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楚息正在书房做事,听到下人来报,说谢舒回来的时候,他微微挑眉,唇角不自觉地上扬了一下,朱笔凝在手中,不曾再落下半个字眼。
可又等了一会儿,也不见谢舒过来,虞楚息忍不住去问,当知道原因的时候,他眉心一蹙,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再无刚才的好心情。
忽然,书房的门被人轻轻叩响,门外传来那人的声音,一如既往般温润:“郎君,我可以进来吗?”
虞楚息沉默片刻,低低地“恩”了一声,不过应答之后,虞楚息又有些反悔了,也不知道是为何,他现在不想看到他。
可即便如此,在谢舒推开门的瞬间,虞楚息心头还是为他咚咚直跳,那种矛盾和紧张的心情是那样的复杂。
虞楚息没有抬头,也没有去看谢舒的眼神。
谢舒进门后,见郎君专心工作,和以往不同,这次郎君并没有向他露出笑颜。
郎君在忙的时候,谢舒本不应该再打扰他,可谢舒却还是想和郎君说几句话再走。
谢舒走到郎君身边,见郎君还是不曾抬头,只是长睫在他的注视下微微颤动,这时谢舒觉察到了什么,郎君好像是故意不理自己。
谢舒忽然蹲下身,到郎君平齐的位置,用手轻轻摸摸他的脸颊道:“郎君,就看一下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065章
虞楚息哪里想得到他会做这样犯规的动作。
他清冽的目光温柔地看着自己, 他修长的手指带着炙热的温度,当他用这样近乎于请求的语气和自己说话的时候,足以让人任他予所。
被谢舒触碰的脸颊好像在发烫, 虞楚息没法再违心不理他。
虞楚息绷紧的唇角忍不住微微一翘, 又轻轻睨他一眼道:“干什么要看你?”
谢舒含笑注视着虞楚息, 从刚才起, 谢舒就发现郎君好像有些小情绪。
而郎君每每都将心情都写在脸上, 十分好懂,仿佛在告诉自己,快来哄他。
谢舒不禁又用指腹摩挲了一下郎君的脸颊, 低声道:“因为我想看郎君,也不行吗?”
虞楚息心尖颤动,手中凝滞许久的朱笔差点重重落在账册上,只好搁置在旁边, 然后别开眼睛, 语气半真半假地说道:“每天都看着, 又有什么好看的?就不腻吗?”
谢舒见郎君的目光又不肯落在自己身上,还说这样的浑话来, 谢舒站起身, 干脆揽住郎君。
虞楚息被谢舒这么一把托起腰身, 忍不住慌了神, 直到被抱坐在了他的大腿上, 才反应过来。
虽说这里没有别的人,可两人这样坐在书桌前实在是太奇怪了。
偏偏他还将自己抱得那么牢,结实的胸膛贴着自己的后背, 身上的清冷气息缠着自己不放, 这让虞楚息怎么不紧张?
郎君微弱的挣扎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谢舒轻轻笑了笑道:“郎君有所不知,即便每天时时刻刻都看着郎君,也看不够,又怎么会腻呢?”
说完后,见郎君总算无话可说,谢舒一只手握着郎君的腰,一只手帮郎君重新握住笔尖,低声耳语道:“我就在这里等着郎君忙完。”
虞楚息被他这样掌着,别说身体了,就连手指都逃脱不开,心神都乱了几分,怕他看出来,于是催赶道:“你这样,我怎么做事?再说了,你等我做什么?”
谢舒仍然不肯将郎君放开,听到郎君的问题,谢舒只是道:“以后郎君总要习惯的......等郎君忙完,我还有件事情要与郎君说。”
当谢舒后半句话音一落,虞楚息睫毛微垂,脸上浮现的笑意渐渐消失了。
这一刻,虞楚息的脑海里转过了种种念头。
其实从刚才得知谢舒在门口迟迟不进来的时候,虞楚息就在想,谢舒在犹豫什么?为什么不进来见自己,是有什么让他十分烦心的事情吗?
可之前遇到再大的事情也从没见过谢舒这样,还是说是因为这件事在他面前难以启齿......
这时,答案仿佛是那么地明显。
一个消息这几日传遍了金陵,虞楚息也有所耳闻,苏凯要纳一个双儿为妾,此人正是卫卿童。
几个月前,因为二叔的设计,他和谢舒还有卫卿童都卷入了那场风波里。
最后二叔的阴谋虽然没能得逞,可并不是全然没有根据,他甚至真的可能成功。
只不过是......谢舒失忆了。
在处理收尾的时候,虞楚息见过卫卿童的父亲。
于是虞楚息知道了卫卿童和谢舒曾经有什么样的关系,又有怎样的过去。
后来,虞楚息不得不将真相“掩埋”,可又在想,他们原来曾经那样好,谢舒如今虽然记不得许多事情,但总该也会记得一点,也许以后还会慢慢地想起来......
虞楚息不是没有在意过,但自从两人说开之后,虞楚息便不再去纠结了,谢舒如今喜欢是自己,两人又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他何必抓着这点不放。
虞楚息以为自己早就不介意了,可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的心情忽然沉了下来。
虞楚息轻声开口,语气发僵:“你说吧。”
谢舒看不到郎君的表情,却能感觉郎君坐直了些,离他的距离好像变得遥远起来。
谢舒只好紧紧抱着郎君,将今日和知府林万明商讨的事情道来,同时刻意说的简略些,以免郎君感到厌烦。
虞楚息坐在他腿上,默默地听着,直到谢舒话毕停顿了一会儿,他的长睫眨啊眨,忍不住问道:“别的还有吗?”
想不到郎君明明如此忙碌,却还耐心听他说话,谢舒忽然低头亲了亲郎君的耳侧:“郎君,快快将事情做完,陪我好不好?”
*
位于金陵城西边的平乐坊十分拥挤,不像别的坊市那般线条泾渭分明,大大小小上千户人家毫无章法地坐落在这里。
平乐坊的坊墙也比别处旧许多,虽然修修补补多次,但没过许久因为进进出出的人流太多,又变得残破起来。
不过也因此,平乐坊向来热闹,附近的街坊邻居几乎都相熟,彼此有什么事情大家也知道。
现在,整个平乐坊都在关心一件事,那就是在金陵城有头有脸的人物,苏家老爷苏凯要纳小观音卫卿童作妾!还下了聘礼,看来这件事已经成了。
这几天,苏家的人时不时往桃泥巷来,连同那狭窄暗沉的巷子似乎都变得明亮地多,闲来无事的人便聚集在巷口唠嗑。
说起卫卿童,是他们平乐坊出来的,知道他的,谁不说一声可怜!
出生在那样一个好赌的人家里,简直是填不完的窟窿,父母拿着待价而沽,明明生的那般美,结果直到十八岁还没嫁出去。
现在又被两个亲生哥哥卖给苏家老爷作妾。
旁人说起的时候不禁为他叹息几句:“这苏家老爷都五十岁了,半截身子已经入了土,听说他还有八房妾室,小观音被接进门能好过?
“我原有一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这卫老头卫老太死得好,偏生还留下了两个畜生!”
然而也有其他人艳羡那苏家给的聘礼,不免带些酸气地说道:“你们知道什么,苏家那钱便是八辈子也用不完的,卫卿童留在家里受苦,还不如去苏家。”
“说的不错,依我看,说不定卫卿童也有想法呢,这几个月,不是没有人上门求娶他,你看,他答应了哪个?”
......
此时卫卿童坐在房间的塌边,他的手里拿着针线,垂着头绣着一件品色的嫁衣,妾室自然是穿不了大红色的。
不多时,房门被人一把推开,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绣样,露出几分不满之色。
这便是卫卿童的大哥,都叫他卫大。
卫大嫌这嫁衣绣得太慢,忍不住催促道:“你倒是动作快一点,苏家老爷给的时限可不多。”
卫卿童抬起头,他黑白分明的瞳孔无声无息地看着卫大,手上的动作一停,语气幽幽:“你们连嫁妆都不愿好好给我置办,我就不能自己绣嫁衣吗?还有,我早说了,若是他没有诚心,就不要来纳我。”
卫大被卫卿童话这一堵,也有些心虚,他们哪里舍得掏大价钱给卫卿童置办,况且苏家老爷那般有钱,卫卿童又是上门作妾,何必多事?
不过听到后面,卫大不免夸张地瞪大眼睛道:“苏老爷还没有诚心?你说说,你要的聘礼,他是不是都给了?别人纳妾都是当天晚上,一抬小轿就抬进府上了,可苏老爷呢?还特地等你那么多天?卿童,你过去就是享福啊!”
卫卿童脸上不易察觉地露出一道冷意。
见卫卿童一声不吭,卫大正打算走,忽然想起什么,怪笑一声道:“卿童要我说,你该不会还惦记那个谢舒吧?人家现在可是谢大才子,跳上了龙门,以后前途无限,又和自家夫郎伉俪情深,你以为他还想得起你?这半年来,他曾再来找过你一次没有?苏老爷虽然年纪大一点,但对你却是真心的,你可别犯傻!”
卫卿童面无表情地垂下目光。
这段时间,即便不曾刻意打听,有关于谢舒的事情也源源不断地出现在人们的口中,短短半年里,他变得是那样的陌生,和从前截然不同。
如果不是上一次,亲眼见到他,模样并未改变多少,卫卿童几乎要以为那个一丝不苟告诫自己的人,根本就不是谢舒,可不是谢舒,又是谁呢?
卫卿童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谢舒选择了别人,舍弃了自己......
如今他和谢舒如同天壤之别,他甚至很难再见到对方一面,如果不是出了这件事的话。
卫卿童攒紧手中的嫁衣,他不信谢舒知道了这个消息,会无动于衷。
*
龙舟行驶了多日,金陵城已经遥遥在望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066章
这段时间, 别说下雨了,天空中连肉眼可见的云层都没有。
气候久旱,酷热难耐, 日子本就极为难熬, 偏偏帝王的龙舟还需要几千个纤夫拖行。
在如此毒辣的日头, 又要做这样艰辛到极点的工作, 其中的境况, 不可想象。
不到短短一日,相继有上百个纤夫病倒,有的再也站起不起来了。
因此从扬州到金陵的这段路途, 纤夫换了一批又一批,惹得周边人人怨声载道,不忍卒闻。
若说官府有所抚恤还好,可偏偏这事是官府强制摊派, 又不从国库走银, 官府哪里舍得多出钱?
平常纤夫的工价是一两银子, 但轮到了这些人的头上,只给一钱银子不说, 如果不幸身死, 多的也没有了。
当然也不是没有人想就此事劝谏庆帝, 然而这些日子, 庆帝不曾露面, 一切旨意代由紫微令吕朔转达。
而召集纤夫一事正是由吕朔负责,所以,又有谁敢有任何异议?
直到眼看着金陵已经近在眼前, 天空中终于降了久违的甘霖, 庆帝龙颜大悦, 更无人敢在此时触帝王的霉头。
龙舟即将抵达金陵了。
金陵城是江南省的最重要的辖地,不少江南省的官员也常年在此处,其中就包括巡盐御史顾钟。
所有金陵城的文武百官,就在港口等待着圣驾的来临。
过了不知多久,一望无际,一片清肃的秦淮河上,驶来一艘龙舟,高数丈,宽度占据了几乎整个水面。
这时人们再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那些是密密麻麻,一望无际随行的船只。
而庆帝所在的龙舟,外观如同栩栩如生的巨龙,上面金碧辉煌,雕缕绮丽。
当龙舟行驶的时候,龙头向天,龙尾俯地,船身上插满彩旗,飘飘摇摇,似飞龙御风而起,极为宏伟壮观。
庆帝在众人的簇拥下,从龙舟上一步步地走了下来,登临新搭建的高台,接受百官庆贺,跟在他身边的是紫微令吕朔。
众人恭恭敬敬地埋首见礼,同时也不免偷偷瞥一眼天下最尊贵之人的风采。
庆帝虽然已有四十五岁,但保养得宜,走起路来龙行虎步,不怒自威。
不过皇帝到底有些年纪了,眉眼间生出了些许皱纹,发间也多了白发。
而站在皇帝身侧的吕朔,器宇轩昂、威风凛凛,简直要把身后的三皇子都比下去了!
等庆帝演礼完毕,他环视一周,很快在前面的人群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庞,不禁大笑道:“顾钟,上前来让朕看看你。”
顾钟眉眼间的笑意几乎盛溢出去,他哪里想得到,陛下竟然这么给他面子,第一个首先慰问的便是自己,这样的荣宠实在是独一份。
等顾钟走上前来,庆帝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顾钟,这十年你在金陵做巡盐御史做的很好,为朕守住江南盐政,要知道盐关乎国家命脉,托付给你,朕十分放心。”
顾钟忙道:“此乃臣之本分,陛下的赞美,臣愧不敢当。”
“哈哈,你何必这样谦虚?朕表扬你,是因为你做的好。对了,你离京这么多年,朕也许久没有见到你了,还有你那外甥。”
庆帝看向身后的邵祯,意有所指。
邵祯面带惊喜的笑容,似乎真是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顾钟一样,事实上,上次秘密奉旨南下,邵祯便已见过他这位舅舅了。
而看到皇帝的举动,在场的文武百官也心照不宣起来。
过了一会儿皇帝开始接见了当地品阶较高的官员,知府林万明紧张上前,好在陛下对他印象不多,只是随口慰问了几句,便让他站在一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