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楚息不得不推行新的商行规定,借此来筛选和提拔自己的心腹,他还特地选在虞万春不在金陵的时候,尽快将一切尘埃落定。
因此听说虞万春临时匆匆赶回来,虞楚息便知道状况不妙,虞万春必定会立刻找上他为那几人“做主”。
这本来是一件不好办的麻烦事,少不得大费周章,毕竟虞万春是自己的二叔,这些年在商行里也有些跟脚。不论是仗着长辈的身份还是别的给他施压,虞楚息都需要好好应对。
没想到虞万春突然偃旗息鼓,虞楚息了解他的二叔,知道虞万春绝不会善罢甘休,却又是一个小心谨慎的人,一定是期间出了什么变故。
这时知道原来是刚才谢舒和虞万春打过照面说了几句话后,虞楚息不免意外。
虞楚息当然也怀疑过谢舒和虞万春是不是私下里达成了什么协议,不过当时还有其他几个人在,这样的可能性很小。
但也因此,虞楚息更想知道,他这位似乎大变了样的“丈夫”到底心里在想什么?
当谢舒抬起头望过来,虞楚息也回过了神。
很快,虞楚息扬起唇角,流露出几分淡淡笑意:“刚才我听人禀报说,库房那边少了几味药,你正好又需要,我便让人从别处抽调了更好的送来。”
虞楚息这话并未提及之前库房的不愉快,毕竟库房的管事确系是他的人。
而这寥寥几语的解释,虽漫不经心,却显得十分真诚了。
洗墨早忘了刚才的怀疑,他就说嘛,一定是外面的那几个下仆怠慢,现在还不得后悔不跌!
洗墨喜滋滋地从虞楚息的侍女手中接过了药材,还贴心地示意不情不愿的侍女一起退了出去,将足够的空间留给两人。
谢舒完全没想到虞楚息来竟是为了亲自给他送药。
注视着眼前的人,谢舒忍不住也轻轻一笑,语气却很郑重:“多谢郎君。”
然而被他道谢的虞楚息却有些不自在了。
虞楚息暗道,又来了。
明明对方现在给人的感觉是清雅又斯文的,可为什么目光总是从不避讳地直视着他的眼睛,甚至他能够感觉到对方的视线会时有时无地掠过他的红痣,就好像很喜欢看那里一样。
虞楚息深深吸了一口气,不过他并没有做出回避的举动,反而不甘示弱地回望过去,他语气带了一点不满:“你为什么这么看我?”
但在谢舒看来,却又是另一幅景象。
眼前那容貌昳丽姿容秀美的郎君正睁大着眼睛看着自己,他的眼睛是标准的凤眼,略微细长,黑白分明,当他睁大眼睛的时候,眼尾处向上挑起,越发显得神采奕奕,漂亮又有气度。
而眼角处的那颗红痣也更加夺目了。
这样的眼睛像是会说话一样。
谢舒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心头的感觉,他第一次发现,原来一个男人的眼睛也可以这么美,以至于让人不好意思这么一直看着他。
可对方突然这么问,一定是平常有人借着他的容貌说三道四,所以才格外敏.感。
虽然谢舒不知道在古代,长成这般会如何,不过即使在开放的现代,也有许多人喜欢用容貌作为攻击一个人的点。
因此谢舒不仅没有移开视线,反而还认真地回答了虞楚息的话:“郎君姿仪无双,很是赏心悦目。”
虞楚息第一次听到这种大胆又直白的话语,尽管谢舒的言论不算孟浪,但两人的身份到底不同,虞楚息几近怀疑谢舒是在向他示好了。
可当虞楚息注意到谢舒的眼神,对方目光仍旧和刚才一般清冽,仿佛真是出自纯然的欣赏,唯有眉眼带着几分动人的温柔。
最后,到底是虞楚息先退却了。
虞楚息的目光从男人的脸上游移开,又挽救般地哂笑了一声道:“哼,你现在倒是很会说话。”
谢舒不知“自己”以前如何,便笑而不语,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这样的氛围实在让人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虞楚息只好侧开话题,他不知道谢舒葫芦里卖什么药,不过一试便知。
虞楚息干脆主动提及谢舒和虞万春见面的事情:“刚才来的时候,听说二叔也回来了,这次二叔去了泉州做木材的生意,原本定的是十日后返回,却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就回来了。”
虞楚息故意没有点破两人相见的时候,他想知道谢舒会怎么说。
谢舒听到虞楚息说虞万春临时返回,也想起了之前虞万春和那几个管事提到的话,虞万春这个人谢舒在洗墨口中已经了解了大概,加上刚才的照面,委实印象不算好。
和眼前的郎君比起来更是天差地别。
谢舒于是提醒对方道:“我刚才正好与二叔碰过面,他还带了几人准备来找你。不过我和他言辞有些不和,算是不欢而散。”
“哦?”
虞楚息露出些许讶色,这确实让他感觉到惊讶。
因为眼前的人现在总是给他一种温雅有度的感觉,而二叔惯常又是笑脸迎人,想不出他们两个会闹的不愉快。
可虞楚息知道,这也是唯一说得通的答案。
想到这里,虞楚息有些心痒,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着虞楚息长睫微扇,谢舒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好奇,其实这是有些不好说的,毕竟这件事还有关于对方,而他和虞万春的身份也并不相同。
虽然不知道他现在该称呼虞楚息什么,小舅子还是别的,但虞万春和他是有血缘关系的,亲疏有别这个道理谢舒是懂的。
不过谢舒只迟疑了片刻,还是坦然说了口,他想眼前的郎君掌管着这么大的虞家,看着聪明又厉害,应该是个明理人。
况且洗墨都能看得出来虞万春心怀不轨,虞楚息不该没有半点察觉。
于是谢舒便凝视着虞楚息认真道:“他在我面前,说了一些有损于郎君的名声的话。”
第007章
虞楚息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是这个理由。
偏偏眼前的男人说话的时候语气诚挚,神情专注,好像真是发自内心。
但虞楚息还是难以想象,谢舒竟然会“维护”他的名声!
虞楚息心情复杂地看着谢舒,这三年以来,两人见面的次数很少,当天的婚礼,是两人相处最多的时候。
不过虞楚息仍然记得那天,谢舒刚进了婚房,就当着其余侍女的面,迫不及待地撇清两人的关系:“虞郎君我知道你招婿是依照父命,并非自愿,而我也心有所属,我之前听说虞郎君你是个再爽利不过的人物,不拘小节,不如我们先假装......”
谢舒说到这有些犹豫,大概他也清楚,即使虞楚息是个商户之子,但双儿的名节到底和男子是不一样的,就算两人之后和离,他依旧能够娶他之所爱,可虞楚息却难嫁了。
此时虞楚息则干脆地自己揭下了盖头,他冷眼一瞥对方,心中只觉得滑稽,若是换做别的郎君大概是深深受辱。
不过虞楚息本来就不是别人,他自嘲地想,多个挂名的夫婿倒也没什么不好。
接着,虞楚息便开口道:“好,那我们就以三年为期,谢相公,现在你可以出去了。”
这三年来,虞楚息对那天的事情很少再回想,他也从未好奇过谢舒到底心有所属的是何人。
可为什么,谢舒忽然要以这种方式来提醒他这样的回忆?
这一瞬间,虞楚息心中有无数冷嘲热讽想质问于他,他本来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
可当虞楚息看向谢舒的眼睛,他正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自己,他的眼睛蕴着浅浅的光,折射出璀璨又动人的弧度,温润如玉,有那么一刻,让人觉得柔软的不可思议。
虞楚息竟不忍心去伤害他。
到最后,虞楚息只是古怪一笑,声音少见地有些干涩:“你也会在乎这些吗?”
谢舒不知道哪里惹到了小郎君,他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地垂了下去,十分明显地不开心。
谢舒原以为是自己刚才的担忧成真,虞楚息更信别人,可好像并非如此,虞楚息生气的对象......是自己。
谢舒不免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不知该如何哄他。
其实谢舒也不知道自己会什么会想到“哄”这个字眼,他朋友虽不多,平常相处也以学术居多,但别人有时会说起一些感情上的事情,谢舒因此知道当女朋友生气的时候,是需要哄的。
然而眼前的郎君即使再昳丽无双,可没有一丝阴柔气,分明是个顶天立地的儿郎,不过谢舒不知为何,却想要哄他开心。
谢舒于是努力说着好话来:“我自然在乎,郎君在我心中极好,因此见不得别人说郎君不是,即使那个人是谁都一样。”
他这话说了之后,虞楚息的笑容却更古怪了,他眼神似喜似怒,只看着他不说话。
谢舒也因此更紧张地看着他。
这时虞楚息忽然开口问道:“如果说我不好的是你呢?”
被这么一问,谢舒总算知道为什么虞楚息刚才会生气了,原来和原身有关。
虽然不知道原身到底做了什么,但想来不是什么好事,不过让谢舒庆幸的是,虞楚息并不是喜欢藏着掖着的人,而是直言相告,否则谢舒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对症下药。
既然是原身的错,谢舒也没什么不好说的,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道:“是我以前混账,还请郎君原谅,今后我只会说郎君好话。”
他这话音落下,虞楚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他的唇角这次绽开了一点松松散散的、轻轻浅浅的笑,像是云间月,花间雪。
紧接着,虞楚息的声音低低地响起,仿佛在小声抱怨:“巧言令色。”
谢舒离得近,听的很清楚,巧言令色便是花言巧语的意思,虽然谢舒不知道自己哪里是花言巧语了,可郎君这般开心,他也没有反驳,也笑着看向他。
虞楚息注视着眼前的这个人,他忽然这一刻,从来没有像如今那样在意过对方三年前曾经亲口对他说过的那四个字“心有所属”。
虞楚息笑容又渐渐淡了下去,他想,那到底现在对方又是在做什么呢?
这一瞬间,虞楚息心头闪过种种猜测,他之前就怀疑过谢舒刻意讨好他,是别有目的,大概就像这三年来的几次一样,索要财物。
可谢舒完全不必做到如此地步,毕竟之前自己也不是没有给他。
而谢舒忽然产生的变化是发生他落水之后,难道他落水还有什么蹊跷不成?
或者他的“心有所属”又有了别人......
这些虞楚息准备好好查查,不过现在,虞楚息忽然有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冒了出来。
难道谢舒后悔了?
当这个想法一出,虞楚息就控制不住地往下想去,从情从理上,也并不是说不通。
谢舒需要读书考学,哪样不费金银?这也是之前谢舒要选择入赘虞家的原因之一。
至于从情上......
三年之期已到,自己本来打算和他和离,想必他也知道这一点。可那天来找自己,却半口不提。
或许......他......
虞楚息也说不清是什么心情,他从小在虞家的大染缸里打滚,哪里不知道利益的重要性,可为什么他想到眼前的人眉眼中的温柔,不过也是为利益所趋,他心中就郁烦不已?
虞楚息眼睑微敛,不再深想下去,不管如何,现在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好好应对自己接下来要面对的麻烦。
至于谢舒,只要确定他并无恶意,至于其他的目的,自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反正如今虞万春提前回来,已经多生枝节,两人和离的事情便先按下不提,等以后......再......
虽然虞楚息也不知道以后该是什么章程,不过将眼前的事情想通后,虞楚息心情大好,只觉得比刚才更多了几分从容。
而这时,见虞楚息不知在想什么,眼睛发亮,唇角轻勾,谢舒忍不住莞尔一笑。
虞楚息只好别过眼,不去看他。
接下来,谢舒看出虞楚息似乎有些神思不属,猜测他应该还有事情要忙,对方亲自送药材来,已是难得的心意了。他又怎么好再占据对方的时间?
谢舒便主动提出,送他出去。
虞楚息倒也没有坚持,不过他并没有让谢舒送,而是让他好好休养,临走前还留下一句话,若是有事,再来找他。
谢舒哪里又好意思再劳烦对方,正想推拒,可虞楚息好像看出了这一点,反而眼神一眯道:“你不去找我,难道还要找.....其他人?”
谢舒总觉得这是一个危险的问题,况且眼前的郎君挑起凤眸时,倒比刚才还要想让人哄他。
而谢舒并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如今他要想在虞家呆下去,和虞楚息交好无疑是最好的办法。
等虞楚息离开后,洗墨这时也高高兴兴地走了进来,刚才他将药拿去让人给谢舒煎下,往日懒散得不行的下仆,如今争着抢着做,洗墨当然得好好调.教一下他们。
见郎君走后,洗墨赶紧过来看主子,发现谢舒神情轻松,心中更加一喜,想来刚才两人应该是相谈甚欢。
洗墨甚至还有一个更大胆的想法,什么时候,主子才搬去虞郎君那里,两人同住啊?
为此,洗墨可要尽心尽力了,趁着为谢舒将补药弄凉一些时候,洗墨开口道:“主子,虞郎君亲自送来的药就是不一样,刚才我看了一眼啊,这人参至少是三百年以上......”
洗墨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通,见谢舒只是靠坐在床上,翻阅书本,不免有些泄气,但转念又自我安慰起来,如今郎君虽然冷了一些,脾气却好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