藏了起来,然后再由丰哥儿露面给大家看,等时候差不多了,吴桂花再从外面进来说迎亲的人来了。
这时候的人为了瞧热闹,还有争抢迎亲队伍洒的铜钱,队伍还没进村呢,所有人都跑去瞧热闹了。
另一边的沙家看见迎亲队伍,心里也嘀咕地很。可谁让吴桂花说堂哥儿俩感情好,想要一天办,而且一天办他们家也能省点钱。
吴桂花这种想法不难理解,她只是永哥儿的大伯娘,又不是亲娘,肯帮忙操持亲事已经很好了。他们家沙杨又催得急,什么都愿意答应,沙杨他娘虽然为此很不高兴,可唯一的儿子被小妖精迷住了,她能怎么办?
还不是只有等对方嫁进来,她再来好好儿磋磨一番,不然等儿媳立稳了脚,她在这个家还有什么地位!
洪家因为离得远,队伍天不亮就出发了,终于赶在了第一个吉时。李长生把人背出去的时候,花媒婆和吴桂花一左一右帮忙扶着,花媒婆感觉手底下的胳膊软绵绵的,心里就是一“咯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