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瑟却并没有他想象中的惊讶,目光专注地落在试验管上,头也没回:“我猜到了。”
“你猜到了?”
亚瑟转身平静地看着他:“你不是月国的人吧。”
西瑞斯神色微怔,小臂的肌肉下意识绷紧,藏在背后的左手悄悄放在了武器上。
他的确不是月国的人,他是日国皇室流落在外的血脉。但关键是连西瑞斯都是几个月前才知道自己的身世,而亚瑟不过是一个从来没离开过荒星的拓荒人,他怎么可能知晓自己从未托出的秘密?
亚瑟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但没当回事,“别紧张,我不会把你告发给月都。”他顿了顿,“当然,如果你不相信,现在也可以杀了我。”
西瑞斯紧抿薄唇,放在身后的手渐渐松开,“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西瑞斯板着脸,不论亚瑟胡言乱语些什么,他不承认就是了,反正对方也没有证据。
亚瑟把试管举起来,对着阳光观察色泽,光线照进他眼眸深处,把那双蓝眼睛染成鬼气森然的幽绿。
“西瑞斯……你肯定很疑惑,明明从小开始,无论受再重的伤也能很快痊愈,为什么这次就不行了呢?”
亚瑟面色淡然地又揭露了他人生第二个重大秘密。
是的,西瑞斯从来不怕受伤,因为他的自愈速度远超常人。小时候被人家打断了肋骨,没钱去医院,但睡一觉后就恢复如初;在军校的时候,就算头一天被教官训练得腿都要断了,只要歇上半个小时,连半点酸痛都不会有,比起叫苦连天的同学们轻松了太多。
“皇室血统就像一个不断跟你做交易的魔鬼,它给你带来远超寻常的潜力,却也从你身上索取报酬。”亚瑟放下试管,隔着虚空指了指他的心脏,“等你幡然醒悟时就会发现,它带来的代价你早已支付不起了。”
“但凡皇室,必然继承血统的诅咒,忍受躁郁烈火焚心之煎熬。”
西瑞斯的神色凝重下来,“你,究竟是谁?”
第69章
亚瑟眸子里绽出鹰隼一般的精光。
但亚瑟却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只是似是而非地道:“我的身份,等到了你该知道到时候,你就会知道。”
“总之, 我不会害你就是了。”
过了会儿, 他想起什么似的恍悟道:“对了, 那个omega生病的原因……你的血液太过狂躁,远不是娇弱珍贵的人鱼能承受的, 所以他这段时间才会频发胸闷。”
亚瑟转过身去, 仿佛那猛兽一般的视线都是他的错觉,“不过你也不用担心,等他自然地新陈代谢, 用自身的血液更替完你喂进去的血后, 这种症状就会消失。不是什么大病, 你过分紧张了。”
亚瑟摇摇头, 嗤笑着哼了一声, “为情所困的年轻人, 都是一个样啊。”
西瑞斯并未理会他的调侃, 亚瑟不愿意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但也没有排斥他们留在这里,时间那么长,他不信自己揪不出对方的马脚。
西瑞斯微眯双眼, 很快换了个问题:“听起来你对日国的皇室很熟悉, 所以你也知道我伤势的治愈方法?”
亚瑟端起酒杯,高脚杯里面盛满红酒, 像是血液。
“你早就发现了, 不是吗?不用我提醒你, 这个方法早已经流传千年, 人尽皆知。”
他举杯。
“赞美月亮。”
日月两国为何战争千年?深受躁郁之火困扰的日国百姓,将月国人民当成了治病的药引,用他们的血来缓解焚心之苦。
亚瑟咂舌,似乎在品味红酒的韵味悠长,但那表情更像在进食什么别的东西。
他的语气甚至是稍显鼓舞的:“他们这类人和普通的月国人又不一样了,尤其是人鱼,那血液尝起来……总之,你试过就知道了。”
西瑞斯双眸寒冷彻骨,拔剑出手,只一击就劈开了实验台。
烟尘滚滚中,他神色凶狠犹如雪豹,咬着牙低声威胁:“敢对他出手,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亚瑟轻笑两声,注视着他离开的背影,目光中闪过一抹幽色。
等到西瑞斯离开不久,他也放下了手中正在做的实验,转身朝着一条走廊走去。反光的镜面映射出了他面无表情的面孔,失去了笑呵呵的傻气做伪装,原来他是一个浑身都写满了矜傲贵气的人。
经过一条又一条的长廊,拐了一个又一个弯,进入了一条倾斜向下的旋梯,周围的光线渐渐暗淡下来,走廊两侧的壁灯自动亮起,照亮了这条不见尽头的暗道。
实验室连接了一个复杂而惊人的迷宫……所有地表的建筑都只是为了藏住这个地方的伪装。如果不是把这条路走了成千上万回,任何人都会轻易迷失在这里。
一道合金大门出现在亚瑟眼前,输入虹膜和指纹后,开启的门后又出现了一道合金门,这次亚瑟输入了密码。
“叮,密码解锁成功。”
随着电子女音的提示,沉重的合金大门向两侧无声滑开,一股白茫茫的寒气跟着喷薄而出。
这里竟是一个冰窖,冰窖中间摆放着一具冰做成的棺椁,一个貌若天仙的女人躺在里面,绝美的眉眼依旧像还活着一般灵气逼人。
亚瑟宽厚的大掌轻轻擦拭干净冰棺上的白霜,眼中一抹悲痛撕开深情,他打开冰棺,抱出尸身。
尸体的睫羽和脸颊上都凝了一层薄雾似的冰霜,足以叫人感到刺骨,但亚瑟似乎根本感受不到寒冷一般,狂热而虔诚地亲吻着她的面容。
“吾爱,再等等我,实验就快成功了,很快,我就能再见到你……”
“我们要生生世世在一起,永远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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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都,王宫。
漆黑的夜幕笼罩了宫殿,圆月高悬,在走廊上倾泻下水银一般的月辉。
昔日热闹的宫殿被一层迟暮的哀重笼罩,处处挂满白色的帷幕,人们脸上满是愁苦的忧色。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们尊重的、敬爱的皇帝陛下于半月前忽然身发恶疾,瘫痪在床,肉眼可见地虚弱下去。
有人说是日食之战的败北大大打击了皇帝的斗志,也有人是说失踪的大皇子殿下让陛下心事重重,忧愁无比。
短短半个月时间,他就消瘦成了一具骷髅,连最顶尖的医疗设施都无法阻拦死神向他逼近的步伐。
一道高大黑影从走廊上如风过,肩上的大氅被夜风扬起,像一件鲜血加冕的披风。
“什么人?”守在皇帝寝殿前的侍卫一声低喝。
“是我。”
来人抬起脸来,门前灯盏的光线映照出了一张分外俊美的年轻面孔,半张脸隐没在夜色之中,目光安静沉稳,一如雪后一望无际的旷野。
“二皇子殿下。”
宫人看清了他的脸,默默退到两边。
“您的剑……”
侍卫迟疑着出声提醒。按照规定,任何人都不能佩戴武器进入皇帝的寝殿,就算是血亲也不例外。
“嗯?”那道雪原一样沉静的目光淡淡扫向他,未有一句苛责,却已经令侍卫感到压力巨大。
“不,没什么,您请……”侍卫流着冷汗说道。
在老皇帝病重,大皇子姜离忧失踪的情况下,这位年轻而有能力的皇子已是举国上下公认的下一位新王。连大臣们的态度也变得格外恭敬起来,每次商量国事,语气中总带了些小心翼翼的成分。
姜鹤见走进屋内,屋子里很暗,只在墙角处燃了几根蜡烛,那怪病让老皇帝变得厌光。
屋子里飘着药草的气息,和一股行将就木之人特有的腐朽气息,实在算不上好闻。但姜鹤见没表现出来,就像往常一样走到床边,恭敬地单膝跪地,聆听父皇的教诲。
“父皇。”
“鹤见。”沉睡中的老皇帝睁开浑浊的双眼,“消息瞒下去了吗?”
姜鹤见轻声回应:“瞒下去了,在哥哥房间中发现抑制剂的是辛克莱上尉,他是忠诚的皇家一脉,他已经答应为我们守护这个秘密。”
“毕竟,在这个紧要关头,哥哥的真实性别一旦暴露,恐怕会迎来不轨之人的窥探。”
老皇帝沉默片刻,重重地冷哼一声,语气中不乏嘲讽:“他倒是隐瞒得好啊。这么多年来,竟然没有一人知道你哥是个omega,他像个alpha一样学习、从政,甚至上战场!真是让我失望透顶……”
激动之下,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那股腐朽的气息更加浓郁了。
“鹤见,咳咳,你们平时相处这么久,就一点也没察觉异常吗?”
姜鹤见垂眸,表情像只焉头巴脑的小狗,“哥哥他讨厌我,您知道的。”
“那是他嫉妒你的天赋……”老皇帝倒是看得很透,他顿了顿,似乎是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说,“辛克莱还说了什么?”
姜鹤见的神色稍稍一正;“当时哥哥驾驶的机甲卷入了跃迁乱流之中,初步推测进入了乱流空间里,乱流里生还率很低。当时,跟他一起被卷进去的,是西瑞斯上将。”
“西瑞斯?”老皇帝蹙起眉,“我记得他血统不高,而且……似乎是个alpha吧。”
“正如您所说。”
老皇帝深深闭上双眼,良久,幽幽叹息一声。
“鹤见,你说,发情期的omega在被卷入乱流,身心俱疲的情况下,遇见了一个年轻健康的alpha,会发生什么呢?”
姜鹤见垂在腿侧的左手刹时紧握,指甲深深刺入掌心。
老皇帝又道:“如果你哥哥不隐瞒这么重要的事,按照皇室的传统,你知道,他早该是你的妻子。”
姜鹤见沉默片刻,声音嘶哑:“……是。”
“两百年前的悲剧不能重演,身为我月国的皇室,不能怀上下等血统的种。”老皇帝语气坚定,带有一种不容置噱的决然,“找到你哥哥时,如果他已经被标记,你就杀了他。”
这次,姜鹤见沉默了更长的时间。
“鹤见!”老皇帝语气急促,双眸尽是血丝,催促着自己的小儿子答应弑亲的骇人命令。
良久,姜鹤见冷淡地开口:“不要对我发号施令。”
“我真的很讨厌你,讨厌你总是殴打母亲,讨厌你总是苛责兄长,讨厌你总是把怒火发泄到无辜的人身上。”
“我这辈子见过最无能的男人,是我的父皇。”他站起身来,腰间的剑刃反射着寒光。
“现在,你早该和这个腐朽的帝国一起死去了。”
老皇帝愕然地睁大了眼眸,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呼救声,姜鹤见随手拿了只枕头捂在他脸上,两只皮包骨的手臂在半空中挣扎,把他的袖扣拽了下来。
终于,挣扎弱了。暴躁了一世,不可一世了一辈子的皇帝,被自己的亲生儿子捂死在了病榻之上。
姜鹤见丢开枕头,平静地为父亲整理遗容,合上他的双眼,把被褥枕头都恢复成原先模样。
他做这一切时都有条不紊,甚至心情愉悦地哼着歌谣,最后,从老皇帝手里扣出自己的袖扣,表情换上了悲伤,目光中带有一丝不可置信,他大力推开了房间门,沉痛地出现在世人面前。
“父皇……驾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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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
“快跑……”
“离开这个地方……”
“忧,你的处境很危险。”
他在人鱼之境被染红的海水中沉浮,人鱼焦急的絮语回响在耳畔。姜离忧闭着双眼,梦游般掀开被子,从床上走了下来。
他推开门,漫步在月色之下,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在牵引着他。夜间更深露珠,不到片刻他的睫毛上就凝了一层水珠。他毫无知觉地走着,月光披在身上,照亮了道路尽头一道巨大的石门。
第70章
一颗石头挡在前路, 把闭着眼睛的姜离忧绊了一下,身体在刹那间的失衡感让他惊醒了过来。
睁开眼四处环视一圈,眼中浮现出茫然, 他不是在睡觉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他皱眉看向前方,神秘的石门在月光下安静地伫立着,洞口黑暗深邃,仿佛深渊一般。它不像一个死物,而像一只活物的眼睛,有着叫人毛骨悚然的活力。
当姜离忧凝视着它时,那个在梦境中一直萦绕耳畔的、似有若无的呼唤声又响了起来。
他的目光开始变得空茫,脚步也不由自主朝前方迈去。一只手忽然从后方伸出, 牢牢握住了他的手腕,“不要再继续往前了。”
来人的声音冷静平淡, 如同一颗外来的石子投进了古井无波的水潭里, 姜离忧目光中的木讷和呆滞都被打破, 他倏然惊醒过来。
站在他身后的人是亚瑟, 在这个正常人都应该睡觉的时间点,亚瑟却穿着一件黑色夹克外套, 打扮得好像正准备去参加一场户外活动一般。
姜离忧揉了揉眩晕的太阳穴, 低声说:“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好像有一个声音一直在耳边说话一样。”
他苦恼地蹙起眉, 饱满的唇珠被夜间寒冷的空气冻得有一点红。像他这样的美人,露出苦恼神色时是很惹人怜爱的, 但亚瑟却无动于衷, 甚至不吝再一次提醒:“你该离开了。这个时间, 是你睡觉的时间吧?”
这个地方离岩丘上的居住区已经很远了。姜离忧低头看着自己沾满尘土的拖鞋, 他一定是走了不短的距离才到了这个地方, 那个声音源自哪里?而远离人烟的无名山丘上,又为什么会有这样一扇充满现代雕琢痕迹的石门?
姜离忧迟疑又试探地看向亚瑟:“我想进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