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秋晚伸手接住了空中的剑,再看了一眼师尊,决然回过头,衣袖卷起,挡住了师祖的目光。
他望向远方,看了一会儿,走了出去。
*
回去后,谢云书因为疗伤,必须在青玄峰住一段时间。
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恋人,萧子暮不好厚着脸皮打扰,打算等人少的时候去看。
从深渊回来,外面已经是第二天早上,阳光照出大地,洞阳峰的松树上落满了清凉的阳光。
师祖没有履行诺言跟他们回来。
走到外界与深渊交界的一刹那,楚秋晚还是回头看了眼,他的师尊看着自己,远远地挥了挥手,以作告别。
老人的虚影稀薄得几乎看不见,仿佛即将随风消散。
人生多半是分别。
师尊抚育他长大,如今一别,楚秋晚彻底和过去断开了联系。
御剑飞到洞阳峰的山脚,楚秋晚没有再往上飞,他自己往上重走一遍入门的山路。
萧子暮几乎是一整晚没睡,楚秋晚要重走一遍山路,他便在后面默默跟着。
走到半山腰,萧子暮忍不住小小打了个哈欠,太困了。他哈欠打得极小,怕打扰到楚秋晚回忆往事。
萧子暮低着头,没有看前面,猛地撞上前面人的后背。
楚秋晚身形较瘦,萧子暮一撞上,好像撞上铜墙铁壁,额头生疼。
楚秋晚回头看萧子暮,琉璃色的眸子在阳光下更浅,淡淡道:“困了?”
萧子暮鼻尖微红,像落在雪地上的红梅,他摇摇头,“一会儿就回去了。”
楚秋晚站的台阶比萧子暮高两三个,俯视着青年,“还有不短的距离。”
“那、那也没事,我身体还是很好的。”萧子暮勉励自己。
楚秋晚没有说话,他直接解下两把剑,扔到萧子暮怀里。
事发突然,萧子暮睁开半梦半醒的眼睛,全部抱住。
下一刻,双脚离地,萧子暮在震惊中被楚秋晚抱了起来。
“师尊!”萧子暮惊喊道。
楚秋晚听到但没什么太大反应,他抱着萧子暮重新走上石阶。
萧子暮颤巍巍地抱着两把剑,目不斜视,盯着山侧的风景,“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上去。”
“不是困了吗?”楚秋晚淡声道,“我从不虐待弟子。”
楚秋晚冷冷睨向惊慌的萧子暮,“我抱你上去,你怕什么?”
“不行不行,师尊,哪有师尊抱弟子上山的,我受不起。而且我还有对象,我不行……”萧子暮慌了,连连解释道。
这个世界可以是男主变断袖,但绝对不是霸道师尊!
“萧子暮,我也很孤独。”楚秋晚淡声道。
“我九岁的时候被师尊捡到,然后一直带到洞阳峰养大,再被他收为亲传弟子。无渊死后,我接任了洞阳长老,有人向我拜师,有人想依仗我的实力,我倒是无所谓。他们的动机和目的只要不触及我底线,我可以答应,但后面的就要看他们能不能完成我的要求。”
楚秋晚轻呼出一口气,叹声道:“萧子暮,我累了。”
“师尊朝我挥手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从小到大,他好像还没向我要什么。”
萧子暮第一次听楚秋晚讲这么一长串,觉得对方可能有很多话想吐出来,于是谨慎地缩了缩上身,尽量减少碰到楚秋晚的地方。
“萧子暮,师尊把我当亲人,你也当我的亲人好不好?”楚秋晚看着缩成一团的萧子暮,轻声道。
萧子暮冷下声音:“师尊,你放我下来。”
“你要是不放我下来,我自己跳下去,摔伤后正好去青玄峰。”
楚秋晚顿住,他低头看着怀里的青年,好看的杏眼里没有半分犹豫。
他拧紧了眉,与萧子暮对视着。
“师尊待我如亲人,我自会视师尊为亲友。”萧子暮说。
楚秋晚听出了萧子暮的意思。
一点也不行,师徒之界不会跨出半分。
楚秋晚脸色难看,如被人狠狠扇了一个巴掌,打碎他所有的高傲和自尊,唾弃他的无耻。
楚秋晚身体僵硬,停滞了许久,才松手慢慢放下萧子暮,一言不发,拿回两把剑。
羞耻和自责瞬间蜂拥而至,他看着萧子暮眼神空洞,后退了两步,一人独自离开。
萧子暮在石阶上坐了会,等楚秋晚走远了,确定自己不会撞上,才把剩下的石阶走完。
回到洞府里,他什么也不想管,倒头就去睡觉。
这一睡,萧子暮睡到傍晚,迷迷糊糊醒来,看外面时间还算可以,穿上外衣,打算去青玄峰看谢云书。
洞阳峰外寒松缭绕,漠寒的夜影盖在单调的山上,与其他峰的景色相差甚大。别的峰有弟子有布置,洞阳峰清清苦苦,历代长老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竟没有人想修饰一下,而且洞每一代的弟子都很少。
萧子暮找出自己的储物囊,拿出木剑,御剑飞到青玄峰。
师妹听闻谢云书需要暂居青玄峰疗伤,主动拉上卓明心接下煎药。在外面看到萧子暮来了,又惊讶又激动,主动上前问好。
“萧师兄是过来看谢师弟吗?”
萧子暮回应:“嗯,晚上还有其他人来吗?”
师妹笑道:“没有了,我把他们都驱开了,要他们明天过来,萧师兄你和师弟关系好,你留下来陪他吧。”
第三十九章 心爱
萧子暮是第一次认识师妹,对对方的关心和了解感到惊讶,问道:“师妹是怎么知道我和谢师弟的关系很好?”
师妹眨眨眼,意味藏在灵动的眼神里,俏皮道:“宗门外书肆可能还在卖我的话本,笔名叫风月及时行乐,可能对你们有用。”
师妹竖起两个指头,指着自己的眼睛,“我眼神很准的,今晚我和师姐便不过来打扰了。”
临走前,师妹突然想起什么,又探过头弯起嘴角笑道,“看在这几日我帮你的份上,咱们以后做个朋友。后会有期。”
见到师妹意味深长的眼神,萧子暮一怔,别人不会已经看出什么吧。
可他很谨慎的,出入芷兰居,都没有人看见。
萧子暮轻轻推门进去,看见床上的帐子已经被放下来,谢云书躺在床上闭眼小憩。
这时离戌时还有段时间,谢云书为什么这时候就睡觉了?是因为伤太重吗?
萧子暮轻声走过去,避免打扰到床上的人,撩开帐子。
谢云书眉间似有倦色,墨笔勾勒的如画眉眼已然阖上,宛如不动的山水。脸色苍白如纸,只有墨色分外明显,好似高超的画师只用墨色,便画了一幅极美的画。
萧子暮被谢云书的脸色吓到,他伸手试了下谢云书的额头,不凉不热,看不出症状。
出于担忧,萧子暮掀开谢云书的被子,见到衣服齐整。
他记得在深渊时谢云书衣衫染血,身上应该有不少伤,于是,萧子暮又动手解开衣服,胸膛露出,发现伤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留下浅浅的疤痕。
但谢云书的脸色不似假的。
萧子暮既忧虑又疑惑,秀气的眉头皱起,摸上谢云书衣里的腰身,指尖沿着疤痕描过。
莫非真的是累了?
萧子暮系上敞开的衣服,又去找谢云书的灵脉,渡去几丝灵力,脸色依旧不见好转。
萧子暮定定地盯着谢云书的脸看,片刻后,踢掉脚上的云靴,钻到床的里面,枕到谢云书的枕头上,轻轻抱着谢云书,小声叫道:“书郎?”
谢云书没有回应他,身体感受到熟悉的触感在怀里,下意识抚上萧子暮的后脑,无意识地回应了下。
后脑贴上谢云书的温度,萧子暮低垂下眼,轻凑过去吸了口身侧脖间的檀香,才算安下点心。
他此时倒真心期盼谢云书能捉弄一下他,说是在骗他,就等他上钩。
谢云书在他眼里不适合做君子,是个坏蛋时却让他心动。
不管是真睡还是假睡,但萧子暮冥冥中更希望谢云书是假睡,他抬起头,气息落在谢云书耳畔,“书郎,我喜欢你。”
落下这一句,萧子暮垂眸轻啄了下谢云书嘴角,躺回原位,和谢云书一块小憩。
*
下午之时,谢云书这来了一位预料中的客人,天玑长老。
天玑长老来见谢云书时,脸上阴云密布。
宗主已经查出是蓬莱仙门的弟子是魔修,触发了法阵,为此,大概不久后要提蓬莱仙门门主过来。
他都已经跟宗主打算好了,只要蓬莱仙门门主之子成为楚秋晚的弟子,那么蓬莱仙门便会依附天岚宗,这样话,他就无须受天岚宗管控,由蓬莱仙门给他伪造身份,自己便能去席家秘境。
然而,这一切都白费了。
蓬莱仙门门主之子竟然是魔修?
天玑长老既不敢置信又感觉疑点重重,门主也不算缺资源,也无仇恨,怎么会让儿子修魔?
但宗主已经查出了魔修的身份,而且还想在其他门派前逞个大公无私,非要治蓬莱仙门的罪,他自己只能无话可说。
宗主愚昧便罢了,更令他警惕的是,谢云书和楚秋晚收的弟子出现在一起。
到底是说他这个亲传弟子的演技太好,骗了别人的真心,还是说谢云书背叛了他?
屋里,谢云书见到天玑长老过来,不慌不忙,行了礼,温声道:“师尊怎么过来了?”
天玑长老面色未缓,打量着谢云书身上的伤,冷淡道:“怎么受的伤?”
“和萧师兄不慎掉入幻境后,力敌凶兽。”谢云书稳声答道。
天玑长老扯起一丝笑,“他完好无损,你这却伤痕累累,怎么护得这么紧?”
步声渐起,天玑长老挡住门口的光,阴暗的黑影压了下来,经过谢云书身侧,鱼白的眼睛睁出,犹如白天跑出的鬼怪,阴恻恻道:“若是为了讨好别人,也不用这么费力吧?你这……费的是多少心啊?”
谢云书不咸不淡:“他是洞阳长老的弟子,我不敢不尽心。”
“哦……”天玑长老轻吟道。
突然,天玑长老歪了下头,眼角上斜,笑道:“如此恩情,看起来他必须得报答你。”
天玑长老悠悠道:“虽然是楚秋晚下去找你们,但要不是你护着他,他怎么可能活下来。俗话说,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
一个锦盒被递到谢云书面前,自动打开,一只色彩斑斓的小虫子趴在软垫上,抬首嗅到修士的味道,动了动触角,张开满嘴的白色獠牙。
“谢云书,拿它废了楚秋晚那弟子的灵脉。”天玑长老阴冷道,转头盯着谢云书的侧脸,“我这里有母蛊,子蛊一旦寄生成功,她会告诉我。”
“子母蛊?”谢云书淡声问。
天玑长老没有多想,回答道:“嗯。”
“我知道了。”谢云书接过。
天玑长老笑了笑,收回手放进衣袖里,步子微转,往门外走,“等会我让宗主给你送几颗丹药过来。”
*
萧子暮梦中感到有人在搓揉他的耳垂,揉来揉去,把他当成面团似的。
耳垂被揉得又红又热,萧子暮不得不从梦里醒过来,醒来后,耳垂上的揉搓感更加真实。
萧子暮打开谢云书的手,捂着耳朵,气道:“你又趁我睡觉干坏事。”
“我这次只是提前醒过来,没有假睡。”谢云书认真道。
萧子暮觑了眼谢云书的脸色,唇红如朱,玉容生辉,比之前好多了,略微信了点。那如果没假睡,那他之前的告白,谢云书是一点没听到。
萧子暮莫名有点生气,眼睛又不看谢云书。
谢云书摸了摸萧子暮的脸,像是在哄小孩,“是不是暮暮在我睡着时做坏事了?”
“没有。”萧子暮重新看向谢云书的眼睛,像星空一样迷人,这双眼睛只看着他,把他放在心上。
萧子暮故意遮掩道:“我做了大好事,是个大善人,你错过了。”
“什么好事?”谢云书笑道。
谢云书撑起上半身,另一只手压在萧子暮身侧,低声喑哑:“说给我听听?”
萧子暮快速地眨眼,杏眸如被春风拂过,漾起一片春水,他拉过被子遮住半张脸,盖住偷笑,小声道:“不说,就不说。”
谢云书被萧子暮勾得心头难忍,像有无数个小刷子刮着心头,坏心肠透了,让他既不像被扔进油锅烧灼,却又浑身不自在。
他一把拽下萧子暮遮脸的被子,手指挠萧子暮的脖子肉,雪白的皮肤染上艳红的桃粉,萧子暮被痒得哈哈笑。
“说,做了什么。”谢云书压低声音,故意凶道,同时手放在萧子暮脖子边。
萧子暮微眯着眸子,看了谢云书一会,突然勾住谢云书脖子,借着腰力,凑到谢云书唇角,轻吻了下。
轻声道:“我刚刚像这样吻了你。”
苦了很多年,千转百回,仿佛只为了此时的一点甜味。
谢云书一手护在萧子暮脑后,将人压回床上,然后拿出手捏住萧子暮的下颌,倾吻上。
被松开时,萧子暮呼吸乱了好一阵。
谢云书帮萧子暮理了理鬓角,声音带着过后的缱绻,“再睡会吧,等会我带你出去玩。”
萧子暮靠在谢云书怀里,伸手环住,嗅着淡淡的香味,“你陪我睡。”
“嗯,我在旁边。”
谢云书安慰道,“睡吧。”
兴许是谢云书身体好了,彻底放下心来,萧子暮入睡得很快,等谢云书一会儿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