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段无忌倒是没有反唇相讥,从白锦扶手中接过鞭子,别有深意地看着白锦扶道:“那就多谢七叔了,侄儿一定会将七叔赠的鞭子随身携带,时刻铭记七叔对我的一片关爱之心。”
太子担心这两人再生口角,连忙将段无忌拉起来,“好了,既然你皇爷爷身体不适不想见你,那你就别再跪着了,随行的官员都已经在宫外等着了,速速启程吧。”
段无忌没有挣扎,顺从地站了起来,朝隆庆帝的寝宫里深深地望了眼,若是今天隆庆帝召见了他,更改了主意,那事情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可既然隆庆帝一点儿都不顾念往日的祖孙情分,那也就不能怪他这个孙儿心狠手辣了。
段无忌紧紧握了握白锦扶送他的鞭子,身子一转,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了宫门。
白锦扶看着段无忌不甘离去的身影,嘴角若有似无地勾了下,唱戏的角儿粉墨登场,好戏就要开始了。
打发走了段无忌,白锦扶回到寝宫里,隆庆帝还在为段无忌的事忧心,没有睡下,半倚在床头望着他问:“人走了?”
“走了。无忌现在年轻,还不能理解父皇您的良苦用心,等他磨练了心性,就会明白您这样做都是为了他好。”白锦扶笑着安慰隆庆帝,然后走到一个衣柜前面,打开柜门从里面拿出来一个小木匣子,走回到床边,从木匣子里取出一枚通体乌黑,隐隐似乎还散发着金属光泽的药丸,“父皇,该服用丹药了。”
隆庆帝点点头,从白锦扶手里接过丹药放入口中,就着白锦扶端来的水服下了丹药。
白锦扶观察了一会儿隆庆帝的脸色,关心地问:“这是早上国师才命人送进宫的丹药,父皇服用后觉着怎么样?”
隆庆帝闭目感受了一下,“丹田之处,好像有股热源,手脚也不似往常冰凉无力,仿佛有些奇效。”
“这就是了,这是国师特意为父皇重新调配的丹药,父皇服用上一段时间后,一定可以恢复如初。”白锦扶扶隆庆帝躺下来,帮他盖好被子,一副孝敬恭顺的模样,“父皇服了药休息会儿吧,等晚些时候儿臣再叫醒您。”
——
段无忌出宫后,坐上马车,在使臣和侍卫的护送下出了京城,路上围观的百姓纷纷感到唏嘘,真是风水轮流转,谁能想到以往到哪儿不是前呼后拥,众星拱月的皇太孙,今日会就这么轻车简从、灰溜溜地离开了京城。
段无忌端坐在马车内,对车外的议论声充耳不闻。
亲随骑着马接近马车,在车窗外低声喊了声:“殿下。”
段无忌抬手,用两根手指挑起布帘,露出来的面容冷峻,森然问:“都准备好了?”
亲随将声音压得极低,“殿下放心,一切都以安排妥当,只等殿下号令!”
段无忌微微颌首,手指松开,布帘放下阻隔了从外面射进来的视线。
段无忌双眼微阖,端坐在马车里,双手撑在膝盖上不动如钟,心里估算着到城门口的距离,等到周围的动静渐渐小了下来,忽地睁开双眸,森寒的眸光一凛,单手撕开衣领脱掉外袍,车厢壁上记到寒光乍浮,他里面穿的竟是铠甲!
队伍出城后,又行了约摸有两个时辰的路,经过京郊的一处人烟稀少的荒山脚下时,领头骑马的统领突然看见前方升起大片烟尘,又听到一阵整齐有序的马蹄声由远而近过来,先挥手示意队伍停下来。
马蹄声近,统领看清楚了来人,是一队约摸百来人的大鎏军士,看军服应该是千机营的人。
那队人马行到队伍前面便停了下来,千机营驻扎在西山大营,没有特别要事,不可能出现在京郊,统领感觉有些蹊跷,警惕地看着来人问:“我乃骁骑营副统领,你们是何人麾下?”
领头的将官并未答话,坐在马上一挥手,后面的百十来士兵立即拍马从他身后出来,抽出兵器将出使的队伍团团包围了起来。
统领大惊失色,也忙抽出佩刀严阵以待,厉声喝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竟敢拦截官家队伍?是要造反吗?!”
“他们是我的人。”
身后传来一个冷冽的声音,统领回头一看,只见段无忌不知何时穿上了一身精钢盔甲,手执青锋宝剑,威风凛凛地站在马车上,浑身散发着一种睥睨天下的傲然之气。
统领感觉大事不妙,冷汗涔涔而下,抱着最后一丝侥幸赔着笑脸问:“殿下,您这是要做什么?若是被皇上知道了……”
“你刚才说得对,就是造反。”段无忌仰头看天,讥讽地道,“天道既待我不公,我便是反了又如何?动手吧,就拿这些人的头颅祭旗,预祝我等旗开得胜。”
千机营的军士听了段无忌的号令,立刻挥刀与护送的侍卫们厮杀起来,侍卫们做梦也想不到杀他们的会是自己人,勉力拼死相搏,却也寡不敌众,不消一炷香的功夫,所有的侍卫和随行的官员都倒在了血泊之中,身首异处!
其他士兵打扫战场,将官走到段无忌面前,抱拳道:“长孙殿下,千机营三千军士已经集结完毕,谨听殿下吩咐!”
段无忌面色沉着地遥遥看向京城的方向,手里摩挲着青锋宝剑的剑柄,“听我号令,今晚烟花为信,攻进皇宫,事成之后,皆有重赏!”
作者有话要说:
第65章 轮到我们登场了
隆庆帝午后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白日多梦,也梦见了许多年轻时候的往事。
先帝子嗣不少,他庶子出身,非嫡非长,也无强大的外戚支持,最终能从众多皇子中脱颖而出,继承大宝,除了凭借坚定的心智和过人的智谋,手上自然免不了沾血。
他这一辈子杀过的人无数,有至亲手足也有文武大臣,只要是他觉得会威胁到自己的统治,有谋逆之心的,从不会手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自古能登上帝位的,哪张龙椅之下不是由累累白骨堆积而成?
杀的人太多,很多死在他手上的人,隆庆帝都已经没了印象,当然,也无须记得。
他是真龙天子,是万民之主,顺他者昌,逆他者亡,这便是王道。
隆庆帝在梦里飘飘荡荡,不知身在何处,忽然前面飘来一阵迷雾,隆庆帝走进雾中,看到前方影影绰绰似乎有人,于是往前走去,待走进了仔细一瞧,那几人俱都身披坚甲,身材魁梧,可本该长有头颅的脖子以上却空空荡荡,原来头颅都被他们抱在了手中!
隆庆帝见此恐怖之状,骇然大惊,转身就要逃命,可那些无头鬼却在他身后紧追不舍。
“昏君!我江家满门忠烈,为大鎏立下汗马功劳,你却听信小人谗言害我等性命,昏君,今日就要你血债血偿!”
隆庆帝立刻明白了追他的无头鬼都是江家儿郎,边抱头鼠窜便告饶道:“爱卿饶命!朕也是被奸人蒙蔽了,朕知道你们江家对朕忠心耿耿,事后也是十分后悔,你们且饶朕一命,朕一定会严惩奸佞,为你们竖碑立庙,以慰尔等英灵!”
逃了不知多远,身后渐渐没了声音,隆庆帝心有余悸地扭头往回一看,无头鬼已经不见,正想松一口气,刚转过头却有看到正面又有几个阴魂摇摇晃晃朝他而来,他们都身穿着囚服,蓬头垢面,死状凄惨,有上吊自尽鲜红的舌头伸出去老长的,也有喝了毒酒七窍流血而亡的,隆庆帝吓得连连后退,差点瘫倒在地。
“段明昭!你残暴不仁,戕害手足,无情无义!我等已在阎王殿前陈明你的罪状,现在就抓你去十八层地狱!”
隆庆帝又明白了这几个厉鬼的身份,是那几个在帝位之争中被他杀害的兄弟,现在来找他索命来了!
隆庆帝拔腿就逃,跑出去不多远,看见前方有一身穿白衣,飘然若仙的女子,以为是哪路神仙,慌不择路地上前求救:“仙子救命!有鬼在追我!”
那女子生得姿容艳丽,出尘绝然,望着隆庆帝,幽幽地问:“皇上已经不认得臣妾了吗?”
隆庆帝盯着女人仔细端详了一会儿,“你是莲姬?”
“皇上,你害得臣妾好苦啊……”女子语调如泣如诉,眼中慢慢渗出两行血泪,让这张绝丽的面容顿时变得阴森起来。
隆庆帝心中又怕又悔,瑟瑟发抖地道:“莲姬,真的是你吗?当年是朕误信了风言风语,一切都是朕对不住你,好在我们的孩儿无恙,他已经回到了朕身边,你放心,朕一定会好好补偿他的!”
女人一步一步慢慢逼近隆庆帝,阴恻恻道:“晚了,晚了!你作孽太多,报应啊,已近在眼前了!”
“莲姬!你饶了朕罢!朕知道错了!”隆庆帝被逼得连连后退,不知不觉中已退到一处深不见底的万丈悬崖,就在此时,女人突然伸手推了他一把,隆庆帝在梦中一脚踩空,随后冷汗淋漓地从梦中惊醒了过来。
隆庆帝睁开双眼,望着头顶明黄色的床幔,才明白刚刚只是一场梦,却也有种劫后余生之感。
他从前也做过类似的噩梦,不过年轻时的他从来不畏惧这些神神鬼鬼,这些人活着的时候尚且不是他的对手,死后又何足为俱?但人一旦老了,就开始变得疑神疑鬼,对死亡充满了畏惧,怕死后因为造孽太多会下地狱,怕灵魂不得安宁。
梦中情景还历历在目,回忆起来仍觉得后脑凉意阵阵,心惊胆战。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醒过来的时候,殿里已经点上了灯,却无人值守,隐隐约约还能听见外面有杂乱的声音传进来,隆庆帝掀开被子,慢慢从床上坐起来,喊了两声:“来人!来人!”
王内官听到里面的叫唤,匆匆忙忙进来,“皇上您醒了。”
隆庆帝坐在床沿上,揉了揉眉心,不耐烦地问:“外面怎么了,吵吵嚷嚷的,什么动静?”
“回、回皇上……外面、外面……”王内官面上似有难色,支支吾吾好一会儿,说不出个所以然,隆庆帝感觉不对劲,一拍床,沉声质问:“到底发生什么了?说!”
王内官双.腿一屈,跪了下来,“皇上!太子反了!”
隆庆帝闻言身体一震,睁大双眼不敢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王内官伏在地上,战战兢兢地道:“回皇上,皇太孙今日出城后并没有前往百越,而是杀了使团率领叛军攻破了南城门将皇宫围了起来,这怕是要……逼宫啊!”
“逆子!畜生!”隆庆帝本来就做了一场噩梦,心神不宁,现下又听闻此噩耗,惊怒交加之下,怒急攻心顿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王内官忙爬起来上去扶住他,大声喊道:“皇上吐血了,快宣太医!宣太医!”
“父皇!”白锦扶先听到声音,快步从外面进来,看见地上的血迹后,装作大惊失色的样子,走到隆庆帝旁边,一脸心痛地道,“父皇千万要保重龙体啊!”
隆庆帝好歹也经历过大风大浪,临危不乱的基本素质还是有的,心神敛了敛,喘着粗气问:“外面的情形怎么样了?”
白锦扶道:“现在京城大半地方已经被段无忌给控制了,禁军中也有段无忌的人,剩下的禁军正在宫门口与叛军交战,一时半会儿叛军还攻不进来,儿臣已经派了人出宫前往龙武军中通知他们起兵勤王,不知道消息有没有传递出去,若是增援能及时赶到,若是赶不到……”
隆庆帝又重重一拍床板,面色铁青地怒吼:“畜生!竟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他们是当朕已经死了吗!”
白锦扶劝道:“父皇息怒,保重龙体,一切还等着父皇来主持大局,稳定军心,您可万万不能有事,儿臣一定会誓死捍卫在父皇身边,绝不会向叛军妥协!”
白锦扶一句话把隆庆帝的后路给堵死了,历史上被亲儿子造了反,还忍气吞声的皇帝不少,就怕隆庆帝年纪大了心气不胜年轻的时候,不想看见父子相残的局面,便顺水推舟将皇位传位给太子,那他所有的谋划岂不是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过隆庆帝显然也不是委曲求全的性子,被最疼爱的亲孙子造了反,这么多年亲自教导出来了个白眼狼,叫他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气。
忽地又莫名想到了刚才做的噩梦,难不成真的是他以前作孽太多,这就是他的报应?
突然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地从外面进来,一路喊着:“皇上!皇上!”
隆庆帝问:“又有何事?”
小太监跪在地上,双手呈上来一封书信,“皇上,叛军已经攻破了正阳门,暂时还没攻进来,这是叛军送进宫的一封信,请皇上过目!”
隆庆帝接过信打开一看,信上赫然是他那好孙子段无忌的笔迹,上面写了,他已经将烈王一家及京中大半官员及家眷都控制在了手里,攻破皇宫只是一声令下的事,但他顾念隆庆帝的舐犊之情,不想祖孙之间真走到兵戎相见这一步。只要隆庆帝答应退位传位给太子,以及让烈王去百越当质子,他就会退兵,到时候大家还是和和气气的一家人,他一定还会像从前那般继续孝顺隆庆帝。
隆庆帝这辈子还没被人这么威胁过,怒不可遏地将信撕碎扔在地上,大声骂道:“不贤不肖的东西,他以为这样就能逼迫朕就范了?朕绝不会让他如意!”
白锦扶提议道:“父皇,要不让儿臣出去和他们谈判。”
隆庆帝将信将疑地打量着白锦扶,“你又能和他谈什么?”
白锦扶道:“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好歹争取点时间,只要等援军一到,或许就有扭转局势的可能。”
隆庆帝沉思片刻,忽然大手一挥否决道:“不行!援军到底能不能来尚不确定,我们两个不能都被困在宫里!如今老五已经在他们手上,若是你再被他们抓住,那朕可就真的只能任由他们摆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