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易眼中闪烁着笑意,配合着魔功运行时瞳孔中浮动的血丝,却无端的让人感受到有些心惊肉跳。
区区世家的恨意,可不是他最终所求的,他眼前浮现出梁帝的面容。
低声道:“老魔,你且看着,接下来,还会有更多的负面情绪。”
最后一声琴音落下,苏易幽幽叹息,“人心呐……”
闲云居外。
几个丫鬟仆役看着紧闭的院门,一边洒扫一边小声的闲聊。
“大公子又在弹琴?这都第几天了?”
“第五天了吧,自从传来大公子中毒的消息后,就再也没出来过。”
一个黄衣的小丫鬟悄悄道:“哎,你们听说了吗?主母被关起来了。听说明日要送到山上的水月庵去礼佛。”
一旁身穿粉衣的小丫鬟停下来手中的笤帚,吃惊的道:“难不成,大公子身上的毒真是夫人下的?”
“嘘,小声点。”
蓝衣的仆役警惕的看了看周围,见没人经过,才松了口气,低声道:“八九不离十,要不侯爷怎会如此心狠。听说二公子昨夜在侯爷书房外跪了一夜呢,也没让侯爷回心转意。”
黄衣小丫鬟吐了吐舌头,“这还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没想到夫人竟然是那样的人。往日慈眉善目都是装的。”
“吱呀……”推门的声音传来,几人纷纷闭上了嘴。
青色的衣襟从朱红的门槛上拂过,一个清瘦单薄的身影从门后走出。
苏易神情冷淡,唇色苍白,及腰的长发用银白的发带松松垮垮的低束着,整个人轻薄的像深秋一只将要飞去的蝴蝶。
身后则跟着一列拿着大小箱笼的仆从。
没有人说话,一行人就这样从从容容的从众人身旁走过。
待苏易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远处,黄衣小丫鬟才目瞪口呆的道:“大公子这是,离家出走了?”
苏易确实是离家出走了,他给承安侯留下了一封书信,言明今后将从苏家分出去,自成一支。
他相信承安侯能明白他的意思,从他踏出承安侯府后,就不再是世家的人,而是彻彻底底的站在了寒门那边。
从此之后,苏易的所作所为将与承安侯府和苏家再没关系。
…………
苏大人回朝了。
这对寒门派系的官员来说,无疑是一个好消息,如同是突然有了主心骨。
但对世家派系的而言,就不是那么美妙了。
这几天来,寒门与世家的斗争越来越激烈,特别是万民请愿书一出,即使世家还掌握着朝堂上大多数的话语权,却也有被架在火上烤的感觉。
而之所以变成如今这个局面,都是苏易一人推动,用三年的时间,润物细无声的做出的一个局。
最奸猾的是,苏易竟然借着这次中毒,直接脱离了苏家,让众世家连个出气的对象都没有了。
“苏大人!”
“苏大人您终于回来了。”
“苏大人您的的身体没事吧?”
“苏大人……”
苏易一到奉天殿门前,就被闻讯而来的寒门官员围住了。
他们簇拥着苏易,一边嘘寒问暖,一边跟在他身后走入大殿。
通过苏易出事这件事,他们已经充分明白了苏易之于寒门的重要性。
只要有苏易在,寒门就能一直的壮大下去。
梁帝走进大殿时,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那是朝堂近三分之一的官员,被簇拥着的人,哪怕在人群中,也是耀眼如明珠般被人一眼看见。
他突然想到那份已经被他看了无数遍的万民书,竟是有些恍惚。
不知不觉,寒门已经壮大到如此规模了吗?
他的目光转到被人群簇拥着的苏易身上。
可惜,这份力量,并没有彻底掌握在自己手中。
苏易抬起头,刚好对上梁帝的眼神,梁帝微微一怔,冲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苏易低下头,感到到梁帝心中的忌惮情绪,嘴角牵出一丝细微的笑容。
原来,连我这几近油尽灯枯的身体,也不能让你放心吗?
不过,这样才好啊……
不多时,就到了正式上朝的时间。
梁帝坐在御座上,道:“今日有何时启奏?”
“陛下,臣有奏!”
梁帝定睛一看,是门下省的谏议大夫黄大人。
据说素来性子火爆,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硬骨头。
黄大人昂首挺胸,走出队列,大声道:
“臣,谏议大夫黄举,参尚书令苏易,敛财无度,奢靡成性,与民争利!”
苏易微微一怔。
黄大人义愤填膺的道:“苏易这三年来,通过其名下遍布全国的商铺珍宝坊、百货铺,酒楼望月楼,通宝钱庄,敛财无数,搜刮了大量的民脂民膏!
他还有一支前往海外的商队,每年也为其带来了无数钱财。
臣还得知,苏易竟是在大梁各地收购了大量良田,足足有上万顷。
以千万人的血汗,丰盈了苏易一人的库房,这如何不是与民争利?”
苏易险些笑出声来,原来,这就是世家这几日商量好的,给他罗列的罪名?
且不说那暴利的珍宝坊和望月楼主要是撸各世家子弟的羊毛,那百货铺服务平民,价格低廉到快成了做公益的,何谈搜刮民脂民膏?
就连通宝钱庄,背后也是属于皇家,类似国有银行。
苏易,不过是个代理人而已,真正经营的掌柜也不是他,而是叶婉心。
至于收购的良田就更无稽之谈了,那是苏易在各地弄出的改良农种的试验田,每年专门养着人去培育各种稻谷、豆黍之类的农作物,以求增加产量,培育良种。
实际也不属于他,而是属于工部。
更别提,不管是商铺、船队还是钱庄,八成的盈利都流入了梁帝的私库。
其余的,又从私库中去支援各地学院、医馆和慈幼院的建设。
如若不是通过经商赚的大量钱财支撑,寒门壮大的怎会如此之快?
这是朝中上下都心知肚明的事情,也不知世家从哪里找来的二愣子,竟然直接捅到梁帝面前。
梁帝听完,心中也有些尴尬,他干咳了一声,“据朕所知,苏大人虽然赚了些钱,但都是正当营生,并没有搜刮民脂民膏,而且生活作风也一向简朴,何来奢靡成性一说?”
黄大人道:“臣知道陛下仁慈,体恤臣子,但陛下万万不可包庇啊。臣有确凿的证据证明苏大人奢靡。他圈养大量耕牛!甚至私自宰杀!”
因为劳动力缺乏,在大梁,耕牛是十分精贵的,民间的牛都是到老死后才宰杀,哪怕是贵族,也不常去吃牛的肉。
苏易心中翻了个白眼,他圈养牛也是为了改良品种,不仅是牛,农庄里的羊、猪、鸡和鸭都是。
养的多了,嘴馋了宰杀一两头涮涮火锅又怎么了?
不过跟这群古代土包子解释改良育种,他们肯定听不懂。
苏易也就没搭理他,只是做出一副不屑的样子。
黄大人见苏易不反驳,更来劲了,他清清嗓子,道:“陛下,臣最近得知一个消息,苏大人竟然计划派人前去蛮夷之地!”
他瞪着苏易,“一介文官,和蛮夷有何关系?臣觉得,其中必有阴谋,还望陛下严查。”
一言毕,满座皆惊,这愣头青可真敢说啊,直接通敌的大帽子扣下来了。
虽然没直接说,但言语中那个意思……
苏易这才将眼神放在他身上,冷冷的看着他,“黄大人,饭可乱吃,话可不能乱讲。你这是怀疑我对陛下的忠心?”
当然要去蛮夷,苏易可记得,番薯和土豆辣椒等后世经常吃的菜都是从蛮夷来的。
不过他也没解释,而是盯着黄大人。
被苏易冰冷的目光看着,黄大人竟觉得如同被一头猛兽盯上一般,脖子后面冒出了冷汗。
他梗着脖子,想不卑不亢的表达自己的气节,可被那双眼睛盯着……
“下官,下官……”黄大人支吾了半天,什么也没说出口。
“哼。”苏易冷笑一声,收回了目光。
黄大人双腿一软,险些站不住。
他一边擦着头上的冷汗,回想起刚才犹如实质的威压,心中又害怕,又有些恼羞成怒。
【你现在的目光,一介凡人可承受不住。】
“做戏而已。”
苏易心中一片平静,他感受着朝堂上所有人复杂的心绪,对老魔心道:“这里有人恨我,有人爱我,有人敬我,有人畏我,但对于我而言,不过都是过客而已。”
“自始至终,我都清楚我想要的是什么。”
“我的目光,从未在此世界停留。”
老魔闻言,在意识中哈哈大笑起来。
【不愧是你啊,苏易,本尊真是越来越期待你的表现了。】
第15章 盛大的闭幕
朝会上的弹劾不了了之,可不知从何时起,民间却流传起了一些不靠谱的传闻。
不但将苏易私吞土地,疯狂敛财,奢靡成性说的有鼻子有眼,还无端生出了什么爱好女色,性情暴烈的流言。
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没有丝毫减弱,反而越演越烈。
“苏大人,您真的不找机会澄清一下吗?”
张仕忠看着面色苍白,伏案工作的苏易,有些焦急的道:“外面的流言越传越离谱,什么大人您一顿饭吃十头牛,夜御十女都出来了。”
听到夜御十女,苏易噗嗤一笑。
眼下正是隆冬,苏易披着白色的裘衣,几近透明的面容在裘衣的映衬下显得越发的精致贵气,这一笑,犹如洒在冬日雪地上的暖阳,竟是满室生光。
张仕忠一怔,随即却更加心疼起自家上司来,作为苏易的左膀右臂,他是最了解其品性的,明明是冰雪一样洁净的人,却无端的被人泼上脏水……
看着下属焦急又关怀的目光,苏易安抚的笑了笑,随即摇头道:“你啊,还是历练不够。”
“你真的以为,这次散播流言的只有世家?”
张仕忠有些茫然。
什么意思?难道不是吗?除了世家的人,还有谁这么恨大人?
苏易看着他茫然的眼神,叹了口气,“我现在的威望,太高了。”
“民间将我说的犹如下凡来普度众生的菩萨,寒门视我为支柱,我如今的名声,已经超越了大梁建国至今所有的大臣。”
“你明白了吗?”
张仕忠心中一惊,“您这是在,自污?”
苏易面色一肃,“你们也该警醒了,如今,提起寒门,只有夸赞苏易的,而没有人提到陛下。你觉得陛下心中该做何想?”
张仕忠默默无言,原来,这背后竟还有陛下的推波助澜。
苏易继续道:“如今,世家势大,陛下便扶持起寒门对抗,今后,若是寒门势大,陛下便会像今日一样扶持世家。这是属于帝王的权衡之术。
我们与世家,并不是你死我亡的关系,而是此消彼长,相互制约的。”
他语重心长的道:“仕忠,寒门之内,你天赋最好,于人心上最为通透。若有朝一日,我不再统领寒门,你一定要肩负起壮大寒门的责任。
陛下那个人,宽厚亲和,却也专权独断,可共患难,不可共富贵。
世家清高,却也并非不可交好,这其中的度,你得慢慢学着把握……”
“大人……”张仕忠听着苏易宛若交代遗言一般的话,悲从中来,眼睛一酸,竟是当场落下泪来。
苏易看他哭的惨兮兮,一把鼻涕一把泪,又好笑又感动,“多大的人了,还哭的像小孩子一样,你年纪可比我还大呢,唉。”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摸出一条干净的,从未用过的棉帕递过去。
张仕忠不好意思的接过棉帕,用袖子掩着面,声音闷闷的,“属下只是,觉得委屈了大人。”
苏易轻轻一叹,“虚名而已,这世界上,也不存在什么委不委屈,不过是求仁得仁罢了。”
民间的传言经过时间发酵,竟是逐渐越演越烈,甚至进化到了苏易结党营私,在朝中一手遮天的程度。
这对苏易的威望也确实造成了很大的打击,民间渐渐有人误信了传言,对苏易有所不满,甚至寒门内部,也有所分歧。
但这些流言苏易统统没有理会,而是专心的准备大梁第一届科举。
从考题,到审卷标准,从考试流程,到考官选拔,这次科举的每一点细节,都是苏易亲手敲定的。
可以说,这次科举倾注了苏易所有的心血。
科举进行也异常顺利,虽然是第一届,但有苏易撰写的面对各种突发状况的手册,和极其缜密的流程,基本没出什么大差错。
从各郡的童试,到州府的院试,再到京城的会试,历经半年多,这场让大梁全国瞩目的科举终于快接近尾声。
礼部,清吏司。
“明日就是殿试了,殿试过后,大家终于能松快下来了。”
闻言,正在准备明日殿试材料的众人都是一笑。
这次礼部主持科举,确实是累坏了众人,连五日的休沐都取消了,很多官员吃住都在礼部,一个多月都没回过家了。
“咳咳咳……”
一阵压抑的咳嗽声传来,众人闻声望去,面上带了几分担心,“苏大人,还好吗?要不要下官去请御医?”
苏易用帕子捂着嘴,摆手示意不需要。
顺过气后才道:“老毛病了,不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