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 季霆抿了下唇, 目光扫过褚子瑜时闪过一丝犹豫, 片刻后还是认命地跟上何炀的脚步。
从皇宫到闹市,一路上何炀半个字都没说, 季霆跟在身后看不清他的脸色,但很明显能感觉到, 他哥此刻非常生气。
何炀拐进一个废弃的小巷子里, 停步转身,猝不及防回头狠狠给了季霆一拳, 扯着他的衣领掼在粗粝的砖墙上。
季霆痛苦地闷哼一声, 后脑磕到砖块,眼冒金星地求饶道:“哥,我错了, 我知道错了, 别打了。”
“下次还敢吗, 嗯?”何炀手上撤了些力道,脸色阴沉:“我记得警告过你不止一次,不要插手我的事情。”
季霆喉结滚动,胸膛上下起伏,眼前蒙上了一层水雾,他舔了下嘴角,疼得轻嘶了一声,哑声道:“就算你今天打死我我也要说,哥,你睁开眼睛看看,现在这皇城里都乱成什么样了!”
何炀松开他的衣领,偏过头,窄巷外恰巧经过一队人马,个个手持兵器,看装束打扮无疑是皇室的内卫军。
季霆揉了揉脑袋,怒其不争道:“你对这些视若无睹,整天把心思花在褚子瑜身上,吃的、喝的、玩的……这些琐碎小事,但他有看出你的好吗?念着往日情分的人只有你自己。”
“说够了?”何炀挑了下眉,神色无异。
“没说够。”季霆快步走到他面前,指着自己的脸道:“我是你亲弟弟,你竟然下狠手揍我。”
何炀忍不住勾唇一笑,轻拍了一下他的脸,威胁道:“再有下次,哥送你一只猪头。”
“……”
永昌侯府
“哈哈哈哈哈……”
“差不多得了,你都笑了快一盏茶的时间了。”季霆端着瓷碗,水面上漂着一只水煮蛋,已经剥了壳,泛着莹白的光泽。
小世子抹了把笑出的眼泪,浑身脱力地伏在桌子上,问道:“所以你怎么不打回去,难道是因为打不过?”
季霆眉心一蹙,放下瓷碗,轻笑道:“我哥就是打死我,我也不可能还手,我这条命和这么多年在皇城里的逍遥日子,都是我哥那一身伤病换来的。”
“也是。”小世子嗤笑,歪着头讽刺道:“如果不是季霄自己扛下了当年的罪,将军府和我们侯府的下场并无两样。”
“我已经按你说的做了,这一身伤就是证据,虽然还没成功,但这事也不能急在一朝一夕,我拿出了我的诚意,你呢?”
小世子眼睛一转,朱红色的罗裙衬得他多了几分娇俏:“我可以答应你,但事成之后你如果不想履行承诺,就别怪我亲自动手。”
“一言为定。”
季霆答应得十分爽快,事态紧急,他顾不上什么后果。
全城都在紧锣密鼓的部署,一股肃杀之感悄无声息地蔓延,另一边胡人的小可汗也在集结人马,等着同沈太傅里应外合。
无论身在明处还是暗处,所有人的心都悬在半空中,傍晚的皇城,透露着一股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只有何炀,明明处于旋涡的中央,却如同置身事外一般在城中四处闲逛。
事实上,他也算是有目的的闲逛。
“能不能帮我定位一下全城最好的铁匠铺。”
【可以,不过您这个时候找铁匠铺干什么?】
何炀:这个世界任务差不多该结束了,临走前送他一个纪念。
【系统友情提示:您不可以违反本世界的既定法则,如不属于本世界的语言、行为、物品、信息等,以上均会引起崩坏。】
“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条规则?”何炀心里产生一丝警觉,问道。
【系统升级至2.0后生成的规则。】
“我要留的东西不违反规则。”
何炀顺着定位坐标很快找到铁匠铺,门口一个虎背熊腰的中年男人正在打铁,烧得通红的铁片一锤砸下去火星四溅。
见有人靠近,铁匠停了动作,粗声粗气地招呼道:“站远点儿。”
何炀点了点头,往后挪了几步,饶有兴致地看铁匠打铁,看形状应该是锄头一类的农具。
“看起来这些年百姓的生活尚且算是安定,他是个仁君。”
何炀正有所感慨,身后忽然走出来个人,体型高大壮硕,正是城外遇见那名胡商,也是胡人的小可汗。
“季兄,我们又见面了。”
“好巧。”何炀笑得从容,对于常绍的出现丝毫不感到意外:“上次匆匆一别,说有缘再见,才隔这么久就又遇上了,看来确实缘分不浅。”
常绍避而不谈派人跟踪的事,闲聊道:“季兄来这是有些事吗?”
“嗯,确实有一件事。”何炀表情认真,心里却忍不住轻嗤:原来是好奇我的动向,怕影响明天的计划才现身试探。
“哦?方便说来听听吗?”常绍颇有兴致地追问道。
何炀神色复杂,低头轻笑:“我的心上人曾经送给我一件礼物,但被我不小心损坏了边角,特来此处修缮。”
“……就,就为这事?”常绍巧舌如簧,难得有接不上话的一天,满脸写着怀疑。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可不是人生中的头等大事。”何炀从腰间掏出那把佩戴了许久的匕首,转头笑问:“常绍兄可有喜欢的人?”
“没有。”尚绍一脸鄙夷,嘴角抽搐地勉强附和道:“我猜季兄的心上人一定是一位贤惠的姑娘。”
“错了,他是一个爱撒娇生气又小心眼的……男人。”何炀表情自然,语气毫无异常,仿佛违背纲常伦理的行为并没什么值得避讳的。
常绍条件反射地退后两步,反应过来后又同手同脚地上前半步,语气尽量自然地说道:“那,确实挺好。”
何炀:恶心不死你。
常绍:我现在在哪?我为什么要来走这一趟?
送走不速之客后,铁匠手上的活儿也差不多收尾,他抓过搭在脖子上的布条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抬起头问何炀:“你要修什么?”
这显然是听到了他们刚才的谈话,但看向何炀的目光并无异样。
“一把匕首。”何炀双手递了上去,以示珍重。
铁匠接过来检查了一下,点头道:“能修,你急着要吗?”
“最好明天之前。”何炀思忖片刻,补充道:“另外我还想刻一个字。”
“那你进来等着吧,我弄好给你。”
翌日清晨
伺候盥洗的小太监偷偷递给皇上一张纸条,随后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垂手侍立。
褚子瑜打开一看,白纸黑字写着——一切准备就绪,落款是一个沈字。
纸条在掌心揉碎,刺痛了神经,他哑声吩咐道:“来人,请季将军入宫一叙。”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传召季霄进宫,也是最后一次。
何炀揣着匕首走到皇宫门口,恰巧碰上传召的太监,两人一路来到寝宫却被侍卫告知,褚子瑜一早就去了御花园。
现在早已不是杏花盛开的季节,繁茂的枝叶也因为贸然动土移植而显得无精打采,何炀远远瞧见树下石桌旁坐了一个人,未束发冠,一头青丝披散在颈侧。
“子瑜,你找我有事?”何炀坐到对面的石凳上,目光往下一瞥,桌上黑白棋子摆着一副残局。
小皇帝朝身后的宫人挥了挥手,众人无声退下,杏树旁只剩下他们两人。
“陪我下完这局棋如何?”小皇帝执起白子,低垂着眉眼看向棋盘,思索片刻道:“今日我一定要真正赢你一次。”
“那为何要摆一副残局?”何炀抓起一把黑子,指尖微动,任一颗颗棋子落回棋盒,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因为……”褚子瑜嗓音一颤,语气克制道:“已经不能重头开始了。”
何炀哼笑,抬手指尖穿过他鬓边的墨发,捻下一根细小的枯藤放在掌心,调侃道:“这个季节子瑜就开始伤春悲秋了?”
“也罢,难得你有兴致,我就陪你玩一局。”何炀理了一下袖子,一抬头见小皇帝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不禁无奈一笑:“又怎么了,难道我脸上有杏花?”
“没什么,开始吧。”小皇帝率先落下一子,颇有几分不顾一切的决绝。
何炀看破不说破,黑子紧紧咬着白子不放,棋盘上你来我往硝烟弥漫,但面上依旧云淡风轻:“我昨晚在铁匠铺等了半宿,等会儿给你样东西。”
“什么?”褚子瑜全神贯注地盯着棋局,心不在焉地问道。
他的棋艺比起何炀确实略逊一筹,无论怎么绞尽脑汁都打破不了僵局。
何炀打了个哈欠,上下眼皮直打架,撑着额头笑道:“下完这局棋就告诉你。”
小皇帝不做声,攥着最后一枚棋子冥思苦想,时间在这一刻流动极慢,几乎趋近于静止,微风撩起发丝,何炀伸出手——
“啪。”落子无悔。
一缕青丝划过何炀指尖,没了踪迹。
与此同时,训练有素的脚步声逼近,身披戎装的内卫军闯了进来。
为首之人,正是沈太傅。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支持,明天九点见~
第053章
“逆贼季霄, 还不快快束手就擒!”沈太傅远远指着何炀,在一堆精兵的簇拥下气势十足,活像一只招摇的山鸡。
“可惜了, 我的东西还没送出去。”何炀偏过头,视线停留在小皇帝落下的最后一颗棋子上,口中叹着惋惜, 嘴角却挂着笑意:“子瑜,这盘棋你准备多久了?”
褚子瑜扫了一眼那边声势浩大的阵仗, 又收回目光, 平静道:“朕说过,迟早会杀了你。”
从他下定决心的那一刻起,这个场景已经在脑海中想象过千百次, 所谓痛苦就像一剂毒药, 腐蚀人心的时间久了, 只剩下两种结果,一种是生不如死, 另一种是百毒不侵。
何炀忍不住笑出声,边摇头边站起身, 走到褚子瑜身后弯下腰, 姿态亲昵道:“你凭什么认为你能杀了我,你觉得那个老家伙现在还听你的吗?”
腰间匕首出鞘, 鬼使神差地横在小皇帝颈间, 褚子瑜刚要动作,一低头却发现刀刃在反面,何炀根本没有伤他的意思。
“乖, 我们来做一场游戏。”何炀环住他的肩膀, 匕首禁锢着行动, 抬起头朝着远处的沈太傅懒洋洋地喊道:“你们谁敢过来,我就让当今皇上血溅当场,沈太傅不是忠臣吗?放我走他就能活命!”
小皇帝皱起眉,挣扎道:“季霄,你要干什么?”
“嘘!这个游戏叫《李逵痛打李鬼》。”何炀笑容讽刺,冷声道:“你看,妖魔鬼怪要现原形了。”
“乱臣贼子季霄,弑君篡位,我等不幸来晚一步,皇上遇害身亡。”沈太傅表情痛心疾首,眼神狰狞可怖,指挥道:“上!谁杀了季霄便可加官进爵,荣华富贵。”
“老师……”褚子瑜嘴唇微动,十指嵌进掌心,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目:“怎么可能。”
从小看着他长大的恩师,教他识字明理、治国之道的人,竟然是个人面兽心、贪婪无耻的小人……
“我看谁敢动我哥——”
季霆带人紧跟其后,永昌侯府的旧部都是熟面孔,皇城的内卫军早年曾是老侯爷麾下的分支,现如今英雄虽已迟暮,但意气仍不减当年。
沈太傅看着这一张张熟悉的脸,如同看见了六年前的冤魂厉鬼,光阴易逝,但却磨灭不了他作为刽子手的事实。
“沈狗,你当年在朝中党同伐异、为所欲为,有没有想过我们这些半截身子入黄土的老家伙,还能从地狱里爬上来?”
“哈哈哈……你们以为凭这些人就能阻止我的大计吗?”沈太傅状若癫狂,嘶吼道:“来呀,我不怕你们,老夫能踩死你们一次,就能让你们死上一万次!”
季霆冷笑,新仇旧恨齐齐涌上心头:“事到如今,你还有底气说出这种话。”
“黄口小儿你懂什么,老夫在朝堂搅弄风云的时候,你爹还只是个无名小卒。”
沈太傅话音未落,御花园外浩浩荡荡闯进一队骑兵,他们身材样貌皆与常人不同,却穿着内卫军的制服。
领头之人尤其壮硕,神情倨傲,锋芒毕露,沈太傅得意地迎了上去,却被马上的人一脚踹倒在地。
即使如此,沈太傅依旧不见恼怒,兴奋地爬起来道:“小可汗,你总算来了,我们的计划马上就要成功了,杀了季霄,皇帝就再也没有了保护伞,到时候这里就我们的天下。”
“你也配和我们小可汗相提并论?”斜后方的面具人弯刀出鞘,眨眼间割掉了沈太傅的舌头,顿时鲜血如注,他嫌恶地瞥了一眼:“聒噪。”
何炀饶有兴致地看他们狗咬狗,恨不得拍手叫好:“常绍兄,哦不,小可汗殿下,你最近不是转行经商了吗?”
小可汗面色一暗,沉声道:“季霄,成王败寇,你束手就擒吧,不要做无谓的斗争。”
何炀充耳不闻,转而去看他身后的面具人:“上次竹林遇刺,这位兄台身手很不错,要不要考虑一下投靠我?”
“你在拖延时间?”常绍眉头一皱,环视四周,并未发现异常:“城中兵力部署我了如指掌,边关的军队更加不可能悄无声息地赶到皇城,别垂死挣扎了。”
“小可汗一腔孤勇,本将军着实佩服。”何炀轻蔑一笑,幽幽道:“但这里是皇宫,到底谁才是笼中困兽,你真的看清楚了吗?”
“拿下。”
褚子瑜垂着头,露出一截细白的脖颈,随着一声令下,沈太傅身边簇拥的内卫军瞬间亮出刀剑,他抬起头,漆黑的眸子像一片深海。